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聖母的雙眸
“我去看過門多了,他真可憐呀!我聽說他的短刀被昨晚那個老牧師化為了鐵水,真是不可思議啊!這把短劍也是他心愛的寶貝,救過他很多次命,可不能再像那把短刀似的,被弄沒了!他眼下昏迷着,什麼也不知道。等他醒了,要是找不到了一定會急壞的,所以我就自作主張,把它送到你這兒來了,你能替他保管幾天嗎?”
瑪麗的細心和好意讓宙斯很感動,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把短劍拖到牆角,又抱來一些乾淨的稻草把它蓋起來,免得它落灰。
看宙斯忙活完了,瑪麗忽然眉開眼笑起來:“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啊!”
可不是嘛,今天皇帝終於要親臨羅馬城了,我們的小老鼠又可以實施他偉大的報仇計劃了。
繼而,他又想起了剛才那個油頭粉面的宦官所說的,為皇帝準備的驚喜,一時間不由得好奇起來。
“瑪麗,我們到上面去。”
“去幹什麼呀?”瑪麗怯生生的,她只是一隻小山羊,平日裏只能呆在角斗場的地下,到了上面,萬一遇到了猛獸可怎麼辦?
“沙格這傢伙,跑到哪兒去了?”一個上午不見自個兒保鏢的蹤影,宙斯也有些不耐煩了。
“萬鴉佬帶着他那些臭嘍啰來東瞧西看的,他們是瞧准了今天這個大日子,想來狠狠的撈上一筆!沙格實在看不過眼,一直在看台上哄他們呢。”
萬鴉佬是羅馬城裏成千上萬隻烏鴉的頭領,那些絕頂聰明的貪婪的黑鳥,一個個都像是餓死鬼托生的,每次角斗結束后,被丟到角斗場外的斷肢殘臂、破碎屍體都是他們的大餐。
沙格一向最厭惡他們,覺得他們是最卑鄙、最無恥、最下賤的動物。
這麼說來,剛才宙斯遭遇圍攻,他也沒露面,就不足為奇了。
“我們上去找他。”宙斯說著,邁步朝外走。
有沙格在,估計也不會有誰敢把瑪麗怎麼樣。
能到外面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看看熱鬧,瑪麗當然高興。她一路歡蹦亂跳,像個充滿了活力的小姑娘。
瑪麗是一隻運氣很好的小羊,她剛斷奶,就被抓到角斗場來,眼看要做一隻老虎的晚餐了。那個陰沉沉的傍晚,宙斯正在老虎的獸籠里打盹,突然被一陣揪扯的響動吵醒了,這讓他氣不打一處來,走過去不分由說,一把扯下了老虎的一根鬍鬚。老虎疼得大叫了一聲,可他也認得宙斯,不敢把他怎麼樣,只好把這口怨氣咽下去了。
宙斯定睛去看瑪麗——他從沒見過這麼可愛的小羊羔,覺得她就像一個沒有翅膀,四條腿着地的小天使。從此,瑪麗就成了他的寵物,她不同於杜拉是他的坐騎,沙格是他的保鏢,瑪麗純粹就是他的“小寶貝兒”。雖然這麼叫,聽起來有些肉麻,宙斯才不管那麼多呢,他就是喜歡瑪麗,喜歡把她像小公主一樣寵着。
來到角斗場上,看到好多奴隸在忙碌着。今天,他們也穿上了節日的盛裝,都顯得格外的體面、漂亮。
地中海的陽光總是透着懶洋洋的意味,今天也不例外,已經是一大清早了,太陽還沒有完全爬到天上,好像一直在抻懶腰似的。
宙斯站在一個敞開的出口跟前,突然毫無徵兆地跪下來,開始禱告。小羊瑪麗也學着他的樣子,四條腿着地,深深的低下頭去。
