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他就是另外一個她
六月,初夏悄無聲息地到來。枝頭上的葉子綠油油一片,枝椏上的花苞過了春之滋潤,顯得渾渾噩噩一般。
它低垂着腦袋,無聲地訴說著時間的飛逝,虔誠地等着下一個初春,再一次探出頭來。
“人比花嬌”這短短的一句話原本用來形容眼前的女子,其中包含着無盡的讚美。如今,她毫無半分神采。
林峰坐於她的身側,為她扇着風。風徐徐地卷着她臉頰兩側的頭髮,本應是滿足之感,她卻是無半分體現。
她的眉頭時刻緊蹙着,這半個月以來,竟是未曾舒展過。雙頰染上了白,唇瓣緊抿着,時不時貝齒咬着唇,好似那般可以發泄一樣。
“阿景--”她從夢中驚醒,手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肚子。她的額頭滲出細汗,身後衣衫粘連着肌膚,惹得她不舒服到了極點。額上都快要擰出一個“川”字來。
林峰知曉她這是做了噩夢,半個月以來,她均是這副模樣。
他想,想必今後也是如此一般,那個人再也不能存在於她的眼前。
“是今天嗎?”她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話,每個字是極慢極慢地說出。
林峰記不得她多久未與他說話,或許是她請求他未果,或者是她說了那番對沈景足夠殘忍之話。
心死大於默哀竟是這種感覺,他知道,她的心底終究不會有自己。他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命運?他又在苦苦地幻想着什麼?
她終究是這場夢的結果,這場夢終究是有始有終。只是,她的終點不會有他,正如她的起點也不曾有他,他只是一個同病相憐的可憐人罷了!
“嗯。”
他仔細地觀察着她的表現,但她只是一副雲淡風輕。別人看不懂她的情緒,他卻是懂她。
他想問佛,為何他不能當渡主?
但他其實就是她!
他想只要她好,那他也會好!他們本就是一體的,是同一個人!
她抱緊自己的膝蓋,頭趴在膝蓋上,不讓任何人窺探她的本分情緒。她只是無聲地流着淚,一手撫着自己的肚子,再無任何動作。
他只是無聲地陪伴着她······
不一會兒,一道掐尖的聲音打破了他們表面上的平靜。
“七皇子接旨!”皇帝身旁的太監小福子款款地往他跟前而來,面上帶着需容人細想的笑容。
何妍低着頭,就着自己的一方地方,就跪了下去。
林峰把她的舉動全數收入眼底,卻是理解,隻身一人往太監跟前,去接住那或許是燙手山芋的聖旨。
果不其然,一道聖旨一下,直接把人給劈了個外酥里嫩。不過,震驚的人只有何妍一人。
她早就猜測過他的動機,如今親耳再聽到又是一番滋味。那如同自家的大白菜被自己養肥了,又被一頭白胖的豬給拱了,最後豬還逃跑了。
最受打擊的是,那頭豬還是自家養的,現在什麼都沒有了,直叫人崩潰不已。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七皇子林峰,征戰邊境有功,后又抓獲危害江山社稷之人,有大作為。為人溫順受禮…深得朕心,特此冊封為太子!欽此”
“七皇子,接旨吧!”那太監話中帶上几絲笑意。
“謝主隆恩!”他雙手接過,后又行了一禮。
他起身往剛才坐着的地方,手中之物重如泰山,一時間卻是無法脫手。她的視線不在他身上,他原是想尋一處地方放着,不讓她徒增傷悲。
不曾想,下一刻他額頭一道黑線。
“恭喜太子殿下!”
“恭喜太子殿下!”
“···”
念昔宮裏都是養的什麼蠢人?他們不會分時候?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目光森寒地掃視了他們一眼。他們只覺得被冰凍住,動也動不了。等到他收回了眼神,這才灰溜溜地往外跑去。
林峰走向何妍跟前,想伸手扶住她,卻是被她無情地躲開。
她嘴角帶着極其詭異的笑容,又夾雜着幾抹自嘲的意味,口中吐出毫無溫度的話語,“恭喜太子殿下了!”
“阿妍,你知道我並不想···”
”太子殿下不想什麼?”
“你是想告訴我,我答應你的要求,可為何他還是要死?”她說著說著竟是大笑了起來,整個臉是一副猙獰模樣,倒是不可怕。他只是覺得很心疼,又很無力。
“我卻是不知道太子殿下為了皇位,竟是什麼也不顧!”
