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夏至
目送芳清茹翩然遠去,青鸞回想着自己方才說的話,應該沒什麼地方刺激到對方,才放下心來。
她就是要當著芳清茹面,說出自己要與蕭伯言悔婚的意向,最好能讓芳清茹知道,自己與那廝再無可能,這樣的話,芳清茹若是對那廝上心,郎有心妾有意的,或許她便不會想着進宮了罷。
現在,最關鍵的還在舅舅那邊,畢竟芳清茹品貌絕倫,萬一舅舅偏偏看上了她,豈不是壞事。
正尋思着,有個小太監跑了過來。
“嘉寧郡主,聖上宣您於東暖閣覲見。”
青鸞點頭,隨小太監前往東暖閣。
前兩日,她的覲見摺子便已經送進宮裏,估摸這會兒舅舅終於有空閑了,才喚她前去。
冬暖閣里紗幔疊嶂,地面鋪着青灰大理石面磚,兩邊屋角各放着兩盞十枝雲樹銅鶴燈盞,博山香爐里燃着一塊沉香,縷縷青煙,如雲似霧;內室正中間放着一張紫檀大書案,案上擺着文房四寶,這是除御書房外,皇帝舅舅平時寫字作畫的地方。
皇帝李淳正坐在書案後面,執筆寫着什麼。
“陛下,嘉寧郡主覲見。”總管太監朱子余垂着眼皮,細聲慢語稟告。
“宣。”
青鸞緩步走進內閣,跪地向皇帝行個大禮,“臣女魏青鸞問皇帝舅舅安。”
李淳抬頭,看向案桌下方的青鸞笑道:“這裏沒有外人,阿蠻不必多禮,坐吧。”
“謝舅舅。”
青鸞起身,在案桌下首的錦凳上坐下,這才抬眼看向皇帝。
案桌后的皇帝身穿銀蘭綉龍隨服,頭戴玉冠,面龐如玉如琢,俊美淡雅不似真人,眉眼與長公主有幾分相似,青鸞恍惚間,似有好幾年沒見着他一般。
李淳溫和地瞧着外甥女,輕聲問:“前次聽說阿蠻病了,可大好了?”
青鸞眼睛泛起水霧,拚命眨了眨才讓那霧氣散去,點了點頭,“舅舅,阿蠻……阿蠻好久都沒見着您了,就是想您了……”
李淳笑了,站起身,走到青鸞面前,拍拍她的腦袋,柔聲問:“可是有人欺負阿蠻了?說給朕聽聽,舅舅替你做主。”
青鸞伸手抱住舅舅的腰,將臉埋在舅舅的胸前,哽咽了一會兒,才道:“是蕭伯言,他……不是好人。”
李淳啞然失笑,摸摸青鸞的發頂,安撫道:“蕭伯言怎麼不是好人了?他若敢欺負阿蠻,朕定要罰他。”
青鸞抽噎着說:“他明明喜歡芳太傅家的嫡女,卻又跟阿蠻定親,我,我要跟他取消婚約。”
李淳握着嘉寧的肩膀將她推開一些,瞧着她滿面淚痕的樣子不似作偽,遂皺起眉頭。
“那蕭伯言竟如此不知輕重?”
