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陣-1
大明萬曆二十年七月鴨綠江邊義州城。
作為大明和屬國朝鮮二百年來的天然國境線,鴨綠江兩岸青峰聳立、風光旖旎,江水蜿蜒曲折,急流險灘不斷。站在江水東岸朝對岸望去,便是天朝大明的地界,而東南方的這座義州城,則是朝鮮屬地。
不過,這義州城雖是朝鮮之地,但此時,卻正有一隊衣甲鮮明的大明官兵,在城外巡崗。無意之中,順便來到這江邊,朝西眺望。
說到這隊大明官兵,其實也是上個月剛剛隨遼東參將戴朝弁過江,臨時進駐義州城的。
不久前,大明朝廷接連從各種途徑得到奏報,倭國日本突然大舉入侵大明的屬國朝鮮,本以為是疥癬之疾,朝廷眾臣也就未加留意。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短短几十天內,朝鮮三大都城——漢城、開城和平壤,居然先後接連失守。朝鮮八道的千里之地,幾乎全部盡喪敵手……
接到朝鮮君臣接連送來的敗報,驚駭之餘,大明朝廷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由於明軍主力正分散各地,不少尚在西北寧夏忙於鎮壓當地的叛亂。
於是,朝廷便決定先暫調遼東參將戴朝弁,和游擊將軍史儒的所部兵馬,先行入朝支援。
而這隊正在江邊巡城的官兵,便是隸屬於遼東參將戴朝弁的。戴朝弁所部與游擊將軍史儒所部的兵力合在一起,大約一千餘人,因為兵力有限,其主要任務也只是保衛從漢城、平壤一路避難到此的朝鮮王室與其諸位大臣。至於何日繼續進兵,則一直還在等待命令……
就在這隊官兵流連鴨綠江岸邊的景緻之時,從江對岸的大明方向,忽然由遠及近、捲起了一片煙塵。官兵們抬頭望去,登時一陣歡呼。要說此類場景,可是見得多了,遠遠看煙塵,就知道來的必定是大隊的騎兵。看來,眾人一直等待的後續大明援軍,終於到了!
見狀,為首的領隊軍官一邊遣人趕緊回去報信,一邊率隊快馬奔至岸邊渡口,組織起船夫艄公們,迅速將渡船集中到對面的西岸,好迎接大明援軍渡江。
待得大隊人馬開始過江之時,遼東參將戴朝弁和游擊將軍史儒二人也已得到消息,立刻整兵披甲、趕至鴨綠江邊,列隊迎接。
只見第一批過江的渡船一靠岸,踏板也才剛剛放下,已有一騎當先躍馬下船。馬上之人一身戎裝,乃是大明高級武官的衣甲。胯下駕着一匹健碩的全黑鐵嶺挽馬,身後一隊衣甲明亮、膀壯腰圓的侍衛緊緊拱衛,身後的親隨當中正擎着一桿大旗,上書“左軍都督遼東副總兵祖”幾個大字。
待人馬紛紛躍至岸上,加上其背後幾十條渡船、載着數千甲士騎兵正在一同渡江而來,在列隊於江東岸的眾多聞訊前來圍觀的朝鮮百姓看來,不禁感到一股黑雲壓城、風雨欲來的威猛氣勢!
而此時,戴朝弁和史儒二人,也已立刻迎上前去。雙雙下馬拱手,躬身行禮道:“屬下見過祖大人!”
率軍渡江、入朝來援的,正是大明遼東副總兵——祖承訓。
祖承訓熟練地帶住胯下的坐騎,見戴、史二人身後的出迎隊伍旌旗飛揚、人馬齊整,不禁捋了捋一把鬍子,微微一笑,在馬上側身還了個半禮后,說道:
“這一個月來,戴、史二位將軍辛苦了!祖某已帶四千遼東鐵騎渡江前來,這次,定可盡逐倭寇賊兵,早日克複友邦社稷!”
言罷,即由戴、史二人引導着,率領大軍開始入城。原先預定巡城的戴朝弁所部,則繼續在岸邊列隊,引導源源不斷上岸的遼東鐵騎,進駐義州城。
粗粗張望一下,上岸的大明官兵,基本都是遼東軍的鐵騎,說起來,這也是戴朝弁所部在遼東駐守時的友軍,平日見慣了的,彼此都穿着相同的大明遼東軍號衣,算得上是一家人,相互看着也是非常的親切熟悉。
但,隨後上岸的一行人馬,其裝束就顯得非常的扎眼!
只見一行人馬,約有二十幾人上下,個個衣着華麗鮮艷,腰上掛的是綉春刀,腳上踏的是黑色官靴,個個面色冷峻、神情高傲。隊列看上去也略有些散漫,和深色盔甲、隊列嚴謹的遼東軍站在一處,一眼就能看出區別。
當先領隊的一名軍官,衣着尤其特殊,竟是一身鮮艷的飛魚服!岸上眾人無不矚目,隨大軍前來的,竟然還有這樣一隊——錦衣衛!