他也不解釋,只怪埋藏的秘密不願讓她知曉。如此,恨着他活着,也好!沒有愛,狠也好!總不至於,大夢初醒時分,他消失在她記憶的長河之中。
如果狠他能讓她記得久一些,能讓她此刻好受些,那他選擇承受。
“你不想什麼···你說啊···你說啊···你···”她越說越激動,整個人幾近昏厥,直接往地上倒,還好他動作迅速,才不至於摔傷了她。
他摟着她上了床榻,為她掖好被角,再輕輕擦拭她眼眶旁的淚珠。只是淚過留痕,眼尾似塗抹上了嫣紅,粉嫩粉嫩的,惹得人去憐惜。
他望着她的睡容,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你別怪我!
他來到案上,點上熏香,安神之香只希望她能睡得安穩一些,不至於又是因為長久的做着噩夢后才被迫地入了夢,這個有他的夢!
煙霧瀰漫著,她的鼻尖滿是檀香之味,她一顆心歸於安靜,呼吸漸漸平穩了下來。他安了心,戀戀不捨地望着她,后只得轉身離開。
許是長久以來都得靠着這香入睡,她倒是聞得有些習慣了,香味的作用在漸漸地消散這。
或許,是她心底在抵抗着,她一顆心被壓抑了許久,正在掙脫掉束縛。腦子中是殘酷的一幕幕,惹得她小臉微皺着,身子也不安地蜷縮着,缺失了獨屬於自己的安全感。
昏暗的過道,耳畔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前頭有人拎着一盞燈盞,其中迸射出的光芒刺痛身後之人。她着一身粉嫩的衣衫,膚如凝脂,面容美麗,唇瓣不時輕顫着,帶動身子晃動着。多虧她身後有人扶了一把,不然她保准得摔倒。
“謝謝。”吐氣如蘭,悅耳的聲音從她口中傳出。
林峰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鬆開了握着她的手。手中帶上她的溫度,冰冷的監牢之中,靠着那點暖意傳入了四肢百骸之中,卻是比牢籠中的人幸福了許多。
他們隨着牢頭來到最裏面的一間,還未走近,就能聽見裏頭傳出來鎖鏈的聲音。
她的一顆心被緊緊地扼住,他那般渴望自由之人,怎能忍受得了?
她停下了腳步,耳畔又傳來隔壁嘶聲力竭地喊叫聲,那聲音帶上了凄慘,直叫人起雞皮疙瘩,是膽寒之意。她站定在他的牆壁之外,只隔一堵牆。
她無法想像,等會要是看見他被打得遍體鱗傷或者更為不堪入目,她可能會忍不住的!
“走吧!”林峰輕輕地出了聲來,喚走了她的思緒。
她下的決定,她咬牙也要把她完成。即使不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肚子中的孩子。他還那麼小,她不想也害怕它沒有父親,不願意它如自己一般不幸福。
“嗯。”她握緊自己的拳頭。
“鐺”的一聲,鑰匙穿過鎖頭,鎖鏈掉落的聲音。
牢頭一副討好的模樣,笑意吟吟地打開了牢門,后又行了一禮,獨留他們二人在此地。
林峰不願見到她隱忍的一面,也不願擾了他們二人,“我在門外等你!”
“好。”她的眼眸中對他投去了感激之情。
他只是避而不見,何時才能望見她望着自己眼眸中會帶着光?
她一步一步地往裏走去,滿目是荒蕪,地下是一些枯草,其中發出稀稀疏疏的聲音,是老鼠或者蟑螂爬過留下的聲音。
她倒是有些反胃,被她強行壓在了心底。
昏暗的牢房中,一點燭光都吝嗇無比。她只能藉著微弱的光芒打量起他,卻是活生生讓她想逃離。
可怕的不是那些看得見的老鼠以及害蟲,可怕的往往是猜不透的人心。
他們是懷着怎麼樣的心,打得他絲毫無一處好的地方?
他只着一身裏衣,卻因為被鞭打,活生生把一件白底變成了紅底,雙手上的布料所剩無幾,倒是傷痕纍纍。她只是略微掃了掃,就不忍地收回了眼來。昏暗的燈光下,青紅的皮膚下似乎有蟲爬過,盡顯污穢不堪。
想必他很是疲累,她進來許久他還未察覺,以往他總是機敏非常。
他小扇子般的睫毛下是濃厚的陰影,印證了他的疲勞。
他的眉頭因為身上的疼痛而皺得越來越難看,不安地動了動,帶動着雙手雙腳上的鐵鏈響動着。
她知曉,鎖住他的四肢,他才無任何用武之地。這都是純鐵打造之物,他掙脫也是掙脫不開。
許是她長久的凝視,惹得他下意識地反應了過來。
他的眼皮動了動,似下一刻就會睜開眼睛。
她的一顆心懸挂在了喉嚨口,把早先想得到的措辭全數遺忘了過去。
驟然,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有他與自己相望的情景。
“阿景!”
床上之人喃喃道,在與夢中之人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