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真假難辨

第12章 真假難辨

夜裏。

沙發上,一張沉睡的蒼白容顏,精緻面容之上,右眼角一顆鮮紅如血的墜淚痣隱隱跳動。他在昏黃的燈光下,面如薄紙,呼吸短促。

突然,一陣鬧鈴聲急促響起。

朱顏猛地睜開雙眼,驚坐起,劇烈喘息着環顧四周——光線柔和的落地燈,簡約清冷的傢具,還有眼前進入屏保的電腦屏幕。

醒了?醒了!

居然醒了,真的醒了!

爆了句粗口,他從沙發上彈跳而起,將家裏所有的燈都打開,從冰霜里拿出礦泉水灌了整整一瓶后,在家裏每個角落裏亂轉,幾乎有喜極而泣的衝動。定下神來后,下意識的,他習慣性掐向自己的手腕——並未開始用力,觸及的皮膚已傳來一陣疼。他一愣,低頭一看,手腕上的淤青赫然在目。

他愣了許久。

寫字桌上手機的鬧鈴再度響起,他走過去拿起手機,滑去屏面上顯示着22點的鬧鐘設定,將手機扔回桌面,整個人癱坐在柔軟座椅上。三秒鐘后,猝然一驚,又迅速抓起手機,瞪着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心裏一層一層泛涼。

1月4日,星期日,22:10。

還是那一天?還是那一天!他睡了多久?那麼長的一個夢難道只是一夜南柯之夢?

盯着桌上的梅酒——瓶蓋是打開的,沒錯,那天他打開來喝了一口。椅子滑到電腦前,手搭上鼠標——屏幕保護屏消失,顯出之前鼠標定格在某個畫面的視屏上。靜止的視屏畫面是一具慘白乾癟的男屍,其脖子上有兩個深深血洞。

朱顏圓睜着雙眼瞪着電腦屏幕,瞠目結舌。心裏有某種預感越來越強烈,他豁然起身,抓起手機想要打電話給林夕夕。

恰好,手機響起來電鈴聲。朱顏一看來電顯示,微微顫抖的手遲遲沒有按下接聽鍵。

鈴聲停止十秒后,再度響起。

朱顏終於還是按下接聽鍵。頓時,手機里傳來一道平和動聽的女聲:“你好,朱顏。最近幾天你都沒來診室,是不是睡眠有所改善了?”

“卧槽!”朱顏幾乎把手機摔了出去。

賈醫生沉默了幾秒鐘,依然平和道:“又做了那種夢?”

朱顏哭喪着臉,有些不知所措:“我他媽到底是醒沒醒啊!”

賈醫生一陣沉默,嘆了口氣,說:“你還是過來一趟吧。”

朱顏拍打着汗津津的腦門,“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裏怎麼也醒不過來,可是我現在好不容易醒過來了,卻……好像又開始重複那一天發生的事情。我都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了!我他媽是不是精神分裂啊我!”

那頭又一陣沉默,半天才回答:“……我目前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你沒有任何精神疾病。我從未遇過你這樣的……暫且稱之為病例吧,也許,有些事情真的是當今的科學尚且無法解釋企及的吧。不管怎樣,睡眠對一個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你工作壓力大,睡眠不好更容易加重心理負荷,夢境過於頻繁證明你的腦細胞時刻處於活躍的狀態,和沒休息也沒什麼兩樣了。你今天有空嗎?抽個時間過來吧。”

“好,我現在過去找你……”朱顏話音未落,手機傳來急促的來電提醒聲,“抱歉,可能是局裏打來的,我先轉接一下。”

“好的,你忙,回頭聯繫。”

接通后,電話那頭傳來哀怨的女聲:“朱顏,這些天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可是你是不是早就我把我忘了?你的心裏除了工作到底還有什麼?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做女朋友?”

朱顏面色“刷”地慘白,冷汗直下,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直接將手機扔了出去。

一聲悶響,手機摔落地面。

沒容他開始任何的思緒,手機鈴聲又響起,他這一次看都不看就知道來電的人是誰了。

他沒有接,直接抓起椅子上的外套,直往門口奔去。打開門,猶豫了一下,還是返回撿起手機,塞進了大衣口袋裏。林夕夕的電話一直打進來,朱顏鎖上門之後,一面下電梯一面接聽。

“林夕夕,你在哪?”

