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兮衣兮莫知哀――圍獵

綠兮衣兮莫知哀――圍獵

皇室仗隊取道長安西,出直城門,一路遠山盤繞,行了半日,便看到清清渭水橫穿而過。

中途南陵扶我下車休憩,劉徹正攬着尹夫人,在眾人簇擁下,鋪上氈墊,坐在河邊歇息,因為懷有身孕,她隨處有太醫跟從,身嬌體貴自不必說。

我挽起衣袖,撥弄着碧涼的河水,人事變遷了幾重,渭水依舊。

“李母妃!”小劉閎從御攆上跑來,手裏攥着秋草。

我將他抱在懷中,小傢伙將近六歲,性子也愈發沉靜。

“父皇教兒臣也跟來,說是要陪陪母妃。”

“乖,母妃也很想你。”我揉着他軟軟的頭髮,在河邊坐下。

“皇後娘娘和尹夫人都有皇兄皇妹,為何母妃沒有?”他認真地望着我。

“因為母妃有閎兒便夠了。”我輕聲道。

“可閎兒想要小妹妹!”

“為何不要弟弟?”我猛地回頭,正是劉徹弓着腰,站在背後。

“父皇!”

我也跟着起身,劉徹將我按住,挨着坐在水邊。

“兒臣想和母妃同住。”

“閎兒到思賢院跟着少傅習課,父皇要和你母妃同住,為你添個小妹妹,可好?”劉徹誘哄道。

“劉…陛下怎能和小孩子說這些。”我有些訕訕地。

“閎兒不能一起去么?”

“只要你母妃不介意,朕倒是無妨。”劉徹面不改色,忍着笑意望着我。

劉閎還沒開口,我便搶先道,“閎兒,聽你父皇的,課業為重…”

劉徹的手不輕不重地捏在我腰間,那些羞人的畫面閃過,又看着小孩子懵懂的目光,一陣臉紅心跳。

一個時辰后,御駕啟程,馬速加快,行至傍晚方趕到上林苑。

上林苑縱橫三百餘里,跨長安、咸陽等五縣地界,四周環山饒水,與其說是行宮,更像是一處天然山水景觀,巍峨山峰高聳,御駕便在兩山入口處進入。

森嚴的守衛,磅礴的景緻,入了山視野驟然開闊,亭台水榭,又似江南秀美,池沼宮苑,絲竹之音不絕於耳,當真是皇家園林第一絕。

我坐在御攆中,正從一片茂密的草林中穿行,石板路兩旁的高欄外,便是一望無邊的獵場,猛地一群野鹿掠過,嚇得我一個激靈,神魂甫定。

“美人莫怕,這是陛下遊獵的平樂場。”陳麓仔細解釋道。

抵達宣曲宮時,夜幕完全落下,萬盞宮燈映的如同白晝,宮門南面而開,和東陂池對立生輝,御人內眷,或遊船,或彈唱,我站在高高的閣上,生活寂靜太久,被這炫目的繁華所震撼。

當晚,劉徹在御宿苑設宴,諸侯王將齊聚一堂,衛子夫和尹夫人一左一右,我隨意挑了處位置,對面的男子把玩着酒樽,眼眸依舊輕佻地望着我,正是常山王劉舜。

鶯歌燕舞,珠光碧影,那些光鮮燦爛背後,都是一樣的寂寥,盛極而衰。

“本王的紋玉簪,果然送對了人。”聲色犬馬間,劉舜斟了大杯,對着我舉杯。

我正在角落中悶頭用食,被眾人探究的目光刺得好不尷尬,使勁咽下食物,我端起酒客氣地回敬。

席中開始竊竊私語,我何時收過他的簪子?

