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幾度輕飛舞――初遇

流光幾度輕飛舞――初遇

()晌午時分,我來到梅苑,掀開紗帳,只見大廳中已經坐滿了人。

我微微愣神,目光掃過廳中眾人,左手邊跪坐着兩排歌女,手中抱着琵琶,昨晚趙姬姐妹也在其中,從她們的目光中我尋到一絲嫉妒的神色。

右手邊擺着一排暗紅色的木琴,這是古琴,我從小學習古箏,對古琴也略有涉獵。

“李姬,請坐。”回過神來,只見廳中正前方跪坐着一名青衫男子,沖我淡淡一笑,揮袖示意。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翠縷就在右邊那排歌女中向我點頭。

我微微頷首,緩緩走了過去,起身跪下,姿態優雅地端坐在翠縷身旁,雙手合十,置於膝頭。今天我早早起床,刻意裝扮了一番,事已至此,總不能一直消沉下去。

挑選了一身水藍色的曲裾長裙,腰帶和襟口綉着青鳥紋路,打了一層薄薄的面敷,扣上翠玉耳璫,青絲柔順地披在身後,發身仍舊用絲帶束起,簡約而不失雅緻。

“瑤歌,你今日美極了。”翠縷悄聲在我耳邊說道,我輕輕掩袖微笑,抬起頭,卻看到青衫男子的目光向我投來。

我好奇地打量着他,沒有冠發,長長的頭髮在腦後挽了一個結,優雅地垂下,倒和我的打扮有幾分相似,舉手投足間,有種說不出的風流姿態。

心中暗暗想到,漢朝多美男,果然不假,看樣子他應該是樂師,整日和這些歌女混在一起,也沾染了脂粉氣息。

身前的七弦古琴,古代時又稱為瑤琴。長約一米多,通體暗紅,泛着絲絲光澤,下部扁平,上部突起,象徵天圓地方。琴頭額下有硬木架弦,是為臨岳;琴尾鑲有淺槽硬木,是為龍齦;龍齦兩側突起的冠角,是為焦尾。

不一會,歌曲的排練節目就開始了。拿起琴旁的一副竹簡,在身前鋪開,上面畫著一些符號,漢代的時候還沒有線譜,古琴的減字譜也是唐朝才發明的。

我迷茫地盯着這些陌生的符號,看起來都是一些篆體字的部分,這可讓我犯難了,本想着憑着古箏的功底,古琴也可以觸類旁通。

我靠向翠縷,低聲詢問着,她指點着不同的符號給我簡單講解了一下,一邊在琴弦上撥弄着。我默默記着她所說的音符位置,在琴弦上摸索。

這些譜子只有基本符號,卻沒有音量大小和長短,依稀記得教我古箏的老師說過,古人學琴要樂師親身教授,各家所長也並不相同。

一陣雜亂的撥弄聲響之後,青衫男子開始彈奏,大廳中瞬時安靜下來。

古琴低沉的音色響起,如水落深潭,激起一輪輪漣漪。時急時緩,珠落玉盤。我仔細聆聽着,將這曲子的起承轉合記住了**分,憑着我的樂感,在加上竹簡上的曲譜,心中已經有了輪廓。

琴聲剛落,那男子幽幽唱起歌來,隨着歌聲,琴聲又一次撥起。

“採薇採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

憂心烈烈,載飢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這首歌曲是詩經中的篇目,漢朝時的詩詞還未昌盛,所用的詩歌多出自詩經。一直喜歡詩經的意境,古樸而真摯,沒有華麗的辭藻,卻能直擊內心。

他的歌聲感染了我,我情不自禁地輕輕地跟着哼唱起來,彷彿看到年輕的士兵在河邊采着薇菜,雙腳裹在泥土中,望着遠處家的方向。

不知過了多久,青衫男子停了下來,我仍沉浸在悲傷的思緒中,整個大廳中飄蕩着我凄然悱惻的歌聲。回過神來,才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連忙止住歌聲,低下頭,不再開口,心中的悲思還未平復。

