第28章 潮生（四）

“……”

小老頭腦袋轉了幾個彎才明白過來小兵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小兵，還以為小兵是在開玩笑，可是看着小兵無比認真的樣子，他牽了牽嘴角，好不容易才終於大吼了出來。

“你神經病吧！你是真想帶着我從這裏跳下去嗎？這麼高的地方，你是找死吧？要死你自己死去，我可不奉陪！”

小老頭的情緒十分激動，但小兵卻始終一臉無辜的看着他。

過了好一會兒，等小老頭稍微平靜下來了一些，小兵才問道：“神經病是什麼意思？”

“……”小老頭又沉默了，然後猛地爆發出來，“你腦子瓦特了？現在是關心這個的時候嗎？不管是神經病還是白血病還是狂犬病，都是西域流傳過來的新型名詞，我只是借用一下來表達我憤怒的心情，你為什麼要把注意力放在這個上面？像我這樣戰場上的傳說，見多識廣，口裏經常會蹦出一些非常時髦的新詞，難道每個詞你都要問一遍？你不煩我都嫌煩了！所以，集中注意力討論正事，懂不懂？”

小兵所有所思地點點頭，道：“我好像有點懂了。那麼，你先跳嗎？”

小老頭本來還有些期待地看着小兵，聽到這句話又一下子崩潰了，大吼道：“跳你大爺！”

“哦？你見過我大爺？我自己都沒見過呢！”小兵反而很吃驚地問道。

“說起來，我有大爺嗎？”小兵又很困惑地撓了撓腦袋。

“天啊！”小老頭抬頭四十五度仰望蒼天，“我剛才真的被這個傻小子給救了嗎？”

“好了，我們先別閑聊了。”小兵突然說道，“現在風向不錯，我們快跳下去吧，不然待會就麻煩了。”

“你怎麼還想跳崖呢？而且誰在和你閑聊啊！”小老頭都快被小兵逼瘋了。

“你忘了嗎？”

小兵突然正色道。

小兵的樣子太正經，讓小老頭一下子又疑惑了，他情不自禁地問道：“忘記什麼了？”

“你還記得我們剛遇見不久時，也是遇到了像這樣的一處懸崖嗎？”

“對，當時我們也是這樣被魏軍困在山上。”其實他們相遇才不過是一天前的事，小老頭當然記得清清楚楚。

“那你一定也記得……”小兵繼續說道，“……我當時就說要跳下懸崖。”

“對啊！”小老頭嘆了口氣，“你當時就是傻得不行了！”

“可是，難道你真的以為我只是一時衝動才決定跳下懸崖的嗎？”小兵一臉認真地向小老頭問道。

小老頭也一臉認真地回道：“不，我認為你只是一時腦袋抽筋才會想跳下懸崖的！”

“不對，我說要跳下懸崖，只是因為，像這樣的小懸崖，我早已不知道跳過幾千回幾百回了！”

“等一下，這裏是不是應該用‘幾百回幾千回’比較好？”

“不知道，我只是順口說的……總之，小時候每當我犯了錯，母親經常會把我從懸崖上丟下去。所以跳了那麼多次的懸崖，像這種小懸崖，對我來說已經一點威脅都沒有啦！”

“拜託你可以不要用這麼自豪的表情說出這麼傷感的事嗎？我都要替你流淚了！”小老頭一臉無語地道。

“母親說過，熟能生巧，再怎麼難的事，做了千百次，也會變得簡單起來了。所以現在，我看這個懸崖，一眼就能看穿它的方位與走勢，哪邊跳下去不會受傷，哪邊跳下去會崴到腳，我都一清二楚！”

“為什麼會崴到腳……”小老頭又不禁大叫了起來，“不行不行，你小子說的太玄乎了，我信不過你！”

“也對，畢竟你已經老了，可能已經忘記了怎麼跳崖。”小兵點點頭道，“這樣吧，你看看那邊。”

小兵指着崖下。

小老頭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

“看到沒有？那裏有一個水潭。”小兵道。

小老頭眯着眼睛瞅了過一會兒，終於說道：“好像確實有。”

“以我多年的經驗，只要你聽我的指示跳崖，我根據風向地勢和濕度做出判斷，能有七成的把握讓你落到水潭裏！”小兵信誓旦旦地但。

“那還是三成是什麼？”小老頭急忙問道。

“崴到腳……”

“你大爺！”

“你認識？”

小老頭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地變換了一陣，終於大叫了一聲：“好，反正也沒有別的辦法了，繼續留在這裏，等那些魏軍上來了，也只有死路一條。既然有七成的把握，那我就賭它一把了！大不了……大不了就崴個腳嘛，崴死了算我倒霉！”