“美人玉簪,交相輝映啊!”不知誰感嘆了一句,旁人都跟着應和起來。

這才記起,原來劉徹送我的簪子便是常山王進獻的珍寶。

劉徹饒有興緻地聽着,攬着尹夫人的肩,低頭說了些什麼,尹夫人立即露出了燦爛的笑意。

衛子夫只是淡淡地飲酒,優雅地同劉據敘話,每逢大場面,她絕不多言,穩穩坐鎮。

李廣利順利抵京,經此一事,已被劉徹編在衛青部下,做了校尉。

衛青低調入席,我盯着他,愧疚難安,他大口嚼着食物,目光掠過我,並不做停留。

我訕訕地別過臉,又對上李廣利討好的笑,更添煩悶。

食宴散去,我站在東陂池的木橋上,靜靜地吹着風,衛青一襲青衫,站在水邊,同幾名侍衛講話。

我很少見到常服的衛青,印象里他始終是鐵馬戎裝,侍衛匆匆離去,他剛走上橋便和我撞了正着。

“臣拜見美人。”

“大將軍,我一直想向你道歉。”面對衛青時,我總是孩子一般。

“恕衛青多言一句。”他忽而凝着我,整個人柔和下來。

“將軍請講。”

“你可看得見遠山?”他揮袖指道。

“嗯。”我眯起眼眸。

“可看得見池水?”他繼續道。

“嗯?”我不解地望向他。

“臣粗鄙之人,不懂得高深道理,可臣看得到,山歸山,水歸水,互不相侵,才能共處百年,若是山顛水覆,便再無此番景緻了,萬事皆成空。”

我靜靜地聽着,心緒起伏又平靜,這番話出自衛青之口,卻有別樣的愴然。

“雄鷹生下來便屬於天空,金絲雀一輩子都屬於牢籠,李姬明白。”

“衛青不願看到去病受牽連,也同樣不願你受累。”他喟嘆道。

“那,大將軍您喜歡過平陽公主么?

他微微一愣,顯然沒料到我會有此一問。

“在衛青心中,未有能和大破匈奴相提並論之事。”他勾起嘴角,蹙起的眉心中,容納了家國天下。

“李姬敬佩您,如同後世萬千子民一般,敬佩您。”我斂衣肅容,深深一拜。

衛青走後,直到月上中天,我才緩緩回殿。

帝國雙壁,衛霍將帥,在他們心中,國重於家,義重於情,霍去病已自請西駐代郡,一切都沿着歷史的軌跡,有序前行。

休整了兩日,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攪碎了好夢,再睜開眼便看到劉徹疾步而入,身披甲胄,腰懸長劍,一把將我從被窩裏撈起,“換上衣衫,隨朕狩獵。”

蘇林呈上衣衫,我一聽狩獵立刻來了興趣,鏡子裏出現了一身赤色戎裝的女子,這套騎馬裝顯然經過改制,下擺微開,腰間緊束,好不颯爽英姿。

自我欣賞了片刻,我回頭拱手道,“微臣的劍呢?”

他輕輕揮手,一柄玉質寶劍便到了我手中,我揮舞幾下插在腰間,大步走出。

站在殿前,驚地合不攏嘴。

“真正的圍獵皆是正裝上陣,豈能兒戲。”劉徹神采奕奕。

迎接我的不再是明黃色的御攆,而是浩蕩的馬隊,為首便是劉徹的汗血寶馬,踏雪四蹄雪白,正原地踏步,等待我的光臨。

身後數排烈馬,陌生的士兵齊齊下馬,單膝拜道,“恭迎陛下,恭迎美人!”

他甩起披風,翻身上馬,揚鞭一揮,“獵場不歡迎膽小之人。”

“諾!”我攀住馬背,一躍而上,少了複雜的裙裾,身手乾淨利落。

群馬嘶鳴,劉徹奔在前頭,我驅動踏雪,緊緊相隨,騎兵時慢時快護在我周圍。

秋風四起,策馬奔騰,全身的血液燃燒起來,不快地心情一掃而空。

西入平樂場,迎面行來一路人馬,正是霍去病率眾羽林趕來。

“陛下,場地肅清完畢。”他策住韁繩,羽林軍在身後整裝待發。

劉徹接過石鐵獵弓,弦為馬尾股,搭弓拉箭,嗖地一聲,丈餘外一隻灰色野兔,中箭而落。

耳畔風聲凜凜,我不禁暗自叫好。

“愛妃跟在朕身後,莫要隨處亂跑。”劉徹靠過來吩咐。

“無妨,我也湊個熱鬧。”接過弓箭,我躍躍欲試。

狩獵大軍浩浩出發,百匹烈馬狂奔而去,劉徹恐我初次圍獵出差錯,特地分派了一支精銳羽林,緊護我左右。

風吹草動間,各色禽獸穿梭于山林,馬蹄噠噠,人群卻靜默異常,屏氣凝神,迅速分散於獵場。

劉徹意興正濃,我跟了片刻,已尋不到他的身影。

忽然,樹灌中掠出一隻似鹿非鹿的動物,短短的毛髮,黃褐色斑點,“獐子!”我激動地拿過獵弓。

“美人,此乃原麝,性怯懦,所過之處皆有麝香浮動。”