“李姬,這首歌該由你來奏唱。”青衫男子鼓勵地說道,我茫然地看着他。

“我只是隨口唱的,見笑了。”我推脫着,剛才是無意識地唱起,純粹是心中悒鬱所致,完全跟着感覺走。

“我隨你合奏一曲。”說著他抬手撫上琴弦,對我頷首示意。心中微微一動,雙手跟着覆了上去。

隨着他悠揚的琴聲,我也漸入佳境,合著他的曲調,勾挑抹托。對於古琴的彈奏,我得心應手,冥冥中好像有什麼在驅使着我。美妙的音符從指尖流瀉而下,我輕啟朱唇,緩緩唱到:

“轉眼又到殘年,何時才能歸家,心中多麼憂愁!想起我離開家的時候,楊柳依依絮隨風飄。如今我在歸鄉的途中,漫天雪花紛紛飛揚。路途泥濘步履艱難,饑渴交加滿身疲憊。我的心是多麼凄涼悲傷,滿心的傷痛又有誰能體會!”

我用現在直白的話語,將這首悱惻的詩歌唱了出來。廳中樂聲響起,大家似乎被我的歌聲感染,跟着我的韻律,彈奏起來。輾轉悠揚的大合奏,回蕩在梅苑的上空,餘音裊裊。

一曲歌畢,青衫男子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我避開他灼灼的目光。

“李姬這次要唱仔細了,別又落了空。”一個柔媚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我猛地抬頭,看見趙姬姐妹兩個在偷偷笑着。此話一出,在座的歌女也跟着笑了起來。

什麼叫落了空?難道我還投懷送抱未遂不成?想到這裏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聽說霍公子也會一起來呢。”又有人添了一句。

大家的目光更是齊刷刷看向我,心中頓時有些氣惱,我突然站起身來,俯視着跪坐的人群,提高了聲線,“我的事情不用你們費心!”

她們顯然沒料到我會這樣反駁,都停止了笑聲,詫異的看着我。

“我身子不舒服,先告辭了。”不顧她們詫異的目光,我大袖一揮,疾步走了出去。

青紗帳在身後飄起,聽到她們在竊竊低語。屋外陽光普照,深深呼了一口氣,心情平和了些許,之前的事情既然和我無關,也犯不着置氣。

天氣逐漸變暖,樹梢葉瓣上流動着春日的氣息。梅苑到青雪居的路,我已經摸得很熟悉了。

“瑤歌!”我回過頭來,看見趙嘗燦爛的笑臉,他仍舊那副打扮,快步跑了過來。

他健壯的體格和羞澀的模樣很不相稱,初次見面在我病床前,他撓着腦袋的樣子,至今讓我覺得可愛不已,他是這樣一個乾淨質樸的男子。

“嗨,趙嘗。”我向他揮揮手,陽光灑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泛起健康的光澤。

“我正打算去找你呢。”他笑呵呵地看着我。

“嗯?我也正準備回去的。”我緩緩走着,趙嘗跟在我後面。

“我看你身體好多了,想帶你去出去逛逛。”他一步上前,從我背後繞到身前,直勾勾地看着我。

“好啊,我在府里也無事可做。”我一聽可以出去玩,立刻來了興緻,自從到了這裏以後,我還沒有出過公主府。

“去馬場,你以前總喜歡去的。”趙嘗笑的時候,眼角有幾道深深的紋路,像兩條小魚在遊動。

“好!”我一拍手,轉頭對他說道,“我去換身衣裳,你在這等我。”

跑回青雪居,我翻出一件杏色短襟襦裙,長長的裙擺被我裁掉,剛好蓋住膝蓋,裏面的襯褲也縫合的正合體。又將頭髮紮成馬尾辮,去掉那些繁瑣的首飾。

看着鏡子裏爽利的身影,頗有幾分現代人的模樣,我滿意地點點頭。

趙嘗看到我的裝扮,吃驚的合不攏嘴,吞吐了半天說道,“你的打扮很奇怪,不過你穿着真好看。”

