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故縱

“將軍，近來可好？

老爺被革職之事，想來大少爺已告之，並無大礙，家中尚未有牽連。昨日太子為老爺求情，已為太子太傅。

老夫人與太太皆安，唯恐將軍在異鄉受牽連。官場起伏乃常事，專心軍務，莫憂。

金陵入秋，菊花初開。附送一包菊花茶，以解思鄉之情。

一切安好，唯盼君歸。

阿續”

讀到阿續的信，蕭明庭才放下心來。父親恢復官職，雖沒有以前榮耀，只是個閑散的太子太傅，但是有的時候，對於官員來說，不罰就是帝王的恩賜。

下午，蔣軼家裏來信，提到了蕭長贇的事情。蕭明庭才知道事情的緣由。

武帝欲徵用百姓挖渠開河，造船巡遊，耗時耗力，勞民傷財。蕭長贇極力勸阻，惹怒了武帝，武帝當庭怒罵：“蕭長贇你仗着軍功，不把朕放在眼裏！當朕不敢罰你不成？”

蕭長贇一向耿直，也確實記着自己和武帝多年的情分、當年的追隨之恩，總以為武帝再生氣，也會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誰料武帝發怒，下令處置了蕭長贇。

這位老臣才正真意識到：當年和自己一起把酒言歡，暢談人生理想，並肩作戰的好兄弟高景，如今已經完全變成了只記着帝王威嚴的武帝，而他，已經成了功高蓋主隨時可能威脅到武帝皇位的人。

後來太子求情，武帝欲給他官復原職，蕭長贇主動提出要做太子太傅，不願再擁有任何實權。一是因為寒心，二是因為害怕功高蓋主，把自己至於烈火之上，到時候連累了家人。

蕭明庭以前也隱約聽父兄提起過這些朝堂上的事情，可總是覺得沒有真正接觸到內幕，總以為這些事情和自己無關，只是在方才，他才突然覺得，自己已經成為朝廷中的一員，很多東西都露出了冰山一角。

是夜，他一人坐在庭院裏飲酒。院中花壇里菊花初放，轉眼間，他已經離開金陵好幾個月了。正是九月，秋意涼爽，他飲了幾杯酒，覺得心情舒緩了不少，又回到屋內處理軍務。

甘州。

楊道恆回到楚王身邊時，所有人都吃了一驚，按理說被敵軍俘虜的人，還能毫髮未損的回來，是誰都會懷疑。

可楊道恆非但沒有解釋自己為什麼可以全身而退，反而衝到楚王面前質問楊道載的下落，惹得楚王發怒：“本王還沒質問你，你倒反而質問起本王來了！”

“王爺，我並沒有背叛您，您為何要殺我哥哥？”楊道恆開口就問了這麼嚴肅地話題，搞得楚王都懵了，反應過來時，破口大罵：“你怎麼張口胡說？我什麼時候殺你哥哥了？你現在跑過來質問本王，這就是你說的沒有背叛本王？”

斐安在旁，看到吃了敗仗的楊道恆更加來氣：“楊將軍！你這是在蕭明庭那裏走了一趟，聽了奸人的挑唆，連是非都不分了！”

“你閉嘴，要不是你出的那破主意，我能吃敗仗嗎？”楊道恆直接吼回去，聲音巨大理直氣壯，絲毫不吃虧。

“你！將軍自己打不過蕭明庭，吃了敗仗，怪在我頭上，還跑到這裏來顯威風！”斐安也絲毫不讓步，他這幾天受夠了楚王的氣，正是憋屈的厲害。

楚王一拍桌子的：“放肆！本王還在這裏，你們兩個吵什麼！”

“王爺，我不和你多說什麼，我要見我哥哥，親眼見他安全，我就放心了！”楊道恆退了一步，只想確認楚王是否對楊道載動手了。

“見他做甚？”楚王氣結：“他是過來勸你歸降，是我們的敵人，就算是我殺了他，難道這很過分嗎？”

“他不僅僅是我們的敵人，還是我的哥哥啊，也是楚王妃的哥哥啊！”楊道恆有些心痛，難以置信地看着楚王：“您真的殺了他了嗎？難道絲毫不念着血緣關係嗎？”

血緣關係？楚王心裏不由冷笑，說明白了，自己和楊家人真的沒有血緣關係！就算自己的王妃是楊家人，可那又如何，不過是個女人罷了！再說了，王妃都不當他們兄弟倆為親人，他又有什麼必要？金陵里龍椅上那位就是他的親哥哥，不是照樣兵戈相見么？

“血緣關係？難道比大事業比成敗更重要嗎？”楚王反問：“你打了敗仗，沒有反省，反而過來質問本王，你可有把你姐姐姐夫放在眼裏？”

說到底，也沒有說明白楊道載的下落，楊道恆心裏有些失望，不由想起蔣軼說過的話，問道：“那，我被俘虜，王爺可曾想過辦法營救我？”

這話一出，楚王還真不知道怎麼回復，別說去營救，在他眼裏，楊道恆已經是一枚被放棄的棋子，他只想着怎麼進行下一步，完全忘了楊道恆。

見楚王默默不語，楊道恆心裏明白了：“原來在王爺眼裏，我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罷了！”當下一扭頭，抬手抹了一把快要溢出來的眼淚：“我明白了。道恆十四歲追隨姐姐姐夫，如今已有八年之久。不敢說立功無數，但也無愧於心！可在王爺王妃眼中，利益遠比血緣重要。”說著，將上衣一扒，一字一句道：“我身上這所有的傷疤，不是因為我想要多少的軍功，而是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哥哥縱然和我們道路不同，可是……”他甩開拉着衣服的手，道：“你們也太過於薄情寡義！”

斐安一看這情形，附在楚王耳邊道：“王爺，楊道恆怕是要叛變了！估計是蕭明庭和蔣軼對他說了什麼，他受了挑唆！”

這還用斐安說嗎？楚王看了一眼楊道恆，似乎沒有感受到他的悲憤，揮揮手道：“楊將軍從敵營回來，意識不清了！你既然心心念念你哥哥，那就送他去見他哥哥！”

楊道恆一聽，心已經涼了，仰天長嘆一聲：“錯錯錯！”一直以來自己以為最親近的人，原來待自己如此薄情，這麼多年，自己的一腔熱情，原來真的錯付了！

他不由想起，那天哥哥不顧安危過來勸說他離開楚王，他還覺得是哥哥不了解楚王的好，原來，他才是那個最蠢的人，這麼多年被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離開楚王的院子時，他回頭看了一眼，斐安和楚王不知又在交談什麼，楚王的神情是那樣的陌生難看，滿臉的刻薄狡猾。

楊道恆被關押在一間小屋子內，隔着一扇紙牆，就是他哥哥楊道載，楚王並沒有殺他，而是動用了私刑，想從他嘴裏得知蕭明庭和蔣軼的安排。

兄弟兩人見面，楊道恆看着遍體鱗傷的哥哥，終於放聲大哭起來：“哥哥！是我錯了！”

楊道載也沒想到還能見到弟弟，當下又是欣慰又是難過，忙安慰道：“沒事沒事，這不怪你。”

兄弟二人一時互訴心聲，回憶起往日，講述了兒時的事情，和解了多年的恩怨。楊道恆也明白了哥哥這麼多年的不容易，知曉了楚王和楚王妃的薄情寡義，兩人下定決心，要一起逃出甘州，投奔蕭明庭。

甘州城裏的路線對於楊道恆來說都了如指掌，當夜兩人盜取楚王安排的防布圖，連夜出逃直奔饒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