我使勁吸了口氣,果然有淡淡的香,頓時來了興緻,角弓在手中彎成半月狀,柔韌緊繃,真正上了手,方知拉弓的費力,我用足了十二分的力,才將劉徹特地給我定做的小號弓箭拉開一半。

羽箭帶起凜冽的風,離弦的瞬間,震得手臂發麻。

箭身插進泥土,原麝一閃而過,輕鬆地避開了我的進攻,狂奔出數米,停在樹后狡黠地望着我。

我並不甘心,嗖嗖數根連發,誰知原麝靈敏異常,在我有欠準頭的掃射下,來去自如。

“如您初次狩獵,不如改獵行動遲緩的樹懶為宜。”一旁的侍從好心提醒。

“今日我偏要獵到它不可。”抽出一支短箭,我單眼微眯,待原麝稍有鬆懈時,猛地放箭。

眼前白芒突閃,一柄泛着青光的鐵箭破空而來,穿透我的短箭,精準地將躍在半空的原麝,擊落在地,一劍封喉,它扭動了幾下,再無聲息。

“好精妙的箭法!”讚歎聲中,我策住馬兒,循着羽箭的方向看去。

三丈外,霍去病緩緩放下手臂,一夾馬肚,陣風似地掠至身旁。

我獃獃地望着,老天彷彿格外眷顧他,他所有的一切,都優秀至極,所謂天之驕子,不過如此罷。

霍去病羽冠甲衣,他挽起雕弓,張如滿月,鐵箭落處,又一隻原麝應聲倒地。

“你可喜歡?”他回眸望着我,凜然的殺氣,在凝眸的瞬間,化作濃濃的柔意。

這天下的女子,皆希冀命中良人,只為你一人而溫柔,只為你一人而情動。

希冀着,他百鍊成鋼,堅如磐石,只會在你的懷抱中,溫潤如水。

“嗯,我射了多次都不中,還是你厲害。”我滿心地沉醉,渾然忘記了在場眾人。

身下駿馬不安分地踏動,他驅馬上前,策住我的馬頭,拉至身前。

“將原麝的皮毛製成夜裘,獻于美人。”他吩咐下來,又轉頭對我道,“騎射所講求,只在三字為要。”

他握住弓身,雙臂屈曲成角,嗤啦啦一群野雁飛過,我也跟着搭弓,認真地凝注獵物。

“一字為穩。”霍去病緩緩揚起手,仰射天空。

“二字為靜。”大力開弓,喧鬧地獵場安靜下來。

“三字為疾。”話音剛落,鐵箭破空而發,一雙大雁齊齊折翼,盤旋落下,灰羽打着旋,浮落在遠處的湖面之上。

“一箭雙鵰!”我驚嘆不已,他瀟洒地將弓弩橫在馬背上,沖我微微一笑,似羽毛劃過心房,在陽光中耀眼地不真實。

我旋即拿穩姿勢,瞄上了不遠處的野鴨,霍去病壓低我的手臂,幫我擺正姿勢,“眼所及,箭所指。”

“嗯。”視野匯聚,我將全部精力轉移在箭上,這一次,離弦之箭,精準地插進野鴨體部。

“成功了!”我揚起弓弩,不禁高呼,霍去病輕輕地敲了一下我的腦袋,溫馨而自然。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可愛的存稿箱~~~~

很喜歡有關騎馬射獵的場面,而上林苑也是西漢王室的重要娛樂場所~~~

俺不會騎馬,好生嚮往呀~~

身在旅途,送上一更~~牛bb小說閱讀網www.bxwx.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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