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鏡花水月
“輕點聲,別把四哥給吵醒了。”是十三阿哥胤祥的聲音。
“十三弟,咱們還是到外頭等四哥……”沒等胤祹把話說完,胤祥就打斷他道:“好不容易才來了,我才不在外頭等呢。”
“好了,你們都別吵了,別說四哥,連十四弟都快給你們吵暈。”胤禌話聲剛落,就聽到胤祥急忙轉身的聲音,接着就聽到他擔心不已地問:“十四弟你是不是覺得頭又暈了?剛才就不應該讓你過來……”
胤祥念叨胤禎的話,讓原本猶在夢中的胤禛當下驚醒,他睜眼就轉頭朝地下望去,昏暗不明的房間中,年長的弟弟們扶着最小的幼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剛睡醒的錯覺,胤禛總覺得被扶在中間的胤禎,比之前的氣色更差了,他明明記得舍血前,曾一再問過劉壬,是不是真的有把握治好弟弟的病,他記得當時劉壬是一再的保證,可為什麼弟弟的臉色看起來還是那麼差,難道是一碗葯的效力不足夠?劉壬怎麼不過來回自己。
“四哥……”地上站着的幾個兄弟,見到胤禛醒來,都驚喜的叫出聲來,外面伺候的奴才們,聽見聲息也知道是主子醒來,便也連忙進來伺候,一輪忙碌過後,胤禛批着外袍,靠在軟枕上坐起,胤祥幾人,有的坐在床邊,有的坐在床邊凳上。
胤禛靜靜地靠在枕頭上,聽着就坐在自己床邊上的胤祥,說著這幾天來發生的事情,等胤祥一口氣把事說完,胤禛才得空轉頭去看其他幾個弟弟,這才發現十四弟胤禎今日不知怎麼了,竟坐在床尾那頭的椅子上,比起直接坐在床上的胤祥,挨在床頭凳上的胤禌、胤祹,胤禎竟是坐得離自己最遠的一個。
胤禎何嘗沒有看出來,在幾兄弟里自己是離得四哥最遠的,剛才四哥醒來以後,進來伺候的奴才,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立馬就端了把椅子放在床尾處,把自己扶到那床尾處坐下,看似是體貼自己不耐久站,實質則是將自己放在離四哥最遠之處,可是這樣的舉動,若非出於有心人授意,諒這些奴才也不敢這樣做,再思及那有心人是誰時,胤禎便頓生倦意,不願再想下去,所以雖然不悅,他也僅是抿着嘴沒說話。
“弟弟,來,過來,你坐得那麼遠,我們兄弟如何說話。”胤禛沒想太多,揚手就對胤禎道。床下伺候的老嬤嬤,這時插嘴勸道:“阿哥,十四阿哥病體未愈,您高燒才退,讓十四阿哥坐近,您不怕病氣染了他嗎?”
這看似勸說,實質阻撓的話,若旁人說出,胤禛只怕想都不想就訓了回去,可說話的這老嬤嬤是奶大他的奶母陳嬤嬤,奶母對他們這些皇子來說就如同第二位生母,這陳嬤嬤之前已經出宮與家人團聚,只是這幾日,皇貴妃額娘見他舍血病倒,怕他身邊缺個老練的奴才伺候,又把陳嬤嬤給傳了進來。陳嬤嬤是一片忠心,而他更是向來對嬤嬤優容慣了的,這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胤禎望了眼陳嬤嬤沒吭聲,倒是胤祥看不得自己四哥那為難的樣子,更看不得別人委屈自己弟弟,轉頭就駁陳嬤嬤說:“嬤嬤你老也是有些頭面的人,什麼話當說,什麼話不當說,你自應心中有數,什麼病氣不病氣,這些不吉利的話,若叫我兄弟再聽見,可饒不得你!”