“那個……崴腳崴不死人……”小兵善意地提醒道。

“我知道！”小老頭沒好氣地一翻白眼，終於還是沒忍住露出了又擔憂又害怕的表情，“我不會真的會被這傻小子坑死吧……”

小兵眼見小老頭已經同意了跳崖，幾步就走到了懸崖邊，面對着下方廣闊的世界，哈哈大笑了幾聲。

“哈哈哈！這小破崖連雲霧都沒有，下方又是綠水翠林，看起來真是令人心曠神怡，忍不住就想跳上一跳啊！”

“跳你個大頭鬼，真是個小瘋子！”小老頭在心中暗暗罵道。

“那麼，我就先跳為敬了！老騙子，你在我這個地方，數五個數之後跳下去，包管你能安然無恙！”

小兵回頭爽朗地笑了笑，作勢就準備往崖下跳去。

“喂，等等啊小兵！我們……我們還是一起跳吧……”小老頭急急忙忙叫住小兵，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道。

“一起跳？”小兵撓了撓頭，“我還沒有跟人一起跳過呢，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呢！”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兩個人一起跳，就能領略到雙倍的樂趣了！”

“是嗎？可是，我怎麼覺得樂趣會被你分走一半呢？”小兵道。

小老頭的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這小子，不會真讓我自己來跳崖吧？

小兵卻微微笑了笑道：“不過，看你怕得都快哭出來了，我就發發善心，帶你一起跳吧，畢竟，我們還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夥伴呢！”

“誰怕得快哭出來了？”

小老頭口中嘟囔着，卻不料小兵突地幾步衝過來抓住他的手臂，然後使出一股小老頭根本無法抗拒的大力，一下子拽着小老頭就向崖外衝去。

小老頭只覺得眼前景色不斷變換，然後，忽地開闊了起來，前方與身下，都是遼闊的天地，他們——飛起來了！

“讓我們飛吧！”小兵發出一聲興奮的叫喊。

人在半空中，血色殘陽一瞬間看起來那麼地接近，彷彿要將他們都包裹其中似的。遼闊的天空與大地，強勁卻溫暖的氣流，耳邊雖然嗡嗡地響，尖叫聲不由自主地從喉間冒出，但不可思議地，小老頭卻突然感到了一股久違的暢快感，看着抓着他在他身邊開心地大喊大叫的小兵，突然覺得這樣子飛到空中似乎也不錯，當然，前提是——

“一定不要摔死啊！”

伴隨着小老頭的慘叫，小老頭和小兵向懸崖下墜去。

小老頭幾乎是閉着眼睛，感受着飆升到極致的失重感，然後“轟”的一聲，身體砸入水面，突然又落入了一個溫暖又封閉的世界。

“咕嚕咕嚕……”

吞了幾口水，拖着渾身酸疼的身子，小老頭好不容易終於鑽出了水面。四下看了看，他不由臉一黑。

“耶——”

卻見小兵歡呼着在小老頭周圍游來游去，不斷地打起一個個歡快的水花，看那樣子，哪裏像是剛剛跳下懸崖的人，看起來，根本就是一個夏日被父母帶到湖邊游泳興奮得不知所以的小孩。

“你給我停下來！”

小老頭忍不住大吼了起來，用手勾起一團水就向小兵潑去。

小兵果然停了下來，面色突然變得無比凝重，他緩緩說道：“你不要逼我……打水仗，我還從未輸過呢！”

“誰要跟你打水仗啊！”小老頭抓狂道。

就這樣，小兵和小老頭在經歷了兇險刺激的跳崖之後，又在崖底的水潭中度過了一小段歡樂的時光。

“好了！”水潭邊的草地上，小兵正色道，“玩也玩夠了，我們該辦正事了！”

“誰在玩了？明明都是你這小子在瞎胡鬧！”

“好了好了，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我剛才衝上那座山峰，其實是為了找月靈的，不知道你見過她沒有？”

“我被魏軍抓住，看着他們對這裏發起突襲，然後我和其他的俘虜一起被送到這裏。我並不確定月靈是不是在這裏，不過我在被送上山峰的時候，倒是看到一個女人被魏兵押送下山，我只遠遠看見一個身影，當時沒有多想，不過現在想想，那也許就是月靈吧。”

“月靈被抓住了？”小兵大驚失色道。

“恩，我應該不會看錯。那小丫頭身材很好，我是不會認錯的。”小老頭也是面色沉重地點了點頭。

“不行，我要去救她！”

