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ID極夜
林峰住在一間單間中,除了一側剛好能轉身的衛生間,房間裏面只有一張雙人床,床上鋪的是套件,灰白的格子調,很整潔。床邊是他充當衣櫃的黑色行李箱,還有一個套了垃圾袋的垃圾桶,房間並不大,只有不到二十個平方。
這個房間唯一有價值的東西,是他枕頭旁的一個白色頭盔,比摩托頭盔要大上許多。這是索艾公司今年一月份,最新出品的虛擬連接器C8,採用掀蓋式的設計,除了代替了傳統的電腦功能,還可以連接特殊的伺服器,實現全景模擬體驗。
網絡發展到如今,用戶已經可以直接使用意念來控制界面,不過這種技術已經不值一提。
最偉大的點在於,現實與虛擬之間的時差比,這是2108年科技飛躍,至今已經過去了30年,最大時差比已經能達到1:10,也就是現實的一天,可以在全景模擬世界有十天的體驗。
林峰洗好澡,吹風機響起呼呼的聲音,飄逸的黑髮下,是他略顯蒼白的面龐。他看着鏡中的自己,不以為然。
在得到醫院病情確認通知單的時候,他的內心就已經徹底平靜了下來,他得的是一種新型疾病,治病的費用對他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那天,他獨自離開了家,來到了一個五級城市,租下了這間房子,等死。
他今年才二十九歲,托現在科技的福,他感覺自己已經活夠了傳統人類的一生。
妻子還很年輕,孩子也才三歲,他不想因為自己這個疾病連累這個家。他離開的時候留了一份具備法律效力的離婚協議書,妻子還年輕,現在才二十六歲,還有很長的人生可以享受。
白天他會戴着頭盔,在一家培訓機構授課,內容是高級網絡工程技術。這是他在等死期間,想為孩子盡完最後一段撫養義務的心愿,他在這裏不用治療,生活開銷很小,多餘的錢全部都轉入了孩子的獨立賬戶。
他現在有一個新的愛好,就是晚上去感受這個真實的世界,在如今這個年代,一不小心就會陷入虛擬世界無法自拔,分不清哪裏是真,哪裏是假。這種情況叫做虛幻綜合征,屬於精神層面的疾病,嚴重的會被社會強制收納到非正常人類精神疾控中心。
租住的房子樓道很舊,在人口增長大崩盤后,像這種已經上了年頭的樓盤,已經很少再有人維護,林峰住在三樓,他來了八個月,電梯也故障了八個月,一直無人問津,他只能從樓梯走下去。這種破舊的樓房,點外賣都需要額外費用,在APP上已經添加了費用說明,因為這裏屬於貧民地帶。
外面的街區很昏暗,如今人們在晚上很少外出,即使是太陽能路燈,相互之間也隔着很遠。現在是九月天,這個城市晚上的溫度已經帶着一絲寒意。
林峰穿着運動鞋,牛仔褲,牛仔外套裏面是一件純白T恤。他在不遠處的無人便利店,將一瓶灌裝咖啡放到外套的口袋裏,然後又泡一桶泡麵。出門時,門口甜美女聲的提示音已經確定付款成功。然後站上旋轉大門,才將他送出店外。
街道上除了這種無人的便利店,已經很少還有場所可以供人活動,商業活動都已經全部轉移到網絡之上,城市的格局早已不同。
不遠處的路燈下,幾隻野貓在牆角的垃圾桶活動着,在城市中它們活得比人更滋潤,更自由。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垃圾堆,而有垃圾堆就會有食物,它們可以充當老鼠的天敵,也可以直接撿人類的食物垃圾。而且人類現在已經習慣把垃圾分類,這是文明的進步,也是它們的福音。
道路上也很冷清,這裏是五級城市,居住人口只有二十萬左右,城市面積並不大。自從虛擬時差革命之後,人們普遍認為在現實中活動,是浪費有限生命的愚蠢行為。曾經維繫人類大腦的身體,如今已經成為了人類作為生物的負擔,因為時不時的還需要從虛擬世界中退出來維護。
當然,像‘人類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擺脫這具原始軀殼?’這種論調,只適用於那些物質生活優越的人。他們對虛擬時差比的運用,主要是體現在豐富的虛擬世界伺服器,在哪裏他們可以過上自己嚮往的任何生活。
林峰只走了一小段路就吃好,喝好,他把杯麵和咖啡的包裝扔到可回收類別的垃圾桶,從兜里拿出香煙,點上一支,深深的吸了一口。