按照漢朝女子的着裝要求,我這實在是標新立異了。

出了公主府的北門,隔着一條長街,便是馬場。雖然名義上歸公主府管制,實際上幾乎是公用的練馬場地,自然是有些身份的人才能使用。聽趙嘗說,漢武帝也偶爾會來這裏遛馬,只是偶爾,因為他一般都在更為壯觀龐大的上林苑玩樂。

舉目望去,馬場中央是一片開闊的草地,外圍是跑馬道,然後是木欄圍起的行人路。馬場東邊有一條額外辟出的路徑,直直通向遠處,四周排着高高的白楊樹。

我站在木欄前,雙手攀着上沿,下巴枕着胳膊,饒有興緻地看着場中央奔跑的人馬。不時傳來一陣陣歡呼,駿馬奔馳,混着淡淡的汗意,四處瀰漫著青春飛揚的氣息。

趙嘗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進了場內,他使勁朝我揮手,我小心翼翼地竄進馬場,左右躲避着,生怕我這弱小的身子骨被馬蹄一腳踏碎。

“這是青鬃馬。”趙嘗伸手拍着馬背,一邊捋着鬃毛,眼眸中神采奕奕,“它很聽話!”

我正要撫摸它,馬尾突然一擺,嚇得我縮回手去。

趙嘗又牽來一匹,“這是踏雪!”

四蹄雪白,通體烏黑,果然是寶馬良駒,我伸手撫上馬背,毛髮光澤柔順,我情不自禁地兩隻手在馬背上輪流婆娑着。

他爽朗地笑了起來,馬場上的趙嘗精神煥發,他愛惜馬兒尊重馬兒,就像對待最知心的朋友。

“你在這裏別亂動,我把馬匹送回去。”趙嘗牽着馬快步跑了出去。

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目,我揚起頭眯着眼,四處張望着。

“小心!”似乎聽見遠處有人叫喊,我轉過身來,只見側面有人不停地朝我擺手。我指了指胸口,那人仍舊喊着什麼,我疑惑地向他走去。

忽然身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我連忙轉頭,一匹狂奔的黑馬正朝我襲來,我嚇得愣在原地,一時間竟忘了躲避。

緩過心神,已經來不及躲閃,我撲到在地,蜷抱着身體,緊緊閉着雙眼。

過了片刻,預期的災禍並沒有降臨,馬蹄也沒有踏上我的身體。我緩緩抬起頭,只見那匹駿馬正立在我的身前,陽光從頭頂瀉下,將我籠罩在馬匹的陰影里。

“可有傷到你?”馬上的人問道,那是一個清澈的嗓音,帶着淡淡的稚氣,他背對着陽光,我看不清面容。

我搖了搖頭,仍然蜷縮着身體,龐大的馬匹讓我有深深的壓迫感,雙腿有些發軟,摸索着朝一旁挪動。

那人翻身下馬,身手利落,彎下腰,向我伸出手來,“可有傷到你?”

他眉角微微彎起,明眸泛着熠熠光輝,薄唇揚起露出兩顆俏皮的虎牙,少年蓬勃的氣質生生刺痛了我的雙眼,心頭倏爾一陣緊縮。

清澈爽朗的聲音,在午後的微風中輕輕蕩漾,我只覺得神思恍惚,綿延悠長。前塵入舊夢,奈何橋畔,三生石旁,我是否,曾經見過你?那一瞬的迷離,我猛然驚覺。

他握住我的手,力道一緊,便穩穩地將我從地上拉起。

莫名的情緒慢慢散去,我輕輕福身,收回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手掌上傳來一陣刺痛。低頭看去,握劍的傷口被撕扯開來,沁出絲絲鮮血。

“舅舅,這匈奴的馬匹果然剽悍,比咱們漢人的馬兒精壯許多!”少年揚起頭朗聲喊道,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迎面馳來一匹棕色駿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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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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