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謀

將軍府上，林仙兒坐在桌前，左手撐額，閉目沉思不語。身前桌子上，放着督神司里的大工匠巧手劉連夜打造出的巨大沙盤。

整個長平城裏所有事物按照比例，全部按照比例縮小在這沙盤之上。樓台瓦房，樹木水井，一應俱全。

沙盤四周，各有一人，同樣看着沙盤默默無言。房內一片寂靜，只有巨大的牛油蠟燭燈芯偶爾發出輕微的爆鳴聲。

良久，林仙兒突然抬起頭來，只見她略帶嬰兒肥的俏臉上，兩道秀眉輕輕一鎖，細長的丹鳳眼猛地睜開，沉聲道：“從西門宣武到摘星樓廣場，共計多少兵馬？”

一位中年男子向前踏出一步：“宣武門到摘星樓，共計十九里，其中衚衕小巷合計三百七十六條，我虎衛軍按三十人一隊的編製，合計一萬七千二百八十人全部駐守其中。”

林仙兒點了點頭：“城裏高樓多少？”

另一人立刻接口：“城裏高樓一百四十座，角樓六十四棟，其中角樓已經全部安裝破陣弩，每座高樓上都有我鷹揚軍神箭手到位，各處高地也都有鷹揚軍駐紮守護。”

“那麼，鐵騎營呢？”

“四處城門都駐紮精銳鐵騎五千，只要情況有變，我鐵騎營立刻沿着主道衝鋒而至。”

“有勞三位，”林仙微微站起，對着三人行了一禮：“這押送風雷怒的差事就由龍威軍親自護送，三位與我一起押送囚車。天色不早，三位早點回去休息整頓，萬萬不可疏忽大意。”

三人告退，林仙兒看了一眼沙盤，開口對身後小婢囑咐道：“你去馬房看一眼，囑咐老趙今夜給追風喂的馬料里多加兩升熟豆，千萬別忘了再多磕進去兩個雞蛋！”

隨後走到屋角兵器架前，信手捻起一張雕花鐵胎弓，雙臂微舒，輕鬆把長弓拉成滿月。手臂抬時，衣袍倒卷，露出片片冷光四射的魚鱗金甲。

這位約莫二十左右的妙齡女子，居然時刻身披重甲，枕戈待旦。

夜色中，蘇蟬和沙戰一起，站在一處瀾江碼頭上。夜深人靜，這出僻靜的碼頭上卻分外繁忙。數十名赤裸上身的苦力，如同螞蟻搬家，沿着顫悠悠的踏板，把一個個麻包從船上抗下，另一邊的苦力則沿着另一路踏板把好些輕飄飄的麻包裝上船去。

等候一旁的木輪馬車每每裝滿一車麻包，立刻揚鞭啟程，吱吱呀呀的消失在黑暗裏。

人上人下，車來車去。那首破舊的木船吃水漸漸淺了起來，沙戰身前一個白衣男子揮動手裏旗幟，木船兩側伸出十數支長長的船槳，在水裏同時划動幾下，看似笨重之極木船輕巧的在江面上掉個頭，揚起風帆，宛如一條靈活的大魚，逆流而上，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碼頭上人數雖多，所有人卻全都埋頭幹活，一言不發。沙戰突然伸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身子微微顫抖，臉色在跳躍的火把下幾分猙獰：

“依先生之言，河幫共計四十條運糧船已經卸完大半，剩下的最多兩個時辰完事，比起先生預期，還要早了半個時辰。”

蘇蟬奇怪的望了沙戰一眼：“卸下來的糧食就是你們自己的，一船糧食換可以換一艘嶄新的木船，何況龍頭出的這些船都是些陳年舊貨，這麼好的生意不知道沙龍頭怕什麼？”

沙戰鼻尖多出幾粒汗滴：“船上糧食已經偷梁換柱，裝進去的全是秸稈枯枝，這被軍方查到，你我脖子上吃一刀都是輕的。”

“你若害怕，不妨把糧食換回去便是。”蘇蟬轉頭遠瞭，不再說話。視野盡頭地平線上隱隱有燈火傳來，那是長平城的城門定波門。

“軍方封條一動便是重罪，我即使還了也是死罪難逃，”沙戰苦笑一聲，長嘆道：“現在已經上你賊船，下是下不來了。”

