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輸是禮貌,贏是出中指
新勞動法頒佈前,《生活畫報》實行一年一簽合同制,每到年底,所有員工都會接到一紙解聘通知,上面寫着:如果在一個月內沒有收到續簽通知,就等於自動終止合同。這一招用法律術語說,就是“用合法形式掩蓋非法的目的或實質”。編輯不坐班,編輯部常年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的景象,但一到年底,眾人為了能順利續簽合同,辦公室里人滿為患,椅子都不夠用,得搶。
新勞動法實施后,這種“盛況”不再,所有熱鬧集中在年會爆發。
越是一本正經的地方,年會越不正經。
CCTV的年會上,女主持的開場白是這樣的:“這樣的夜晚,除了創造人類,我們還有什麼追求?”男主持激情昂揚地回答:“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春,從來都是叫出來的!”女主持充滿喜悅地補充:“春,是真刀真槍干出來的!”
許盡楠第一次參加公司年會,之後跟許願坦白一分鐘裏有60多次辭職的衝動,實在無法面對認認真真把自己打扮成雞的老中青婦女們。參加幾次后習慣了,只要妝淡點就算良家婦女。有幾個女同事私下裏頗迷許盡楠那種不耐煩的性冷淡范兒,平時不能怎麼樣他,到了年底聯合起鬨讓他和上司一起在年會上表演節目。上司特大方,表示不介意穿芭蕾舞裙演小天鵝,但許盡楠介意。最後兩人身穿白色浴袍唱了一首Leduodeschats(貓咪的聊天)。許盡楠在家裏練習時,許願充當觀眾,被許盡楠惟妙惟肖的“喵嗚,喵~~~嗚,喵嗷嗷嗚,喵!妙!Miu~~嗷,喔……”逗得笑個不停。她都怕自己的肚子會笑破,雙臂把腿抱在胸前,像個球,靠笑的作用力從左滾到右,又從右滾到左,百忙之中還不斷指點許盡楠:“眼睛向下看不要看觀眾,眼珠不要亂動!欸你睫毛為什麼這麼長?太不公平了……”許盡楠聞言嘴角微彎,露出一個稍縱即逝的笑容。許願啊啊啊叫喚:“到時就這樣笑!好看。”許盡楠的笑加深了一點兒,然後刷地收掉。正式表演的時候,上司非常享受地和觀眾互動,許盡楠則全程面癱,只在許願強調的那處,又那樣笑了一下,引得台下眾女發出吸氣聲和掌聲。
《生活畫報》還叫《生活導報》的時候,年會的重頭戲是老總們表演節目,最著名的一次是美編們製作了一個超大雜誌封面,雜誌名做《吐八卦》,封面人物是衣着暴露的曲總(編委會裏惟一的女性),封面標題是:LADY曲力壓泰迪王。然後泰迪王挽着曲總,編委會其他總跟在後面魚貫出場,合唱一曲《浪奔浪流》。改名叫《生活畫報》后,老總們紛紛矜持起來,不再齣節目,改坐枱下當評委,為各個部門的節目打分。
許願的部門討論今年出什麼節目時,秉承“誰不在八卦誰,誰不在誰倒霉”的光榮傳統,一致同意表演節目的重任歸因出差缺席的許願。
許願跟熟人在一起是一個樣兒,跟生人在一起是另一個樣兒。六分熟她敢表演一秒鐘演示減肥前減肥后。再熟一點,她可以分享私人最愛的音樂,比如推薦《一放工菊花都放鬆》這種歌。八分熟她敢唱《鼻孔歌》:“茶餘飯後閑來無事,有個小小天地,任你悠遊,就在你臉龐中央,打開你的鼻孔,不用手帕,出手指!這能帶來,無與能比的解脫快感……”但是拋頭露面給不熟的生人表演節目,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她一得知消息就跟曾默耍賴推脫,說自己小腦不發達跳舞就拌蒜,唱歌能用肉嗓子唱出馬賽克,從來沒完整唱完過一首歌,歌詞總是頻頻失蹤。
當著別的同事,曾默呲兒許願:“你是屎殼郎嗎?推來推去的!”私下裏,曾默耐心地說服她:“我是為你好,這個節目你必須出。你太不隨和了,這方面你比蘇蘇差太多。很多時候,別人不是看不得你好,而是看不得你得到太多還不懂事。”
話說到這份兒上,許願不從也只能從了,雖然她不明白自己怎麼就得到太多。
出個什麼節目好呢?許願有一些愛好,但這些愛好都不能用來表演。許媽非常反感小孩子當眾表演節目,小時候每逢春節家族聚會許盡楠必須表演才藝,許願不必。許爸認為人最要緊是學會和自己共處,只有學習才能有尊嚴地對抗無聊——總不能上台表演學習吧?許盡楠倒是教過她彈夏威夷結他,但是留了好幾手,她只會給許盡楠伴奏。
但是既然接了任務,心高氣傲的許願就不允許自己輸。
十三遠程指點她:“輸才是禮貌。”
許願急了,十三怎麼跟牛總似的!“我就沒禮貌了怎麼著吧!”
十三解釋:“不是禮貌,是理毛。socialgrooming,出個糗、撒個嬌,把彼此的毛舔順了,就是自己人了。”
“為什麼非得出糗?為什麼要撒嬌?”
“在年會上表演就是一種服從測試,向大家展示自己的服從程度,類似貓把肚子亮出來。”
許願泄氣地說:“不行。”過了一會兒她對十三說:“但是你可以命令我。”
十三不明白。
“你可以命令我做我不願意的事。”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喜歡到你有權命令我。”
十三斷然拒絕,“我才不要把權力浪費在這種事上。”
大喬的部門要求全員參與表演,誰也甭想逃。大喬主動請纓擔任節目策劃,全力惡搞年度熱門電影裏的片段,有粗口有色情,如果參與評級的話,大概是R級。大喬不但寫了個劇本出來,關鍵的段落為了幫助演員加深理解,甚至畫了分鏡頭,一堆方塊、三角、圓。許願認真看完大喬的劇本,就一個感想:“很黃很賤。”
大喬把許願的話當作誇獎,洋洋得意地說:“我這個劇本VERYOPEN,演員可以盡情發揮。”
許願瞠目結舌,舌頭都不利索了,把發揮的“揮”念成了“飛”。“還發飛?怎麼飛?”
“想怎麼‘飛’就怎麼‘飛’,不少演員還強烈要求加戲呢。”
“呃,”許願一頭黑線,“尺度不會太大了吧?‘廣電總急’會不會急?”“廣電總急”是許願給總編室主任起的外號,那女人長了一張撲克臉。
大喬笑她天真,“你猜總編室的節目是什麼?肚皮舞!還是集體舞!再說了,反正我是幕後工作人員,只管寫劇本,寫完就算交差。”
幕後!!!——受到啟發的許願有了主意,唱起經過改編的《鼻孔歌》:打開你的鼻孔,不用手帕,出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