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鼓鳴兮發棹歌――惘然

簫鼓鳴兮發棹歌――惘然

劉徹原本柔和的臉色,驟然冷下,直到平陽府,他才恢復常態。

平陽公主以及一眾家眷,熱情地迎接劉徹的到來,而我也從歌姬升為美人,大家對我的態度自是不同往日。

重回平陽府,走過熟悉的小徑和廳堂,心情似乎也跟着好了起來,路過梅苑時,裏面傳來絲竹樂聲。

“以前我就在這裏練習歌舞。”我回身道。

劉徹的臉在陽光下泛起光澤,眼眸微眯,“很久未見你笑了。”

“姐姐,朕先陪她去看舊居,你們不必隨行。”他對着眾人吩咐。

“好,姐姐先去為陛下安排午宴。”平陽公主笑着款身離去,一年不見,絲毫未見衰老。

青雪居門扉緊閉,我拂上斑駁的樹榦,彷彿自己仍會從屋裏走來,霍去病就站在梅花樹對我微笑。

“為何不進去?”劉徹推開木門,饒有興緻地看着。

“不必了。”我搖搖頭,過去便是過去了,這裏已經不屬於我。

“若你喜歡,朕便將這裏修成你的別館。”

“還是讓它保持原樣罷,至少還有念想。”

“聽你的。”劉徹仰頭望着無花的梅枝。

“平陽公主還在等候,我們走。”轉身出門,他執起我的手,一路無言。

宴樂廳觥籌交錯,衛長公主隨曹襄入廳,一見到劉徹便窩在他懷中撒嬌,又在他左席添了張案幾,我正端坐於右。

韓姬也隨曹襄同坐,後來我才知道,她已被曹襄納為妾室。

真好,天底下有太多的分離,錯把繾綣一時,當做相守一世。

平陽公主招來舞姬助興,放眼望去,沒有翠縷的影子,新人已換了舊人。

劉徹見我吃了幾塊肝炙,便立刻吩咐添足分量,聽着他們客套家常,卸下宮中偽飾,我很久沒有這樣好的胃口,清油煎的春韭菜綠油油,就着梁米飯,吃了足足一碗。

“父皇,可否讓李美人多留幾日?”衛長公主嬌聲開口,伏在劉徹肩膀上。

“已嫁為人婦,還這般頑皮。”劉徹寵溺道。

“兒臣剛入平陽府時,李美人還教過我撫琴,想再向她討教一番,好不好?”

劉徹挽起我的手,笑言,“你們兩人又是何時玩到一處的?”

