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路秋池何嘗不知這男子的心意,那一日她自他狡黠的眼神之中,便輕易猜測出他是刻意與她邂逅。www.niubb.NET之後多日閉門不出,也曾聽小丫鬟說起有位翩翩公子打聽她的事情。
小丫鬟極其崇拜的說起這大學士公子坊間流傳的軼事,出身名門,才華橫溢,前途無量,更兼尚未婚配。
路秋池惟自身蒲柳之姿,亦無心得他眷顧。她雖藐視世俗,任性而為,但也知道什麼叫門第之分,什麼叫天壤之別。
這一日只身前來木蘭茶肆,不過是為了做個告別,她實在迷戀這樣悠然的光景—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詩意自然而然流入心中,而她是這般摯愛寫詩的女子。
明日就要回山東老家,她無意再生牽絆。女子脊背挺直,淡然的從姚宇祈身邊走過,似乎對他剛才的訕言訕語毫無反應。
“路小姐,你要走了?”姚宇祈等待了四個多月,才能再次遇見她,心中自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可是在男女有別和她冷淡的態度下,卻一句話也無從說起。
路秋池默不作聲,就像她往日路遇搭訕者般,一言不發的冷處理。往日算她好運,從未被人騷擾糾纏,今日姚宇祈貌似謙謙君子,想他懂得如何自處。
“我尚有話說”,姚宇祈縱然發覺自己已然單相思的命運,但他少年公子哥脾性,往日裏風光無限從未被人如此漠視,心中一時又羞又怒,愛恨交加。
眼見着佳人目不斜視的即將下,姚大公子漲紅了臉,幾步上前一把拽住了秋池的手腕,“既然要走,先等我把話說完。”
木蘭茶肆即是建在湖邊上,這湖無名,開了一夏的荷花此時只空餘青碧蓮葉,擠擠挨挨的連到天際。
秋池眼神越過面前之人,凝望着郁藍晴空道,“公子請講罷”,適才她被他再次握住手腕,心中一震,到底還是平靜說了句,“男女授受不親,公子放手,我聽你說便是。”
姚宇祈落得無趣,無措放開手,便見秋池仍舊下去,不過輕言一句,“這邊請。”
兩人一前一後走至湖邊,垂柳下,多有人來往玩耍,甚至有士人垂釣飲酒,優哉游哉。
“路小姐,我想此番話可能說的唐突,然我也知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那日之前,其實我多次見過小姐,第一次便是湖邊櫻花盛開時節,在這木蘭茶肆。”
路秋池憶起,來京城之後第一次出門便是因為聽說這無名湖畔櫻花絕美,她那一日在那臨窗而坐了整整一個下午。
“小姐可能不知,自此木蘭茶肆便為小姐留了這個位子。小姐身為弱女子,孤身一人在外面行走多有不便,卻從未遭遇歹人,可想是為何?”姚宇祈從未想過要把這些自己做過的小事,告知秋池。只是她對他的無動於衷,讓他害怕,他竟不知自己已經可憐到了這種地步。
路秋池心中暗笑,還以為安全無礙是“京中風氣使然”,原來不過是“自有秦人送水”。
“便是如此,公子想如何?”路秋池不為所動,開門見山道。
“我不過想小姐明白我的心意維珍。”姚宇祈索性不顧禮俗,直白說道。
“公子,小女子草木之人,素來也是沒心沒肺,竟無法深味公子心中所想。得公子高看,秋池感激不盡。明日小女子便回山東老家,以後還望各自珍重。”路秋池冷笑道,她沒料到這人竟如登徒子一般,沒臉沒皮。
“你要回家?”姚大公子詫異問道。
“小女子在京中停留不過是放心不下姊姊,如今心愿已了,回家早已計劃良久。”路秋池平板說出今後打算。
“我正好要去你家裏提親,明日同行便是。”姚宇祈見秋池口氣強硬,毫無轉圜的餘地,只好耍起無賴。
“你,姚大公子不要欺人太甚,誰要嫁給你”,路秋池一貫冷若冰霜的臉頰上,終於浮現出怒氣,還有着不知名的紅暈。
“原來你認得我,小生確實姓姚,名宇祈”,姚宇祈眷戀的看着她紅彤彤的臉頰,為她知道他姓氏,雀躍萬分,剛剛的陰霾早就煙消雲散。
路秋池再不多言,轉身便走,她真是無聊之極才在這裏和一個浪蕩公子糾纏不休。
“秋池,是我冒犯了,你莫生氣,你果然明日要走?”姚宇祈心中已有了打算,“我一早有要事要辦,待我隨後快馬加鞭追上你們,可使的?”