“老大,你怎麼才接電話啊?你今天不是休息在家嗎?幹嗎啊你?”

聽着電話那頭熟悉的抱怨聲,朱顏卻覺得心中一暖,急促的語氣不由緩和了下來:“我問你,你在哪?”

“這麼大的雨肯定在家啊!你怎麼了?怪怪的。”

“我現在去你家找你,你哪兒也別去,就在家裏等我!”不再搭理林夕夕的喋喋不休,他直接掛掉電話,好不容易等到電梯停留在負一層,電梯門一開,即刻衝出,跑向自己的停車位。

車子開在路上,夜晚的天氣依然是雷電交加,大雨滂沱。路上車水馬龍,十分擁堵,林夕夕家又離得遠,等他到了她家的時候,已經將近十一點了。按了門鈴始終是無人接聽的狀態,打她手機也是無人接聽。

朱顏急了。忽然想起林夕夕告訴過自己她家裏的開鎖密碼,只是他從來沒有獨自開過她家的門,一時記憶有些模糊了。試了好幾次,最後試着輸入了自己的生日,密碼鍵盤才傳出“滴”的一聲——門總算開了。

“怎麼和我家的密碼一樣……”嘟噥了一聲,朱顏走進大門,家裏燈開着,暖氣也開着,喊了林夕夕幾聲,卻是無人應答。

朱顏納悶了,才剛拿起手機,屏幕上剛剛好顯示出“林腦殘”三個字來,朱顏立刻心知她不在家了,一接通劈頭就罵:“不是叫你在家等我嗎?你死哪去了!”

林夕夕吼了回去:“叫個屁啊!你手機壞了?張隊說打你電話一直佔線,我出門前打你電話也打不通,我不是發信息告訴你了嗎?沒看到?”

朱顏扶額,語氣軟下來:“張隊?又出什麼事了?”

林夕夕回道:“張隊找我們還能有什麼好事兒?又出命案了唄!他催得急,我就沒等你自己先過去了,你也趕緊過來吧!走的時候別忘了關燈關暖氣啊!”

朱顏面色漸漸難看,沒好氣道:“你倒是挺積極!那麼多法醫還缺了你不成?你到哪了?馬上給我回來!”

林夕夕沉默了幾秒,而後手機里傳來萬分詫異的聲音:“朱大法醫,你不是被鬼附身了吧?哪次出警你沒罵我不夠積極不夠主動不夠速度?我這好不容易光速了一回,趕在了你的前頭,你怎麼還不樂意了?不是,我……”

朱顏黑着臉打斷她的話:“案發地點在城郊小樹林吧?”

林夕夕愣了愣,恰巧一記悶雷乍響,嚇得她手一滑,手中沒握好方向盤,車子一打滑,沒來得及踩腳剎,斜斜往前方紅燈路口衝出。

“嘭!”

隨着一記重物撞擊聲,車子急剎住,橫在了馬路中央。林夕夕塞在耳里的耳機線被摔落的手機扯落,隨同手機掉在了副駕駛的腳墊上。

朱顏愣了幾秒,隨即意識到出事了,對着手機叫喚了幾聲沒人應答之後,快速衝出了家門。

林夕夕嚇得冷汗直下,開門下車時腿直發軟,冒着大雨哆嗦着往車頭走去。有一瞬間,天上的雨似乎停滯在空中,街上所有的人事物也有一瞬的停滯,不過也只是一秒鐘的定格,彷彿從未發生過。

大雨沖刷着林夕夕凍得蒼白的臉,她怔怔四處搜尋着,卻發現什麼東西也沒撞上——更別說是人了。她長吁了一口氣,一顆懸着的心落了回去。轉身往車頭看去,一顆心立即又吊到了嗓子眼。她瞪大着驚疑的雙眼,獃獃盯着車頭明顯凹進的破損之處。

明明撞到了什麼!

她再次慌亂地搜尋着四周圍,茫然不知所措,四周不斷響起的喇叭聲驚得她的心臟一晃一大跳。她慌忙衝到臨近的那些車子旁,逮住人就問:“你們有沒有看到我撞到了什麼?有沒有?”