“既然如此，那就放手一搏，”蘇蟬轉過頭來，微微一笑，雪白牙齒在火焰下帶着熠熠發光：“沙龍頭你自己想一想，咱們每次謀划，我可曾騙了你不成？”

“我說我能從何巨山手裏買來火油，這位巨富直接送我二千斤。以他的身份，豈能跟我唱雙簧一起鬨騙你這河幫龍頭？而起你也親眼看見，鎮守倉庫的虎衛軍今夜已經全部開拔入城，留下的不足百人。這些，總不是我騙你罷？”

看着蘇蟬不屑之情，沙戰一時語塞，沉吟半響，斟酌開口：“若是四海龍王不來，咱們這些天豈不是白忙一場么？你跟何巨山還有一面之緣，那位號令水上群雄的四海龍王，他又跟你什麼交情？”

蘇蟬幽幽嘆出一口長氣，恨其不爭的搖搖頭道：“我讓你提前準備好的兩條快船，一艘上裝帶火油硝石，另一艘不是沒有安排么？若是龍王真的不來，你派遣幾個嗓門大的幫眾，蹲在船上吆喝四海龍王駕到豈不得了？”

話聲未落，腳下棧橋的水面上突然“咕嘟咕嘟”冒起好多氣泡，宛如一尾大魚在水下遊動。下一刻，水面忽的爆開，兩名黑衣男子，藉著衝天而起的水花，雙足在水面輕輕一踏，身子衝天而起，悄無聲息的落在蘇蟬兩人面前。

蘇蟬抬眼望去，見兩名男子都是身穿黑色貼身皮衣，燈火下浮現出一種油膩的七彩光暈，滴滴答答的水珠沿着衣服褶皺迅速流下，在兩人腳下聚成兩汪水坑。左首男子身矮體闊，臉肥如蟹，寬闊的束腰皮帶左右兩側各插着一柄分水刺，右側男子身高背駝，枯瘦修長的大手上套了一對尖刺嶙峋的指虎。

兩人臉上寒意逼人，靜靜看着蘇蟬沙戰兩人一言不發。

沙戰常年水上活動，眼力老辣，認出兩人身上衣服都是用桐油浸泡過的魚皮所做，穿上之後在水下運動自如，加之使用的指虎和分水刺都是水下格鬥常用兵刃，心裏率先警惕幾分，不敢託大，笑着開口：

“兄弟沙戰，常年在瀾江上混口飯吃，不知道兩位......”

左首男子脾氣甚是暴躁，手腕翻動間，分水刺已經握在手裏，悶聲悶氣道：“既然吃水上飯的朋友，見了龍王座下使者還不快磕頭認罪？”

高個男子亦是開口道：“我們兄弟巡遊瀾江，見這碼頭上燈火通明，有人活動，好奇過來一瞧，想不到居然有人膽敢妄圖冒充龍王名號行事？”

沙戰臉色突地一白，身不由己退了半步，低聲道：“兩位原來是龍王手下的巡海夜叉。”

高瘦男子洋洋自得道：“不錯，我是蝦兵，他是蟹將.....”

話未說完，蘇蟬突然開口插話道：“既然兩位使者到來，想必龍王也會為了風雷怒專門趕到長平城，不知道是不是？”

蝦兵略一遲疑：“不錯......”

“既然如此，”蘇蟬大聲拍了拍手：“我與沙幫主正商量到時候在這長平定波門放一把火，為龍王到來立下頭功，兩位使者來的正是時候。”

矮胖的蟹將遲疑道：“你們又不是我們雲夢水寨的人.......”不料那瘦駝背的蝦兵一把捂住他的嘴，開口笑道：“兩位既然有心，到時我們兄弟必然在龍王面前引薦兩位。”

“話雖如此，到時候龍王手下的精兵悍將萬一敵我不分......”

蝦兵沉吟片刻，從懷中掏出一面疊的四四方方的布匹遞了上來，“這面龍王旗，你掛在你們船頭就好，普天之下，膽敢假冒龍王旗的人怕還是沒出生。”

蘇蟬沙戰對視一眼，眼裏儘是興奮之色。

神武與長孫皇后便裝夜遊，沿着城牆一路漫步走來。望了定波門碼頭上徐徐駛過千鈞水閘的木船一眼，神武扭頭遠瞭星星點點燈火的長平城裏。

“皇后，你說這點點燈火下，有多少逆賊亂黨在密謀明日的逆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