青鸞連忙點頭,認真說道:“就是,他還在我面前誇讚芳小姐,我看,那芳小姐似乎也意屬蕭伯言呢。”
這些是青鸞栽贓給蕭伯言的。
其實,蕭伯言在與自己定親沒多久便去了西疆,之前也根本沒跟她說過幾回話。
畢竟那會兒她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娃娃,而那蕭伯言已經是十八歲的成年男子了。
唉,說起來,還是自己耽擱了他,如今都二十多了還是孤身一人,不然的話,他這會子或許已經跟那芳清茹生了一堆兒女了。
額,說來說去,好像自己也是有點責任的。不過,這會兒撥亂反正應該還來得及吧,畢竟他倆都是男未婚女未嫁。
李淳沉吟片刻,為難道:“阿蠻,當初朕賜婚前曾問過蕭伯言,他親口說無心怡之人,所以朕才將你指給他,而他當時也並無異議,如今若是悔婚的話,朕倒是不好再下旨了。”
青鸞呆了,急忙抓住舅舅的袖子耍起了無賴,“阿蠻不管,我就是要跟他一刀兩斷……他既喜歡芳清茹,就讓他去娶她好了。”
她一定要把芳清茹跟蕭伯言湊做一堆,否則,保不準那女人就進宮來禍害舅舅了。
李淳笑:“你這孩子。”
最後,皇帝舅舅終於答應,只要蕭伯言也同意取消婚約,他便不去阻攔就是了。
青鸞雖沒有達到預期目標,卻讓舅舅意識到,芳清茹與他臣子才是兩情相悅,以帝王的臉面與尊嚴來看,縱然那女子貌似天仙,恐怕也不會再納她進宮了吧。
呼出口濁氣,青鸞稍稍放下心來。
便是蕭伯言那廝覬覦父親的兵權暫時不肯退婚又如何,反正她明年不會嫁他了。
哼,到時候自己再給他添幾樣堵,由不得他不主動取消婚約。
至於自己的顏面閨譽什麼的……和自己一家性命比起來,不值一提。
一晃到了花朝節,滿京城的花卉爭相盛開,公主府的花園子裏早早擺了數百盆各色牡丹。
長公主今年沒打算在自家舉辦百花宴,也沒準備放女兒出門遊玩,只讓二三十名丫頭陪着愛女在園子裏嬉鬧廝混。
花園裏的風亭擺滿各種美食糕點,空曠處還置放銅壺箭矢,丫頭們可在這裏陪郡主玩樂。
青鸞坐在風亭里唉聲嘆氣。
她娘怕她出去胡言亂語地闖禍,是準備軟禁她了么?
她又不傻,怎麼會在外人面前說那些呢。
玉珠倒是很開心,和一眾丫頭們頭靠頭在一起輒骰子。
這回不是賭錢,而是和丫頭們一起賭喝酒。
誰輸了就要飲一盅紫紅色的葡萄佳釀。
這些葡萄酒,都是從回鶻人那裏買來的,價格奇高不說,還極其珍貴,平素是輪不着丫頭僕人喝的,可今天不同,長公主命人搬來好幾罈子,讓丫頭們陪小主人玩耍遊戲。
玉珠不敢多飲,每回輸了就要耍賴,好在別的丫頭知道她還要服侍郡主,也只笑鬧一回,並不強求。
青鸞瞧着有趣,便也加了進來,挽起袖子跟丫頭們一起耍起來。
然而,她總是輸,便是有丫頭故意放水不給郡主飲酒,她也陸續喝了不少。
青鸞坐着到沒覺出什麼,一站起來就知道自己喝多了,腳上似踩着棉花一般,沒個着落。
玉珠從茅房回來一看便惱了,怒罵那些小丫頭:“小蹄子!我一個沒在你們就要翻天了!若是公主知道了你們沒個輕重,看不揭了你們的皮!”
說著,命兩個丫頭半抬半抱扶着青鸞回了卧房。
青鸞躺在榻上,迷迷糊糊覺得自己穿着大紅喜服坐在八寶麒麟床邊,腳底踩着紅錦鋪就的腳踏,面前站着同樣穿着大紅喜服的俊秀清冷男子。
他手裏端着一隻瓷碗,裏面是黑乎乎的藥液。
“喝了吧。”他說,眼神里無一絲波瀾。
青鸞只覺得不對,心裏在拚命大叫:打翻它,不要喝!
然而,坐在床邊的新嫁娘羞怯地接過瓷碗,慢慢送到塗著妍紅口脂的唇邊。
待喝完那碗泛着苦味的藥水,一副潔白修長手指捏着一枚蜜餞送到她口邊。
青鸞看着這一切,只覺得遍體生寒。
那男子幫她除去沉甸甸的鳳冠,又幫她解開大紅鳳袍上的絲扣,將她抱送至錦羅帳里。
墜珠紅帳落了下來,遮住了裏面旖旎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