陳嬤嬤聽了當下面色發白,她當然知道其中的輕重,恭維當中最忌諱不吉利的話,剛才她是仗着自己在四阿哥心中的地位,出言阻撓,她萬萬沒想到,胤禎還沒發作自己,倒是胤祥給出了頭,她當下不敢再吭聲,胤祥也根本不管,起身就去把胤禎扶到床邊。
坐到胤禛身邊的胤禎,目光一直不離胤禛左手手腕那處已經包紮好的傷口,胤禛順着弟弟的眼光,看到自己左手手腕處,不覺低聲罵了句:“劉壬這狗奴才,真是不想要命了。”
“四哥……”胤禎張嘴只說出這兩字,聲音便梗咽得說不下去,他把手輕輕放在胤禛手腕傷口處的紗布上,胤禛見弟弟心痛的樣子,不覺心甜,又不忘板起張臉教育胤禎說:“弟弟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四哥自然無需再這樣做。”
胤禎聽了,愣愣的望着胤禛,前世時四哥幾曾有對自己如此好過,他甚至有種如在夢中般的錯覺,那邊等着弟弟承諾的胤禛,可等不及了,再度催促說:“弟弟難道不聽四哥的話了?”
一旁的胤祥也推着胤禎說:“十四弟你快答應四哥啊。”
胤禎往回看了自己這兩個最疼自己的哥哥一番,才茫然的點了點頭,他心裏不禁在想,如果今生能一輩子都這樣,那該有多好。
有了弟弟這個承諾,胤禛心滿意足的握着胤禎一邊手,轉頭問床邊另外兩個弟弟:“你們指婚的旨意下了嗎?”
在場的胤祥、胤禌幾人,頓時羞澀得全都低下了頭,胤祥更是一下從床上跳下,手足無措說:“四哥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
看見胤祥那扭捏的樣子,胤禛不覺生起要逗他心思,低聲似乎自己嘀咕說:“看十三弟的樣子,難道之前和額娘說的,兵部尚書馬爾漢之女兆佳氏……”後面的話太過小聲,即便是坐在他身旁的胤禎也沒把話聽清楚,可胤祥卻像聽得一清二楚般,頓時雙頰緋紅,朝着床上的胤禛彆扭的道謝道:“謝……謝四哥。”
聽到胤祥這樣說,胤禛就知道自己這弟弟是如願了,等他轉頭再朝另外兩個弟弟看去,就見挨在胤禌身邊坐着的胤祹,望向胤祥的目光中滿是羨慕,胤禛眉頭輕皺就問:“十二弟?”
胤祹聽到胤禛問自己,眼底寫滿了落寞說:“皇祖母為我指了伯爵馬齊的幼女。”
胤禛之前就聽胤祥說過,胤祹當時看中的輕車都尉車爾特之女李佳氏,就好比胤祥那樣,他相信一定曾有人,把胤祹心中所思,回到他們的皇祖母跟前,可為什麼最後被指給的會是馬齊之女?屋裏的氣氛一下壓抑起來,胤祹摸了下自己的耳垂,露出個自嘲的笑容輕聲說:“蘇麻喇姑說娶妻當娶賢。”
這話當然在凝春堂后,胤祥他們就聽胤祹說過,只是那是聽到,與此時再提,便完全是兩種心情。一個只見過一面的女孩,誰又知道她是否真的賢惠,只是作為米思翰之子的馬齊在朝堂上,擁有不可忽視的影響力,這點倒是大家都清楚的,蘇麻喇姑為胤祹走的這步棋,對胤祹來說是得是失,便只胤祹自己才能掂量明白。
與胤祹坐在一塊的胤禌,不等胤禛問就自己說:“我的那位是額娘擅作主張給指的,我才不管她是誰呢,反正我是不會娶的,你們也甭勸我了,誰敢勸我,誰就去把那女孩給娶了!”