跨着高頭大馬,衣着鮮亮的錦衣衛們,卻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萬眾注目的感覺。在一片夾雜着欣羨、疑惑、還有少許嫉恨的複雜目光中,趾高氣揚地隨着大隊,緩緩開進了義州城。
這義州城作為邊關,原本即便不如漢城、平壤等都市,也應修築得堅實寬闊。只是,大明與朝鮮承平二百餘年,往來的儘是些商旅使節,幾乎從未見過刀兵,因此這城池久未修繕,略顯破舊。不過,道路倒是修得是筆直寬闊,大隊騎兵也可暢通無阻。
目前義州城中不僅有朝鮮國王、宗族大臣及眷屬,還有不少向北逃難至此的難民,加上上個月進駐的戴、史二人所部,本就不大的義州城已經被擠得爆滿,基本不太可能再容下這新來的數千人馬了。
經過朝鮮方面的一再協調,除了負責守衛城池的軍士外,大隊人馬暫在城外駐紮。而幾位將領的親隨侍衛則隨着將領們住在城內。當然,這一小隊錦衣衛,雖然官職不怎麼高,卻也是安排在城內的上宅安駐。
唐衛軒,年方二十,乃是錦衣衛的新入校尉。因刀馬嫻熟,這次一同奉命、跟着領隊的錦衣衛親軍都督府北鎮撫司百戶——史從質,從北京城一路趕至遼東,隨着祖承訓所部出征朝鮮。
要說領隊的史從質,身為錦衣衛百戶,按照大明品級,僅僅是正六品,和祖承訓的左軍都督副總兵職銜比起來,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只是,錦衣衛作為大明皇帝直屬的親軍內衛,一向有專轄自統之權,倒也無人敢輕易招惹。
祖承訓對史從質這個身着飛魚服的錦衣衛百戶,也是一直保持着應有的禮節,但似乎也沒太在意這一小隊人馬。畢竟,麾下的遼東鐵騎威震漠北、掃蕩遼東、久經戰陣,又有數千之眾。這二十幾個京城中養尊處優的錦衣衛,又能在戰場上有多大作用?所以,除了重要的軍事會議通常會邀請史從質列席以外,其餘諸事也不再過多理會,只要不礙手礙腳,便任其自行其事。
剛剛加入錦衣衛沒多久的唐衛軒,自然不太清楚這些事情。只是看到這關外的風光和中原京城實在是大不一樣,興奮之情,不禁溢於言表。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也從未像此刻這般強烈。
久駐邊關、飽經戰鬥的遼東鐵騎,雖然看起來土裏土氣,但那飽含殺氣的眼神和氣勢,究竟是完全不同於京城裏那些華而不實的京城衛戍軍。
這一切都讓年輕的錦衣衛胸中激蕩不已,男兒志在四方,忠君報國,建立一番千古功業,或許就在此役!懷着這樣的心情,唐衛軒等一干年輕錦衣衛們,終於等來了幾日後大軍向南開拔的命令。
根據前幾日斥候送回來的快報,倭國日本的軍隊在攻佔平壤后就再也沒有了新的大動作,數量不明的日軍就龜縮在平壤城內,再也不敢北進一步。
祖承訓聽罷斥候的報告,更加確信這是因為敵人畏懼大明天朝的國威,更是懾於遼東鐵騎的兵威!看來,莞爾倭寇早已嚇得心驚膽戰,不敢露頭。不趁此時狠狠修理一下這些遠道而來、連戰數月後早已筋疲力盡的倭國蠻夷,立下克複平壤的大功,更待何時?!
因此,帶足了馬匹軍械,點齊了麾下三千精銳鐵騎,祖承訓隨即列兵於義州城外,正式誓師出征!這一日,義州城外,滿目旌旗翻滾,鼓聲雷動,響徹原野,幾乎遮蓋了陣中往來奔馳、整隊喝令的校官們的口令聲。
三千遼東軍鐵騎精銳,整裝待命,兵戈碰撞,日光照射下,三千甲胄反射出一片明亮,想必於百里之外觀之,也會為之動容。
這樣的軍容,不僅讓在一旁為遼東軍送行的朝鮮重臣們紛紛點頭,也引來了不少聚在遠處圍觀的朝鮮百姓的一陣陣歡呼。一敗再敗、一退再退的他們,早已期待着天朝大明的軍隊,可以助其光復失地、重奪河山,而當望着這三千精神奕奕的大明遼東鐵騎時,復國的希望之火,不由得更是越燒越旺,歡呼、鼓勁聲,也更是一浪高過一浪。
聽着這四周不斷鼓勁的聲浪,看着這支百戰百勝的遼東勁旅,唐衛軒幾乎快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之情,只想跟着大喊一句:
“此戰必勝!”
陣陣震山動地的馬蹄聲中,大軍以戴、史二人所部一千騎兵為先鋒引導,祖承訓自統中軍一千,其餘一千人馬壓陣殿後,首尾呼應着,一路快馬加鞭,殺氣騰騰地直撲向朝鮮北部的心臟——平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