小兵一下子跳了起來，找到一個方向就沖了出去。

“等一下，小兵！”

小老頭突然喊住了小兵。

小兵停了下來，回頭看向小老頭。他眼中充滿了擔憂與焦急，那是絕對無法假裝的強烈情感。

小老頭嘆了口氣道：“你不能去救她？”

“什麼？”小兵一瞬間睜大了眼，他完全沒想到小老頭會阻止他。

“難道……”小兵首先想到了最壞的可能，“……月靈已經死了？”

“不……你怎麼會這樣想……”

“那不就行了，我要去救她，只要她還活着，我就不能放棄！”

小兵大喊着就又要衝去。

“等等！你就不能聽我把話說完嗎？”

小兵又停了下來，回頭皺着眉頭道：“好吧，看在我們一起跳崖的份上，我就聽一下吧。你說快點，我趕時間呢！”

“不知道為什麼，你的樣子突然讓我覺得很不爽……”

“你還說不說了？不說我就走了！”小兵不耐煩地道。

“好好好，我說我說……小兵，你不能走，是因為我需要你！”

“有病！”小兵冷冷地看了小老頭一眼，扭頭就走。

“等一等！”小老頭大喊了起來。

小老頭深吸了一口氣道——

“你不想……成為傳說了嗎？”

小兵的腳步停了下來。

“這跟……傳說，有什麼關係？”小兵沒有回頭，但他的聲音卻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

小老頭問道：“剛才我們跳下的山上，原先駐紮着一支蜀兵，你知道，他們是在那幹什麼的嗎？”

“我知道，誘敵深入，前後夾擊，這是蜀軍埋在魏軍之後的一支伏兵！”

“但是，他們現在卻不在了，而山上，卻都是魏國軍隊。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意味着……蜀軍被魏軍發現了，並且殲滅了！對了，月靈和那些蜀軍在一起，如果不是這樣，她也不會被抓走了！”

“沒錯，你還是很聰明的嘛！”小老頭讚賞地點了點頭，又用充滿期待的眼光看向小兵道“所以……你知道我們該幹什麼了吧？”

“……月靈，我這就去救你！”

“等等！”小老頭差點一頭栽到地上，“現在我們應該趕緊把這個消息通報給蜀國大軍才對吧！你想想，埋伏在這裏的軍隊被殲滅，不就說明蜀軍的計劃已經被魏軍知道了嗎？這將導致的，不僅僅是蜀軍的計劃失敗，更有可能，是被魏軍將計就計，給蜀國大軍也帶來重創！這個時候，只有我們知道情報，並且從那山上逃了出來，只有我們，才有可能把這個消息帶給蜀軍，挽救即將到來的那一場巨大的危機！只要我們送去了情報，那時候，你就能得償所願，成為你一直夢想成為的——戰場上的傳說啊！”

小兵，沉默了……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艱難地開口說道：“傳說，有你一個人就夠了，但是月靈，卻不能沒有我！抱歉，我還是要去救月靈！”

“小兵！你想清楚，這可能是你……唯一的機會了！”

小兵始終沒有回頭，這時大步地向前走去，一邊喊道——

“我想清楚了，傳說以後再當也行，但是我要去這一次不去救月靈，讓她出了什麼事，我會後悔一輩子的！我母親說過，生命誠可貴，傳說價更高，若為愛情故，二者皆可拋！”

“這不是你媽說的吧喂！這是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一首很有名的小詩，我也聽說過，你不要改幾個字就來糊弄我！”

“不管怎樣，我去意已決，不要攔我！”

“可是，小兵……”

“我說了，再勸我也沒用的！”小兵繼續往前走去。

“但是……”

“你煩不煩，不要再說了！”小兵繼續走。

小老頭大喊了出來：“我只是想說，你走錯方向了！”

“……”

小兵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看了小老頭一會兒，然後走回小老頭身邊，開口問道：“正確的方向是哪邊？”

小老頭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轉，指着一個方向道：“是那邊！”

小兵點了點頭道：“謝謝，再見！”

小兵轉身就又向那個方向走去。

小老頭在後面大叫了起來：“小兵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小兵停下來問道：“怎麼，你又不用去當你的傳說了？”

小老頭訕笑道：“這一去，一路上要穿越魏軍的營寨，還不知道要遇到多少危險。我年紀大了，這種事已經幹不了了，還不如陪你去救那個小姑娘。說起來，她的身材是真不錯啊！”

“那好，就讓我們一起去把月靈救出來！”

小兵目光堅定地投向前方，其中透露出他那強大的決心。

“月靈，等着我，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