所有人都以一種“撞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她,都說什麼也沒看見,催促她快點把車開走,不要擋道。

她滿面驚疑回到車上,渾身雨水滴答,冷得直發抖,但無暇顧及,重新啟動車子,急踩油門,疾掠而出的車輪濺起了大片大片的雨水。

朱顏的車子在郊區小樹林的小道上急剎而住,險些撞上林笑車子的尾巴。臨下車時,他瞟了一眼汽車顯示屏上——時間依舊是晚上十一點半。

雷鳴不斷,雨勢漸小,烏雲消散,雨絲如細簾,圓月如玉,月光似薄紗。目及之處,樹林裏燈火如晝。林子邊上停着許多警車,不斷有警員進進出出。案發現場早已拉起了警戒線,朱顏黑着臉未搭理任何人,徑直越過警戒線,往林子深處奔去。

“林夕夕!”朱顏一路喊着林夕夕的名字,周圍的警員都覺得詫異,給他指了方向。

不需要人告訴,也不需要案發現場濃烈的血腥味的指引,朱顏眉頭皺也沒皺地大踏步往前走,彷彿他的面前自有一雙隱形而冰冷的手牽引着他向正確的方向而去。

張警官一見朱顏到來,看着他略顯狼狽的樣子,怔了怔。

朱顏兩手空空,別說是勘察箱,就是口罩都沒有帶在身上,他望都不望一眼泥地上的死者,強行拉起蹲在死者旁邊的林夕夕,迅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確定她平安無事之後,立即往林子外拉拖。

林夕夕覺得莫名其妙,卻不忘將已經污染了的手套避開朱顏,咋呼道:“我說老大,你發什麼神經?怎麼淋了一身雨?天氣這麼冷,你會感冒的!”

很快,朱顏把林夕夕扯到了兩人的車子旁,從自己車上取出一個乾淨的物證袋遞給林夕夕,悶聲道:“脫掉。”

林夕夕的黑框眼鏡鏡面已經被雨水打濕,朦朦朧朧看不清朱顏的臉,“那邊還沒結束呢……”

朱顏打斷她的話,一把扯下她頭頂上的防護帽扔進物證袋裏,“不缺你一個。馬上處理掉污染物跟我走。”

“到底出什麼事兒了……神經兮兮的……”林夕夕一面不滿地嘟噥着,一面脫掉身上的防護裝備。等她將污染物全部扔進物證袋封好之後,朱顏早已打開自己的車子後備箱,等她將物證袋放進污染物收納箱之後,遞了一瓶免洗酒精消毒液給她,扯着將她塞進車子副駕駛。

啟動車子的同時,朱顏瞟了林夕夕一眼,皺眉道:“不是搭建了臨時遮雨棚保護現場嗎?你怎麼還從頭到腳都濕透了?中途通話時我好像聽到你撞到了什麼急剎車的聲音,怎麼回事兒?”

林夕夕將洗手液扔向後座,打開面前的格子取出一盒紙巾,先把眼鏡擦乾淨后,胡亂地挫着頭髮,說話時眼裏透着殘餘的驚疑:“我也想知道怎麼回事兒啊!我跟你講,簡直太奇怪了!我明明撞到了什麼!車頭都凹進了一個洞,但是下車一看什麼鬼都沒有……鬼?媽呀!”林夕夕忽然滿面驚恐抱住朱顏,“會不會真的撞鬼了……”

方向盤一偏,車子自然也隨着偏向一旁。朱顏翻了個白眼,踩住剎車,一把揪住林夕夕的馬尾往旁邊扯開,斥責道:“坐好!你現在好好聽我講一件事……”

“疼啊!”林夕夕頭皮被扯得生疼,待朱顏鬆手,哀怨地將頭髮散開,揉了揉頭皮,橫眉豎眼道,“幹嗎?看你一副便秘的樣子,該不會也撞鬼了吧?”

本已漸小如絲的雨忽然又開始變大,嘩啦啦從天直衝而下,四周的一切開始變得影影綽綽。

朱顏不得已放慢了行車的速度,開啟了雨刷和前後霧燈。他斜瞪了林夕夕一眼,並未理會她的玩笑話,自顧沉聲道:“我最近重複着做一個同樣的夢。”

林夕夕不以為然:“這不是經常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嗎?你還沒習以為常?”