如今香煙已經是少量供應,人類早在七十年前,就完成了全民禁煙的社會壯舉。當社會現象變成個別行為的時候,大家反而也就不那麼在意了,晚上在街上抽煙一陣舒爽。穿過兩條街,這邊有一家只有晚上才營業的傳統場所,夜場。
這裏有着真實的性感美女,還有真實勁爽的美酒。這種場合如今代表着一種派別,城市現實派,大家不屑網絡的虛擬,在現實中追求真實的體驗。來這裏享受,不需要購買昂貴的頭盔,只需要消費幾百塊,就能體驗迷幻的感官刺激。
林峰如今病情已經越來越嚴重,他沒有辦法再長時間戴着頭盔,所以每天他會來這裏打發時間,而且在這种放縱的氛圍里,他努力的體驗着活着的感覺。不過對他來說,這種感覺又像指間沙,不管他握得多緊,最後全都會流逝乾淨。
還沒有進門,林峰就感受到了裏面低沉的旋律,拉開門,一股強勁的音浪就撲面而來,裏面煙霧繚繞,燈光迷幻,人們在裏面三五而聚,或者在舞池手舞足蹈,瘋狂亂嗨。這裏曾經是年輕人宣洩的場所,如今卻是中年人泄壓的寶地。
林峰繞過他人,徑直來到吧枱,這邊吧枱是一名穿着露肩連身裙的靚麗女人,她調酒的手藝一流,林峰就特別喜歡她調製的‘生命之水’。不過這並不是蘇格蘭威士忌,而是她自己調製的一種濃烈雞尾酒。
林峰是一個作息非常規律的人,他每天晚上準時來,而且每次都只喝‘生命之水’,所以現在女人看到他,連詢問的環節都省去了。
就在這時,一名穿着休閑西裝,身型健碩的成年男子來到林峰身邊,他頗為玩味的看着林峰,向正在調酒的女人要了一杯酒。
“和他的一樣!”
林峰沒有理會這名男子,自顧拿出一根煙,還沒等他拿出電子點煙器,對方就在他面前用煤油打火機點了火。林峰看着對方俊朗的面容上浮着一抹莫名的笑意,他心中本能的生出一絲警惕,隨即他想起自己時日不多的生命,心中又釋然,於是身子往前湊了湊,在火焰上點燃了香煙。
“我猜得沒錯的話,你的ID是極夜。”
夜場裏面的音浪很大,重低音的節奏能轟入人的胸腔,帶動人們跟着旋律搖擺。吧枱這邊勉強還能交流,然而這名男子的話卻讓林峰心中一驚,就像一道驚雷在心中作響。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下來,他的生命所剩不多,一切都不再那麼重要。
隨着靚麗的調酒師把一杯冒着白煙的酒推了過來,林峰接過酒杯拿起來就往嘴裏灌了半杯,一股火辣的感覺立刻勾勒出他身體裏腸道所在的路徑。
“是我。”
林峰淡定的回答道。
男子看着林峰一副生無可戀的神態,搖頭一笑,也從兜里拿出香煙,火光再一次映亮他的臉,他的五官很俊朗,臉上充滿生機,和臉色蒼白的林峰完全不同。
“找你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男子有些感概,極夜這個ID在駭客界的名聲很大,同樣的,他手法高明,來無影去無蹤,直到最近,男子才鎖定了本人的身份。
林峰沒有接話,能當著他面,報出他ID的人,來頭不會那麼簡單。
“我手上有一筆不錯的交易,相信你會感興趣,看得出來,你並不想這麼快就離開這個世界。至少我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從小就喊別人爸爸,也不希望自己深愛的女人被別人壓在身下,那種滋味不好受!”
說著男子還做着一副極為誇張的表情,顯然他成功的刺激到了林峰,因為這種表情根本就是一種諷刺。
面對死神,林峰已經平靜下來的心,掀起一陣波瀾。他腦海中浮現出男子描述的畫面,那是一副令人絕望的畫面,就像等待死亡一樣絕望。不過林峰還是沒有回話,他拿起酒杯,將杯中的酒一口氣全部灌入自己的喉嚨,一股極其火辣的感覺將腦海中的畫面拉扯模糊。
而片刻后,模糊的畫面就像恢復平靜的水面,再度呈現出那些令他絕望的畫面,他深深的吸上一口煙,閉上了眼睛。
當男子再次回到他的視線時,正在小口的抿着雞尾酒。
“什麼交易?”
林峰面無表情,語氣冰冷的問道。
然而聽到這句話,男子臉上的笑容就像綻放的花朵。他轉頭掃視了一下周圍,然後將杯中的酒一口氣喝完,嘶的一聲過後,他做出一副飄飄欲仙的樣子,才向靚麗的調酒師豎起大拇指。
“這裏不方便,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