這話聽得屋裏所有人都樂了,胤祥更是一本正經的搖頭擺腦道:“怪不得九哥是十一哥你孩子氣。”
胤禌聽了幾乎要老羞成怒,不過他知道如果這會接胤祥的嘴仗,最後挨批的多半是自己,他乾脆以退為進,指着坐在床上的胤禎說:“我孩子氣倒沒什麼,與其說我,你們不如幫十四弟想想法子,哪裏能這樣,就憑那欽天監監正幾句話,這次便不給十四弟指婚,這是不是太輕率了些。”
“什麼!這次皇祖母沒有給十四弟指婚?”胤禛驚訝地,坐直身子問。
胤禌三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該誰開口才合適,反倒是依舊坐在床上的胤禎,語氣平淡道:“欽天監監正董大人日前上書皇父,說按我八字批算,我若早婚必會招致殺身之禍,如今年紀尚幼,就連指婚最好不要,要不是會有無妄之災,就像這次無故病倒,皇祖母疼惜我,所以這次便不為我指婚。”
胤禛聽說了原因,頓時是火冒三丈,他們又不是幾歲小兒,那欽天監監正說的話,毫無憑證,要按他看那人分明是受了他人指使,來陷害自己弟弟的,誰不知道,皇子是否成年是以大婚為限,而宮中上下又是無人不知,皇父辦事喜歡分批湊堆,弟弟錯過這次指婚,便只能等到下面的十五、十六阿哥等人長大,可單是十五阿哥就比弟弟小上五歲,也就說等到他們長大,弟弟早已錯過結婚的年歲,這怎麼能不叫胤禛心急。
胤禛所想的,胤禎並不是沒想到,只是他一來原就不願成婚,如今平白無故有人把機會送上門來,他當然要把握,二來讓對方這無傷大雅的奸計得逞,也能迷惑對方一陣子,讓他們錯估自己這邊的勢力,所以他非但沒有反對那董大人所謂的建言,還私底下推波助瀾,要不是那些人又怎會阻撓得如此順利,畢竟無論是在仁憲皇太后心裏,還是皇帝心中,他們還是很疼胤禎的,當然這些事,胤禎是不會告訴自己四哥。
他擺出副不清楚其中陰謀的樣子說:“四哥,我覺得董大人那批算還是很準的,自從皇祖母決定不給我指婚後,我看覺得身體一日比一日好。”
胤禛困惑的望着自己弟弟,若那董大人所說的的確是真,那遲些成婚,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畢竟對他們來說,弟弟的健康比一切重要。
光陰似箭,指婚過後,這一年轉眼便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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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八年,春,元月初八,撲天蓋地的大雪,讓整個京城銀裝素裹,因為仍在大年裏,夜裏不再宵禁,黃昏時分大街上仍然是人來人往,數駕油壁馬車,被前後數十名騎馬上的侍衛擁着,停在外城最富盛名的酒—富春前,京城中權貴不知凡幾,富春的小廝個個都是見過大場面的,也沒這陣仗嚇着,就想上前去迎客,可剛靠近就被馬車外圍的侍衛攔下:“不必你伺候,一會帶路就成。”
小廝剛上來就撞到個這樣的大白眼,雖然不至於敢頂撞客人,但也在心裏痛罵這家人不知好歹,也不想想他們富春是什麼地方,等馬車上的人陸續下來,小廝引着他們往內走,小廝不覺回頭偷偷去打量身後跟着那幾個,全身都裹在裘皮大衣中的男子,他們一個個無不是唇紅齒白,步伐輕盈,單是看外表就知道他們定是出身大戶人家,聽伺候他們下車的侍衛們的稱呼,這些人似乎是兄弟,可這京城裏可沒聽說過,誰家有過十幾位阿哥。