朱顏搖搖頭,聲音顯出了深深的疲倦:“這次不一樣,雖然也是夢見清朝,但是這個夢特別長,是我那個從小到大一直重複的夢境的……怎麼表達啊!”說到這,他又狠狠爆了句粗口,“續集!對,續集,就像你看的清宮劇,產生了後續的故事,特別真實,就好像……穿越了。”

林夕夕一愣,盯着朱顏看了許久,滿臉透着忍俊不禁:“我的親媽呀!我沒聽錯吧?這種話居然會從你嘴裏說出來!完了完了,我不該逼着你陪我看清穿劇的,現在都把腦子看傻了。”

朱顏煩躁地“嘖”了一聲,沒好氣道:“我也寧願相信是自己精神分裂了。但實際上我的的確確在重複着同一個……我都分不清是夢是真了!就是這個小樹林,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天氣,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死者,同樣的吸血怪物……無論怎麼樣,最終我都會來到這裏,就好像一個早已布好的軌跡,一個死循環,無法擺脫。”

林夕夕一張嘴張成了“O”型,瞠目結舌,半晌才說話:“清朝,吸血怪物,重複的夢境……不就是穿越劇,吸血鬼劇,心理懸疑劇嘛!你這是一鍋亂燉啊!”

忽然,朱顏腦仁一陣抽疼,眼前有一瞬的眩暈,他用力晃了晃腦袋,道:“不是穿越!是做夢,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我現在不是已經醒着呢嗎?”

“在夢裏穿越到清朝?只聽說過魂穿,沒聽說過夢穿……”林夕夕撓着腦袋瓜,漫不經心道:“哎呀,只是個夢啦!現在醒了不就好了嗎?你還擔心什麼?”

朱顏急道:“醒是醒了,但是又開始重複了啊!案發現場的命案!所有的一切,全都一模一樣!”

林夕夕擦着毛呢外套上的雨水,擦着擦着發現根本就擦不幹,索性將外套脫掉扔到後座上,繼續擦拭並未完全濕透的白色毛衣,嘴裏喃喃道:“你不是一直都會做重複的夢嗎?這一次為什麼會這麼緊張?”

朱顏頭疼不已,“這一次和以前不一樣,以前的夢不會出現在現實生活中,但是這一次夢裏的場景、人物、事件全都出現在現實中,就像演戲一樣,所有的東西都照着劇本走。”

林夕夕眨巴着雙眼,詫異道:“你不會不知道這種現象在醫學上稱之為錯視現象吧?你之所以覺得夢中發生的事物和現實中似曾相識,是因為大腦的潛意識作祟。你很聰明,思維相對於普通人活躍得多,記憶也異於常人,因此你看過的電視劇、電影之中的場景、情節會深藏在你大腦的記憶之中,你的大腦根據這些記憶會虛構各種各樣的情景,因此容易做此類相關的夢,這些夢境儲存在你大腦的記憶緩存區當中,當你在現實中遇到類似的場景或事件時,你的大腦皮層會發生瞬時放電的現象,因此你會產生一種似曾相識的既視感。”

朱顏右眼角的墜淚痣隱隱跳動,鮮紅的顏色在車燈的照耀下顯出了一種近乎詭異的朦朧美。他強忍着越來越疼的腦仁,保持着穩當的行車速度,急促道:“不是似曾相識,是完全一樣!這絕不僅僅是一個夢那麼簡單的事情。一切都是從案發現場開始的,我們必須遠離這裏,我就不信打不破這個詭異的死循環!”

林夕夕足足愣了十秒才稍稍反應過來,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你的意思是,在你的記憶中,我也在重複着這個情景?”

“……是。”

林夕夕咋舌:“可是在我的大腦記憶里,這是第一次。”

朱顏沉默無語。

“真有這麼邪門兒?”林夕夕沉吟道:“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天氣,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死者,好吧,這些都出現了,那麼接下來是怎樣?同樣的吸血怪物?”

話音剛落,突然,“嘭”的一聲巨響!

