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少年心事
“我們小姐,當真是喜歡那蘇公子的吧?”
見四下無人,廊下兩個洒掃丫鬟窩在一處竊竊私語。
“那可不是,先前二爺沒少在酒樓茶館編排咱們小姐,多難聽的話都有。”
說話的丫鬟長了張圓臉,表情誇張:“小姐從不在意,但這次就因為帶上了蘇公子,小姐直接把二叔趕出去了!”
——斷了二房的月錢,可不就是趕出去嗎。
“其實……”另一個丫鬟揉搓着吊蘭藤蔓,聲音細細,“外面那些流言,也不都錯。”
她語氣遲疑,附到圓臉丫鬟耳邊:“那蘇公子,不就是大小姐從山賊窩裏救出來的嗎?從他來杜家,沒人來尋他,他也不去尋家人,可不正是來歷不明。”
圓臉丫鬟聽到這話,連忙掩住對方的嘴:“這話可不能亂說,傳聞還說蘇公子是朝廷要犯。可但凡作姦犯科的惡人,都生得賊眉鼠目,你瞧那蘇公子,丰神俊秀,神仙一般的人物,怎會是壞人!”
“是,是我昏頭了。”意識到說錯話,丫鬟忙改口,“我能想到的事,小姐怎會想不到?蘇公子必然是良家子,咱們小姐才會對他這麼好。”
只不過小姐這般護着蘇公子,也不知是福是禍。她伸手去理那長勢茂盛的吊蘭,心裏紛亂如麻。
她雖只是個小小丫頭,亦明白事理。
若楠小姐護着蘇公子,便有好事之徒揪住不放,在那裏大放厥詞,說什麼:倘若杜小姐跟蘇公子毫無干係,杜小姐為何不將蘇公子趕出來,以自證清白?可杜若楠偏偏趕走了杜二爺,顯然把蘇公子瞧得比血脈親情更重,說是兩人沒有貓膩?誰信!
“我們小姐對蘇公子,當真好極。”她輕聲感嘆。
另一丫鬟點頭如搗蒜:“那可不,我瞧着小姐緊張蘇公子,更甚於緊張自己的名聲!”
兩人說著閑話,慢慢走了。不多時如雲如蓋的子規花叢里探出一跛子。
正是那扮作老翁的蘇禮。
他在原地略怔了一會,回想方才聽到的話,一時愁腸百結,忍不住捻捻自己的假須。
杜若楠待少爺如何,他怎會不知,只是兩人到底不合適。
少爺你是真失憶了。
杜小姐這種出身……老爺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蘇禮巡過蘇之鈺的房間,見房內空無一人,他轉身去了賬房:今日坊主查賬,杜若楠在那兒,蘇之鈺必然也在。
剛攀到窗邊,蘇禮就瞧見屋裏相對而坐的兩人。
嘖,少爺那眼神,真是沒眼看。
蘇禮強忍住了內心的咆哮:先前夫子教你的禮義廉恥,你十歲便能倒背如流的四書五經,如今統統吃到狗肚子裏去了嗎!少爺您先前凜若冰霜的氣度呢!您不近女色的操守呢!
您五歲就知道男女有防;八歲就不讓丫鬟近身;十歲連表小姐拿詩經向您請教你都叫人攆了出來,奉勸她回家苦讀《女戒》;十三歲出落成蘭芝玉樹,多少小姐帕子攪爛,苦心謀划什麼拜佛、避雨、踏青、借傘的偶遇,都被你統統無視。
可現在呢,天天繞着一個小娘打轉。杜若楠開染坊,你便替她改進工藝,毫不講究地跟赤膊男人們同處一室;杜若楠被杜良欺負,你辛苦攢了半兩銀子,要買我去打那個杜良。
蘇禮恨不得抱頭痛哭:先前少爺說什麼“我拿你當兄弟”,現在有了女人,你就拿我當打手了?
他好恨。
他想到夫人的囑託“切莫讓那些心思不正的下賤蹄子近了我兒身”;想到丞相的涼薄秉性、冷酷手段和對蘇之鈺的期望;他想過丞相府氣派森嚴的門楣,又比較了杜宅熱氣熏人的染坊。
蘇禮在心中下過決斷,然後馬不停蹄地付諸行動:
蘇之鈺約杜若楠去觀察本地民風,蘇禮狠心給蘇之鈺下了瀉藥,沒想到杜若楠得知蘇之鈺身體不適、無法赴約,她便親來照看;蘇禮挑燈夜戰,苦心臨摹了杜若楠的字跡,偽裝出一沓杜若楠與其他人的鴻雁往來——蘇之鈺看了,但他不僅看了信,還去瞧了那公子面貌,回來自信滿滿:“長相品性都還行,倒也不辱沒若楠,不過本公子品貌勝他良多,還有華雪穴位,若楠不瞎,他不及我。”
蘇禮雖然不知道什麼是華雪穴位,但他可瞧見了蘇之鈺苦讀了半夜,第二日書案上,長卷被奇怪的字符填滿。
蘇禮連蒙加猜,依稀分辨出題目《土味情話大全》。
下面還批了小註:若楠估計不喜。
現在他都替蘇之鈺臊得慌,然而屋內倆人,相對而坐,場面溫柔,氛圍繾綣:
見杜若楠提袖,蘇之鈺忙推了硯台,唯恐她污了衣裳。少年聲音輕柔,語調明快:“若楠你學得真快,實在是冰雪聰明!”
少女臉頰微紅,如海棠裊裊:“你這個記賬法子當真不錯。”
兩人還在相互吹捧,就聽得門房朗聲通報:“小姐大事不好了,官兵來抓蘇少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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