宙斯合緊兩隻小爪子,看他的樣子實在是非常的虔誠。不少奴隸見聖鼠開始禱告了,也紛紛跪下身來。
其實,宙斯的禱告很簡單,他只是在乞求,讓萬能的主在今天努力的做工,讓那些呆會兒註定要喪命的成百上千的角鬥士和猛獸都能死得不要太痛苦。
每次,角斗表演即將舉行的早上,他都會這麼做。有時,前一天晚上他還會徹夜禱告。
他痛恨角斗表演,更痛恨角斗場。但帶他從耶路撒冷來到羅馬的那位士兵,後來因為對主將大不敬,而被送進角斗場,做了角鬥士。
他對宙斯很好,讓他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呵護與關愛,所以那個士兵死後,宙斯就決定留在這裏。
宙斯和那個士兵一起見證了耶穌的受難與復活,所以那個士兵算是最早決定皈依基督教的羅馬人之一。他死後,每次提到他,宙斯都會稱他為“聖徒”。
基督教是反對爭戰和殺生的,就是為了遵守教義,那個士兵才頂撞了他的主將——拒絕上戰場去殺日耳曼人。後來,在角斗的時候,他也根本沒有動手,就被他的旺達爾對手削掉了腦袋。
就像耶穌復活時的現靈,那個羅馬士兵的魂靈偶爾也會來找宙斯,告訴他角斗場裏又有誰需要他的幫助了。
昨天,聽那個瘋瘋癲癲、神出鬼沒的老牧師說,角斗場的表演就要永遠終結了,宙斯當然不相信。
怎麼可能?!
想讓羅馬人不再看角斗表演,就好比讓全世界的狼都不再吃肉了一樣——怎麼可能呢?
可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他內心的激動,甚至是狂喜,卻是無法形容的。
難道耶穌又要復活了?不然誰又能完成這樣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呢?
禱告完了,宙斯剛睜開眼,就發現一個奴隸站在他的面前,一副笑呵呵的樣子。
“有事嗎?”宙斯問。
奴隸單膝跪地,盡量降低自己的高度,和顏悅色地說:“偉大的聖鼠,主與你同在,我來就是想叮囑你,你今天最好不要到角斗場上來。”
“為什麼?”宙斯顯得有些措手不及——今天可是他的大日子。
“今天,會有一隻神獸來到角斗場,據說世上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胡說八道!”宙斯氣得一蹦三尺高,“角斗場裏什麼樣的狠角色我沒見識過?什麼樣的猛獸我沒對付過?誰又能把我怎麼樣?”
“我……我……”奴隸的舌頭打結了,真是怎麼說都不對。
“他什麼時候到?”宙斯拔高了嗓門兒。
“應……應該快了。”奴隸實在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不該多這回嘴。
“我去迎迎他!”說著,宙斯大搖大擺地朝角斗場的大門口走去。
其實,角斗場有80個門,宙斯也不知道那隻神獸會從哪個門進來,但他隱約有一種直覺——誰讓他是聖鼠呢?
走到半路,一塊隱藏在地下的木板突然掀起,一隻狂暴的犀牛怪叫着,從地下沖了出來,揚起了漫天塵土。
場地里的奴隸們大驚失色,宙斯卻一點兒也不驚慌,他用小爪子一指犀牛,大喝道:“河西,回去!”