車子狠狠撞上什麼重物之後,戛然熄火。

駕駛座前的擋風玻璃破裂成了蜘蛛網狀,四周忽然陷入地獄般的墨黑,瓢泊的大雨突然靜止,就像一道道冰柱插立在天地之間,車子四周濺起的泥水如畫中散落的碎玉,靜止而生動。

林夕夕的額頭被擋風玻璃撞破,血還未全然從傷口處流出已經靜止不動,她的黑框眼鏡斜飛在半空之中,神情定格在驚恐的一瞬間。

朱顏並未受傷,他感覺到在自己將要撞上玻璃的那一刻,有一股無形而強大的力量護着他周身,雖然髮膚絲毫未損,但或許因為這股神秘力量,他瞬間頭疼欲裂,抱着頭悶哼了一聲,伸手去扶林夕夕。

“林夕夕,醒醒!”

朱顏的手還未觸及林夕夕,眼前碎裂的擋風玻璃突然破裂成一顆顆小圓珠,四下飛濺。他整個身子被那股強烈的神秘力量裹住,將他從空洞洞的車窗前牽引至車外,懸浮在漆黑的半空之中。

忽傳一陣陣怪異的鳥叫聲,成群的人面鳥從低垂的暗沉雲霧之中襲來,成圓圈狀盤旋在朱顏四周。

熟悉的場景再度刺入朱顏圓睜的瞳孔,如毒鉛般灌進他的腦袋——劇烈的疼痛襲來!

一襲玄色染血長袍破雲而出,從天而降,飛揚的銀灰色長發,詭異的藍色瞳仁,左胸前從血肉之中滋生而出的血色幽冥花,以及右肩一隻通體玄色的碩大人面鳥。

從他猩紅的口中恍惚迷離地重複逸出一句話,似唱非唱,似吟非吟,似泣非泣——幽冥花開,靈魂歸來。

“我是幽夜,你可曾記得?”

“我知道你忘卻了,無妨,這一次我會讓你永生記着我,”末了,似夢囈般迷離念着,“永生——”話未說完,只見他藍眸突起一陣氤氳,恍惚間變成了血紅之色。

朱顏錐心劇痛迅速遍及全身。他怒睜着雙眼,雙眸深處漸漸透出對宿命輪迴的驚懼和不認命的抗拒和決絕。

幽冥花如九頭毒蛇張開了血盆大口,無數花瓣如血腥的信子,直扎入朱顏渾身上下的血脈!

雷鳴方歇,天上忽然降落淡紅細雨,紅雨朦朧了天地之間,而赤紅光柱之中,已無人影可尋。

“不、不要——”一聲粗喘的尖叫劃破了清晨的靜謐,朱顏驚而坐起,額頭上的汗珠密如細雨。宮蓮宮棠聞聲匆忙掠近榻前,急得宮鞋也來不及穿上。

宮蓮麻利地將帳子掛在了兩邊床頭的金帳鉤上,看見朱顏慘白如紙的憔悴容顏時,低呼出聲:“皇後主子可是做了什麼駭人的噩夢?臉色竟這般難看!來人,快端一碗安神湯來。”

宮棠取了大氅包裹住朱顏單薄的身體,再用帕子輕輕拭去他額頭上的汗粒,擔心之情溢於言表:“主子別怕,奴才們都在這兒呢!”

朱顏定定心神,轉眼打量了四周,震驚地瞪着宮蓮宮棠兩姐妹,腦子一瞬的空白之後是針扎般的刺疼,他哀嚎一聲,一頭埋進膝前的被窩之中。

又回來了!

宮蓮宮棠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雜亂的思緒如鐘鼓般一下又一下撞擊着朱顏的心頭,額頭一下、一下地撞擊着膝蓋,嘴裏念念有詞:“腦子壞掉了……腦子壞掉了……”

宮蓮心裏一慌,眼淚就流下了,“主子,”端過小宮女呈上的安神湯,柔聲道,“您喝點兒安神湯,想必又是夢靨了,夢都是做不得數的,如今醒來了,一切都好好兒的,主子莫怕了。”

夢都是做不得數的?朱顏揚起頭,苦笑不已,掃了一眼床頭上密道的入口處,入眼之處是嶄新的明黃被褥,又掀開被子看向雙腳——凈白如玉——哪還有一點血跡!難道密室里發生的事情又是一場虛夢?或者說密室里的事情是真的,關於在現代“醒過來”的事情才是大夢一場?更或者……他本來就是“她”——大清皇后赫舍里氏,關於“現代”的記憶才是一場又一場的虛夢,他只不過是通過夢境“預見”了未來……

揪着亂糟糟的頭髮,他紅着眼揮手,無力道:“你們退下吧,沒有我的傳召,誰也不許進來。”

宮棠擔憂道:“主子當真沒事兒?可要奴才傳太醫前來?”