路秋池當日回到沈府之後,遭路雨煙好一頓數落,她正忙裏忙外的給妹妹收拾回家的行李,而妹妹一早就不見人影。路秋池本來心中煩悶,忍不住抱住溫婉的姊姊嘆道,“姊姊,我走了以後,給我寫信,不曉得以後還能不能再見……”
“傻妹子,如何就見不着,我想着給你在京中挑個人家,你偏偏又要急着回去。不如等我再看看,讓你再嫁回來,可好?”路雨煙許久不見妹妹這般孩子氣,不由心中酸澀,眼淚瞬時噼噼啪啪的往下掉。
“我本是散淡的人,京中並不適合我。我不在這裏,你要保重,等孩子大點,你可要回家看我們。”路秋池也難過,姊姊自小疼她,又將分離,眼淚難掩。抬手抹了把眼淚,又惹得路雨煙一陣數落,“總是這樣忘形,帕子在哪裏?”
“可能是忘了系……”路秋池心裏一動,帕子必是在他手上,這人果然是不知廉恥。
此時姚宇祈袖中籠着順來的素白絹帕,正笑得秋風凌亂,他一路急匆匆的跑進姚夫人房中,見到母親,便拜了下去,“求母親成全。”
“可是為那縣丞女兒之事?宇祈,娘都打聽了,這姑娘不錯,接過來與你做妾便是。”姚夫人笑意盎然的說道。
“母親,你說什麼話,我要秋池做妻子,並不納妾。”姚宇祈為母親錯會了自己的意願不快,緊接着又說道,“我知道你們又拿什麼門第觀念來論事,這一次便是不依我,今後我再不娶妻。”
“孽障,你那什麼縣丞之女想都別想,你可知明日進宮所謂何事?”姚老爺從胳臂轉了進來,眉峰緊蹙,異常嚴厲的喝道。
“老爺莫急,宇兒,你還不知,明日天子召見,便是有意指婚與你。你納多少姬妾隨你高興,只是這正妻的位子斷不可容你胡來。”姚夫人安撫住老爺子,便忙忙勸導兒子。
“你們……”姚宇祈生於官宦之家,自然知曉權臣家中的身不由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他不是不懂,“是誰家的女子?”
“都察院顧學士家的二小姐,這是天大的榮耀,宇兒”,姚夫人擔心的看著兒子道。
“要我同意可以,你們應我一個條件。”姚宇祈冷笑一聲,慢道。
眼看着姚老爺青筋暴露,努力剋制,姚夫人趕緊插話道,“好宇兒,你先說,彆氣着你父親。”
“我要路家小姐先進門”,姚宇祈神色異乎尋常的平靜,冷然說道,“也是妻的名分。”
“若我不同意呢?”姚老爺陰晴不定的看着獨子,咬牙說道。
“那便準備給姚宇祈收屍罷”,姚宇祈說罷,轉身便走,他還要去找秋池解釋。
“孽障,你給我站住……”姚老爺終於忍不住怒火,順手抄起桌上茶杯朝門邊砸了過去,偏偏未打中宇祈,瓷片茶水反倒污了一地。
姚宇祈出了門便直往沈府走去,小廝們眼瞅着大少爺悶悶不樂,趕緊上前獻殷勤。姚宇祈正在頭疼怎麼能得見秋池,看到小人們的笑臉格外刺眼,劈頭便罵,“沒用的東西,跟着我作甚。”
“公子今日如何這般煩躁,可是遇見什麼難事,小的們給公子也出出主意?”小廝們平時和姚宇祈隨意慣了,以為又是那個美貌小姐閉門謝客,於是齊齊湊了上來。
“我要見那家小姐,你們可有辦法?”姚宇祈舉頭望天,滿目愁緒。
“公子,小的倒有個門路”,其中一個年齡稍長的少年笑嘻嘻的說道。
“快說,快說”,姚宇祈簡直病急亂求醫,趕緊催促道。
“沈府管家便是小人表舅,我找他託人給沈府小姐捎個信,咱們少爺進不了門,讓他家小姐出來便是。”小廝略顯討好的說道。
“快去,快去,天黑之前我務必見到她”,姚宇祈心中頓時燃起希望之火。
“只是得有公子的信物和字跡,不然如何讓人家小姐相信。”小廝又小心翼翼的補充一句。
“也罷了,快尋紙筆來,我正好有一件信物。”姚宇祈掏出袖中帕子,開始沉思如何起筆,才能讓她出來見他。
於是路秋池便看到常跟自己出門的小丫鬟,鬼鬼祟祟的掏出信和帕子來,“小姐,這是姚公子命人送來的。”
“小雅,你不知私相授受之罪么?怎敢這樣明目張胆收生人的東西?”路秋池心中驚訝,但還是嚴厲的斥責了小丫鬟。
小雅立馬嚇得面如土色,撲通跪了下去,“小姐,是管家讓我交給你的,我並不知何意啊……”
“也罷了,下次再如此,姐姐必不饒你”,路秋池也怕別人看到生是非,趕緊從小雅手中接過來,看了一眼之後,便匆匆出了房門。
路雨煙剛剛哄了孩子睡覺,正要命人擺飯,卻見妹妹面色陰鬱的走了進來。她不知妹妹又生何悶氣,打發了丫鬟們出去,悄悄拉着她問話。
“姊姊,你還記得當日我們在杏子攤前被人解救的事么?”