犀牛的四條腿上拴着鐵鏈,他也只能衝到木板上面的場地上,等到正式的角斗開始的時候,會有奴隸在地下鬆開那些鐵鏈。
犀牛沒想到會撞見宙斯,他也被嚇了一跳,他的兩條前腿一軟,“撲通”跪到了地上。
他的頭跟着倒在地上,像是在叩拜宙斯,宙斯卻不以為然,只是輕蔑地笑了笑,又回頭看了一眼剛才那個奴隸,然後照着犀牛角飛起一腳,犀牛順勢轟然倒地,又揚起了更多的塵土——宙斯當然沒有如此驚人的神力,能把一頭龐大的犀牛踹倒,河西之所以要這樣做,完全是為了討好宙斯。
宙斯看也沒看倒在那裏,假裝在不停抽搐的河西,而是繼續大搖大擺地朝那扇角斗場的大門走去。
按理說,宙斯只是一隻小孩兒拳頭般大小的老鼠,為什麼這些猛獸都如此的敬他、怕他?難道猛獸一旦進入了羅馬的角斗場,便都會受到神的感召變成基督徒——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一切還要從宙斯剛來到角斗場的那一年說起。
那個羅馬士兵死後,再沒有人能保護宙斯了,宙斯為了活命,只能與角斗場裏的老鼠們為伍,從一隻每天冒着生命危險,出去望風的小嘍啰做起。
動物界也跟人類的世界沒什麼區別,都免不了會欺生,那些體格大一些的老鼠會搶宙斯的食物,讓他整天吃不飽。更厲害一點兒的動物還總會把他追得四處奔逃、東躲西藏。
那時,羅馬人還不怎麼知道基督教,受復活的耶穌派遣來這裏傳教的使徒們還沒有發展起眾多的教徒。在弱肉強食的角斗場裏,唯一的基督徒——那個羅馬士兵已經死去了,再不會有誰承認宙斯聖鼠的身份,他更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優待。
那段時日真是艱難啊!
宙斯每天都生活在苦難與絕望之中,直到有一天,一隻懷孕的小鹿眼看就要被一頭飢餓的獅子咬斷喉嚨了,宙斯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事後回想起來,他覺得是那隻小鹿的眼睛讓他想起了聖母瑪麗亞的雙眸,所有他才一下子受不了了——他像瘋了似的撲上去,用兩隻小小的爪子抓起了雄獅的鬃毛,雖然只抓住了一小撮,但也足以讓在場的其他猛獸和馴獸師都驚呆了。
與此同時,他發出了一隻老鼠所以發出的最大聲的吼叫,扯着雄獅的鬃毛就往前沖。
突然,雄獅的魂魄被宙斯從他那龐大的身軀里扯了出來,一下子就被這隻小老鼠甩入了裂開了一道長長的巨口的地獄裏。
那副原本威風凜凜的身軀轟然一聲倒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了,馴獸師再去試雄獅的鼻息,已經完全沒有了。
這時,宙斯才張開口,說起話來:
“我是被哪個角鬥士帶到這兒來的,你們都知道吧?那位‘聖徒’奉命前往耶路撒冷,親手把耶穌釘上了十字架!當耶穌發出最後的呼喊——后,為了驗明他的確已經死了,那位當時的羅馬士兵還用他手裏的長槍捅破了耶穌的身體。耶穌的鮮血滴落在我的身上,讓我的尾巴變成了鮮紅色,從此我就會說話了。也是從那一刻起,我獲得了某種神奇的力量,我能打破人間與天堂和地獄的阻隔,把任何我認為像撒旦一樣邪惡的傢伙送進地獄裏去——就像剛才那頭獅子,他居然要去殘殺一隻懷有身孕的小鹿,這難道不是太過分了嗎?”
他的話比他的行為更加徹底的驚呆了在場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些窮凶極惡的猛獸,從那以後就再沒有誰敢招惹宙斯了。
角斗場裏的人和猛獸也都承認了他聖鼠的身份。
即便在基督徒被尼祿皇帝迫害得最瘋狂、最兇險的時候,角斗場裏都沒有人把聖鼠供出去。
尋常的人類看到的只是基督徒們怎麼在十字架上被釘死或燒死,還有那些被猛獸活活咬死的,宙斯卻一清二楚地看到了,那些聖潔的、虔誠的靈魂是如何升入天堂的。
後來,眾叛親離的尼祿留在歷史上的最後記載是自盡身亡,但最終將他拖進地獄的卻是一隻因為極度的仇恨雙眼都已血紅的小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