朱顏搖頭道:“不需要,出去。”

宮棠還要再說些什麼,被宮蓮扯了扯衣袖,只好訕訕住嘴,隨了宮蓮退下。

朱顏狠狠拍打了幾下腦袋,勉強定下心神,照着記憶撩起了床頭明黃床幔的一角,見到紫檀床沿上精雕細刻的鳳凰雙飛浮雕時,內心的寒涼慌亂陡然再升,他蒼白的指尖按在墨色突起的鳳目上——低沉刺耳的暗門開啟聲即刻傳來,床的里側連同床褥陷入了一半,現出了一道可容一人進出的幽黑暗道,一股陰森入骨的寒氣即刻如毒蛇纏繞侵襲而至,如魔手般掏入他的心窩,一陣刺疼襲來!他慌忙按下鳳目,密室的門再度合上之後,他的心口刺疼感即刻消失——真的存在密室!

額頭冷汗直流,他喘着粗氣,迅速遠離床榻,赤着雙腳,跌跌撞撞走到外間案幾之上,端起安神湯猛灌而下。

密室是真實存在的。那麼,他是怎麼出了密室回到榻上的?無果怎麼會活着被禁在密室里?那發出怪笑的“鬼”又是誰,可是把他帶到這詭異夢境來的幽夜?

這裏的一切,真的只是個噩夢嗎?

穿着單薄的中衣,赤着冰冷的雙腳,他失魂落魄走到朱門前,輕輕打開門。宮蓮宮棠兩姐妹守在門口,一聽到動靜急忙掀開厚重的棉帘子。

鵝毛大的雪花被凌冽的寒風裹挾着撲籠而至,只一瞬之間,朱顏的發上、面上、身上都沾滿了雪花,凍得他瑟瑟發抖。

宮蓮宮棠二人驚呼一聲,一人攙住朱顏往屋裏帶,一人着急忙慌奔至內室取衣。

朱顏僵着身子落坐寢榻之上,任由宮蓮宮棠披衣端茶伺候,神色恍惚,發了好一會痴,突然抬起頭,盯向宮蓮宮棠二人,喃喃道:“昨晚你們倆守夜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宮棠可着勁搖了搖頭,笑道:“主子入睡時安分得很,別說鼾聲了,就連翻身都極少!”

宮蓮眸中有光掠過,輕聲回道:“昨兒夜間一切安好,只是西暖閣那邊兒不時傳來二阿哥的啼哭聲兒,在寂靜無聲的夜裏顯得甚是入耳,可是二阿哥吵着主子了?可要奴才去把乳母叫過來問問話兒?”

朱顏捏了捏犯疼的太陽穴,無力說道:“不必了,小孩哭鬧本屬正常,本宮只是做了個噩夢,與他無關。”說完接過小宮女奉上的安神湯又猛喝了幾大口,沖淡了不少口中的乾澀感,發了會痴,忽然抓住宮蓮的手,急切道,“去取安神葯來!全部拿來!”

宮蓮驚憂不已,顫聲道:“主子已經喝了許多安神湯,可再不能吃安神葯了,太醫特地囑咐了,這葯不能多吃……”

朱顏額頭青筋頓起,低吼道:“取來!”

滿屋子的宮人被這一嚇,全都跪下俯首不敢出聲,宮蓮也慌忙倒退,跪在宮人之首,哽咽規勸道:“請皇後主子愛惜鳳體!皇上命奴才們務必伺候主子安康周全,奴才們謹遵聖命!”

宮人們皆驚呼:“奴才謹遵聖命!”

朱顏雙眼通紅,已經失去理智,踉蹌着下榻,再度赤着腳循着不知道哪裏來的記憶,在角落的紫檀櫃枱中找到了一個紅木藥箱,取出其中一個翠玉色瓷瓶,打開瓶塞,昂首往嘴裏倒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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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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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真假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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