跟在小廝身後的胤祥等人,當然不知道小廝心中的疑惑,他們這次能夠這樣微服出宮,全是仗着比他們皇父還要疼他們的伯王福全,而十二阿哥未過門的嫡妻之父伯爵馬齊,則是這次宴席的東家,原本馬齊是沒資格宴請身為天皇貴胄的皇子們,這次是因為裕親王福全,經不起胤禎幾兄弟央求,要來這富春聽戲,自己身為皇帝親兄,無法出面,便託了馬齊,這事當然也曾請旨,皇帝明面上只當不知,雖底下倒是答應的,雖說皇子與外臣不得結交,但馬齊不同,他是十二阿哥的岳父,既然是親戚,那年節中互相走動也無妨。
等胤祥幾個進到包廂時,做東的馬齊早已來到,已經到了的還有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他們旁邊還坐了個胤祥他們覺得有些陌生的男人,經胤禩引見過後,才知道原來是老八的妻舅安郡王瑪爾琿。
一席坐滿,做東的馬齊不敢上座,只陪坐在末席,又命人用屏風將包廂隔斷,外面送菜進來的小廝,只能送到屏風外兩席,由侍衛們試過菜無毒后,再送進裏面席上,坐下不久胤祥就拉了拉胤禎的衣袖輕聲遺憾道:“可惜四哥不能來。”
沒等胤禎回答,坐他們對面的胤禟,不知道為何笑開的對他們說:“若四哥來了,咱們今晚可就看不成齊老闆那壓箱底的好戲了。”
胤禟這話叫一席人聽得莫名其妙,只有曾經看過胤禟口中所說的齊老闆戲的馬齊,憋了一臉的笑意,但又想笑不敢笑。這夜富春里,戲台上演的依舊是近來響徹京師的崑腔新劇《霸王卸甲》(1)開席不久,下面的戲台也開始開戲,眾人由包廂里的內窗往下看,當所有人的目光還停留在濃艷的虞姬身上時,胤禎的目光僅僅盯着的,是出場后便一手扶桌,背對着觀眾的霸王,僅僅是一個背影,已經叫胤禎忍不住想叫出聲來,這世間上怎麼會如此相像的兩個人,若不是知道四哥不會對他們開這樣的玩笑,現在應該身在乾清宮,胤禎會忍不住想,現在台下那霸王,會不會是自己四哥。
這道身影叫胤禎心緒不寧了一個晚上,台上演的到底是什麼戲,他根本沒有注意,他的目光一直僅隨那道身影,直到戲完,馬齊命人將戲班的人傳來,明知道隔着屏風,胤禎依舊覺得有些惴惴不安,透過屏風的縫隙,不過一眼,胤禎就看出這個演霸王的男人,與自己四哥無半分相似之處,可為什麼剛才在台上,他與四哥的身影又這般相似。
包廂內眾人這時已經明白,開席前胤禟那話的意思,先是胤禌忍不住笑出來,接着開始哄堂大笑,惟有胤禎笑得勉強,他的不對勁很快給胤禟看出來,胤禟還以為他是對四哥過於膽怯,便將演霸王的齊白叫進屏風,走到胤禎身後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低頭貼到胤禎耳邊輕聲說:“十四弟別怕,這人不是四哥。”
他們不知道在齊白眼裏,他們兄弟間的普通對話被解讀成了別的,齊白向來不喜歡胤禟這位客人,雖然胤禟一直出手闊綽,可齊白看得出來,胤禟眼裏他們這些人不值一提,胤禟與生俱來的高高在上與不可一世,叫齊白討厭之極,不過因為不能開罪客人,平時也就敷衍過去罷了。
今日下戲后,又有小廝來傳話,他也就勉為其難的來了,一見包廂就見三扇亮晃晃的屏風擋住所有人的視線,他頓時不悅得腹誹,直到從屏風裏傳出那道善意的目光,被傳進屏風后,齊白就發現中,屏風裏坐着的眾人,不少人髮辮中辮有東珠,這類泛着淡黃光芒的珍珠,在這個時代是身份與地位的象徵。
見到胤禟貼在胤禎耳邊說話,胤禎全身一僵的樣子,還有胤禎髮辮上並無東珠,齊白對胤禎的身份有了誤解,在齊白認出胤禎,便是朝自己投來目光的人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內心對胤禎看似弱質芊芊的少年,生出了不應該有的感情。牛bb小說閱讀網www.bxwx.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