“自然記得,那少年的樣子我還記得呢。”
“他是翰林院大學士家的公子,他說要娶我為妻。”
“這事從何說起?秋池,你可不要瞞着我。”
路秋池把種種事情略說一番,然後也不管路雨煙的震驚,斬釘截鐵的說道,“姊姊,我不會嫁給他,你要幫我。”
姚宇祈以為憑着自己那封情真意切,萬分緊急的信,秋池必會趕來木蘭茶肆,然直等到茶肆打烊,人聲鼎沸的夜市漸漸燈熄燭滅,也沒見到那個窈窕纖細的身影出現。
秋夜冷寒,姚宇祈踉蹌走在落雨的大街上,嘲笑自己過於自信,他不過是單相思而已,何時又得了人家的許諾。但他心中熱血尚未降溫,他暗暗發誓不惜任何手段,他一定要得到她。
次日,天未明,路秋池便起來梳洗,路雨煙陪着她一直出了城門,姐妹倆才灑淚而別。
這一趟回家旅途甚遠,路秋池不以為辛苦,留意各地風土人情,也覺得有趣。第二天中午,她怎麼也沒想到會遇見賊,那伙賊人出現的時候,她正擺弄着路邊采來的小雛菊,姊姊派來護送她的僕人根本不及反抗,便被打翻在地。
當小丫鬟捧着銀兩奉上的時候,路秋池才發現賊人的目標不是銀子,而是她。她就這般不明所以的被綁上了山,據說要把她奉獻給所謂的寨主。
寨子極古怪,她所在的房間更奇怪,裝飾的簡直像原始部落,雀羽插屏,毛皮褥子,動物頭骨隨意安放,而她已被強制沐浴完畢,穿一身艷麗的裙子。此刻她毫無反抗餘力,如一隻待宰羔羊。
三更以後,有人撞開了門,她心中一驚,握緊了手裏的匕首。門口好似跟來不少看熱鬧的男人,待吵嚷聲見止,那人立時緊緊閉上了門,舉了燈燭向她走來。
“小姐見諒,寒某不是歹人,搶小姐上山實屬底下人胡作非為。”寒信尋看出面前女子的戒備,也察覺出她並不像從前來此的女子一般柔弱,不禁有了些興趣。
“你打算如何?”路秋池抗拒着此刻詭異的氣氛,她居然在和一個土匪討價還價,“可會放我下山?”
“如小姐相信韓某,只需陪韓某演一場戲即可,明日便讓小姐毫無無損的離開這裏。”韓信尋略帶興味的打量着眼前女子過分鎮定的容顏,燈下看美人本就雅事,況且這女子又美的非比尋常。
“好罷,我信你。”路秋池說完這句話,便頹然暈了過去。再次醒過來時,窗外天光明亮,路秋池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大床上,只着褻衣,身上蓋着大紅薄被。
幾個女人進來,無視路秋池的尷尬,幾下掀開了被子。待看到她身下的一片暗紅色痕迹,幾個女人居然舒心的笑了起來。
路秋池是怎樣被送下的山,又是怎麼被僕人們找到,她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只是心中不停疑惑着,這姓寒的賊人明明沒有對她做什麼,卻佈置了這樣一個詭異的場景。
小丫鬟看着小姐衣衫凌亂,頓時痛哭失聲,只差自殺謝罪,秋池安慰了半天才止息下來。
再次午間歇息的時候,他們一行人終於被姚宇祈追上。路秋池坐在馬車上,甚至懶得撩開帘子看他。姚宇祈壓抑着自己喜悅和痛苦交加的雙重心境,走到車邊輕聲向裏面說話。
“秋池,我來遲了。”
“你確已來遲,昨晚上我被土匪綁上山去,他們做什麼可想而知。這輩子我是不能當你妻子了,你走罷。”
“秋池,你說什麼?”
“如若不信,一問便知。”
姚宇祈聽了小丫鬟聲淚俱下的描述,和眾僕人義憤填膺的痛斥下,頓時如五雷轟頂,他的秋池居然被土匪綁上了山,一夜無助之後,又被扔了出來……
他不發一言的起身便往所謂的山上奔去,路秋池本來在車中聽着這邊的動靜,這下子再也沒法安坐,立時從車上跳了出來。
“姚宇祈,你去何處?”
“還去何處,當然是替你報仇。”
“你是誰,我的仇何需你插手?”
姚宇祈預備蹬上馬的動作頓住了,他回過頭來,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我是你這輩子唯一的夫君。”
作者有話要說:我是不是跑題了,嘿嘿,反正你們也沒意見……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