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三和酒叔
待到天黑,一行人終於慢慢悠悠地到了芙蓉縣。
芙蓉縣,是潯陽城至江寧城唯一的縣城,距江寧城挺近,騎馬只需半日功夫便可到達。
縣城也就只比江寧城小一丟丟,比之潯陽城就大了不少。雖然不及江寧城和潯陽城城內繁華,但勝在過往的人太多,帶動了整個縣城的各種發展。
因此,又被稱為“小江寧”。
酒庄的車隊進了縣城,直直走到縣城中央的一家客棧門口停了下來。
“姑娘。”酒叔從自己趕的馬車上跳下來,驅步來到最前頭,停在馬車旁輕聲喊到。
“酒叔,可是到了?”少女聽到喊聲,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眼問道。
“嗯,咱們這兩日就在這兒歇息,老闆都是老相識了。”酒叔沉穩地說道。
話剛說完,少女已從馬車裏鑽了出來,看向酒叔笑着道:“酒叔辦事,我放心。”
酒叔知道這回莊主將小主子放心地交到他手中,是對他極大的信任。此時,又得到小主子的肯定,他一時心裏十分開心。
“還有,我都說了十年了,您就別老‘姑娘’、‘姑娘’地叫我,直接叫我十三就好。老叫姑娘,感覺都不親厚了。”少女自己跳下車,對酒叔撒嬌般地說道。
慈玄大師說她在家中排行十三,所以便給她取名十三。
話說酒叔雖然三十歲了,卻並未娶妻生子,光棍一個。
這並不是酒叔長得多醜多矮,沒人想嫁。相反,酒叔身高九尺,器宇軒昂,又因是練武之人,整個人看起來又多了些許大俠風範。
因此,前去酒庄給酒叔說媒的人絡繹不絕,可酒叔總是愛搭不理。不管媒婆說的多天花亂墜,酒叔愣是眼皮都不抬一下。
久而久之,前去說媒的人也不如一開始多了,但還是有不死心的,隔三差五便去一趟。
彷彿,整個兒潯陽城的媒婆都把酒叔的親事,當成她們媒婆生涯中的一座里程碑了。若是能給酒叔說成了,她們的身價能抬一番似的。
可十三知道,酒叔心裏一定有個如花似玉,名叫“秀秀”的嬌人兒。
因為,有一回她剛從隔壁蘇嬸子家出來往回走,在酒庄後門那兒碰到喝醉酒的酒叔。
當時酒叔醉得神志不清,嘴裏不停呢喃着“秀秀”。
十三瞧得仔細,平日裏不苟言笑,總是埋頭苦幹的酒叔,臉上竟掛滿了熱淚。
而酒叔雖未娶妻生子,對十三卻是打心眼裏疼愛。平日裏只要出去送酒,路上碰到什麼稀罕玩意兒,總會買回來給十三玩耍,而十三也從不管價格貴賤,通通收下珍藏。
“姑娘可千萬別說這話,若沒有你,我阿酒這條命早就交代在十年前那個雨天了。承蒙姑娘不嫌棄我這條賤命,開口喊我一聲‘叔’。這都已是阿酒逾了規矩了,萬不可再壞了規矩。”
酒叔看着眼前這個眉眼如畫的小姑娘,心中感慨萬千。
十年前的雨天,他拖着殘敗的身體,撐着一口氣硬走了千百里,終於在“第一酒庄”門口體力不支,摔倒在了雨水中。
恰好被慈玄大師帶來求醫的十三所遇到。
當年,年僅六歲的十三,看着毫無生命體征的酒叔,皺着眉頭,執拗地對慈玄大師說:“我要和他一起留下來。”
那天雨下得出奇大,雨水一路洗刷着酒叔身上不停流淌的鮮血,慢慢形成了一條血路。
而他自己也無法動彈,如一條死魚泡在血水中,靜靜感受着生命一點一點地流失。
當時的酒叔泡在血水中,微眯着眼,和剛從馬車裏下來的十三相隔對視。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酒叔心中想得並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有些局促。他覺得自己這般模樣,一定嚇壞了那個小小的人兒。
小孩子不能見血的,也不應該見血。
然而,下一秒,他便聽到一道清脆而又堅定的奶音,在自己耳邊響起。
“我要和他一起留下來。”
然後,他便看到,那道小小的,身形單薄地彷彿能讓這雨水給泡化的身影,倔強地朝自己走來。
時至今日,酒叔仍能感受到,那只有他手掌三分之一大的小手。不顧血水的骯髒,輕輕拂上他的臉,為他抹去臉上的污漬時的小心翼翼。
他曉得,那是那個小人兒害怕弄疼他。
當小人兒將自己身上的蓑衣脫下來披在他身上時,酒叔這才發現,這個執拗的小人兒,身着寬大的和尚服,頭頂一根髮絲也沒有,標準的小和尚行頭。
然而,十年已過,當初那個小和尚已經長大,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個頭都快到他的胸口了。
“既然已經逾了那所謂的規矩,再逾一點兒也不是不可以啊。”十三調皮地說著,“酒叔您就是太守規矩了,俗話說,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難不成活人還要被死規矩拿捏一輩子不成?”
“你這鬼靈精,處處有理。”酒叔寵溺地看着十三,他是真正把十三當自己女兒疼的。
“酒叔,人能活着實屬不易。依我看,及時行樂方是王道。”十三搖頭晃腦,學着酒莊裏的教學先生的模樣說著。
“哎!”
酒叔聽着這話只覺心頭一暖,十三雖小,卻有一顆七竅玲瓏心,處處都在為他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