“比您早呢,李美人您說可是?”衛長公主沖我調皮一笑。

氣氛融融,劉徹便應允讓我留宿幾日,前提是按時服藥,不能過度勞累。

我旁敲側擊,才知道翠縷回鄉探親,正好不在府中,不免有些失落。

梅苑中,我撥弄着瑤琴,微風吹起紗帳,衛長公主乖巧地坐在一旁聆聽,時光靜謐。

“清韻悠揚,宛若高山流水。”劉徹掀簾而入,滿是讚賞地鼓掌。

“父皇,莫要打擾。”衛長公主伸指比在唇邊。

我笑了笑,繼續撫琴,綿長的尾音一直延續了半個下午。

“朕先借用李美人半日,不知可否?”劉徹攬着她,佯作正經道。

“只允許三個時辰!”說話間她已跑了開去,仍是一副小女孩的嬌憨模樣。

當劉徹帶我來到馬場時,往事翻湧而來,直到他牽了馬匹過來,我才知覺。

他一襲短襟打扮,靠在駿馬上,全然不似朝堂上生殺奪予的君王,他朝我招招手,我便出神地走去。

“在馬背上,馳騁天下,那種感覺無以言表,想不想一試?”他策住韁繩,向我伸出手來。

“是匹好馬,可只有一匹,如何馳騁?”我拍着馬肚,揚眉問道。

“呵呵…愛妃可是要獨自上陣?”他略微詫異,隨即吩咐騎奴又牽來一匹。

通體烏黑,四蹄雪白,正是踏雪良駒。

“陛下莫小看了女子,臣妾不介意與您比試一番。”我拽住韁繩,在手腕上一卷,拉高了長裾,縱身翻上馬背。

“好身手!”劉徹擊掌鳴喝,我在馬背上俯視,只見他眸光熠熠,驚喜難言。

“注意安危,朕在一旁護着。”說話間,他也跨上馬背,兩聲長嘶,駿馬揚蹄,飛奔而去。

馬場的路我自是十分熟悉,沿着北邊小徑,一溜煙地疾馳。

他臉上始終掛着朗落的笑,時慢時快地驅在身旁,我從未見過這樣開懷的劉徹,眼紋里都卷着春光。

他忽然勒住韁繩,在我身旁玩起了花式,我毫不示弱,兩匹駿馬緊緊賽在一處。

“既是比試,不如比一比誰先騎到對方馬背上!”他驅馬走近,在踏雪背上狠狠一拍。

“不要,你賴皮。”我策馬避開,他卻來了興緻。

我一夾馬肚,甩開一段距離,身後一聲輕喝,回頭見劉徹臨空而起,只感到坐下一沉,他便已經穩穩落在身後,鐵臂從腰間將我環住,自然地裹住我的手,一起策馬前行。

“癢…”他略帶胡茬的下巴蹭在頸窩,我受不住便使勁掙扎。

“別亂動,馬兒不聽話。”果然,踏雪似乎受了驚,橫衝直撞。

“抱緊我,別落了馬!”他急忙喊道,我勾住他的脖子,身子不停地顛簸。

身下踏雪慢了下來,緩緩張開眼,卻看到劉徹抿嘴偷笑,我登時明白過來,忿忿鬆開手。

“朕每每出宮,必然會到此處來。”他箍住我,淡淡道。

渭水南岸,江水滔滔東逝,紛亂的思緒,都在此刻停止。烈風起,水氣撲面而來,天邊白色的影子一閃即沒…

耳邊縈繞盤旋,茫然四顧中,劉徹將我抱下馬,緊緊裹在懷裏。

“你方才說了什麼?朕只聞見長安、渭水。”他低聲詢問。

風聲呼嘯而過,水起雲涌,天地間蒼蒼變色,劉徹的衣袍上下翻飛。

我鑽出他的懷抱,三千青絲嫵媚飄揚,張開雙臂,似要乘風歸去。

天際雲層驟然散去,頓時陽光普照。

“何時學的馬術?這般嫻熟。”他將駿馬拴在楊樹上。

“以前在府中無事,偷偷學來的。”我靠着樹榦抱膝而坐。

“朕一生致力於戎馬戰事,沒料到朕的愛妃竟是騎馬高手,怎能不教朕歡喜。”他揚起唇角,挨着我坐下。

“在你們眼裏,女子便只能織布繡花,相夫教子。可有誰真正想過我們的內心,究竟要的是什麼?”

他慵懶地靠在我身上,“男人希望自己足夠強大,頂天立地,便能守護妻兒弱女。而朕,還要守護大漢的子民和江山,有時候責任太重,朕也會力不從心,你可明白?”

江山、霸業,與我何干?我只想要平靜的生活,守着所愛之人,蒼老一輩子。

“那個馬背上颯爽的女子才是真正的你,別再封閉自己。”他握住我的手,“朕不能允你一生一世,卻可護你一生周全。”

說這番話時,劉徹只飄渺地望着遠處,君王的承諾太重,我要不起,但我明白,他是真的累了。

可劉徹,即便我留在你的身旁,也終是曇花一現,你可知,一生一世太長,我只有匆匆數年。

“誰也不能永遠陪着誰,旦夕禍福,也許根本就沒有明天可言。”我轉頭對着他認真道。

“既然沒有明天,又為何不過好今日。”他攥住我的指尖。

“劉徹,我們放過彼此,好么?”

“並非朕不放過你,而是你不放過自己。”他扳過我的臉頰,一字一句道。

氣息綿長的深吻,將我的話盡數咽下,溫軟的唇瓣扯着疼痛的心房,凌亂糾纏。

不知為何,腦子儘是白衣女子掛着淚痕的臉,勿忘舊約。

誰來告訴我,舊約又在何處?

在平陽府一住便是五日,青雪居一如我離開時的模樣,屏風中,我抱着那件初遇時的騎馬裝,心潮難復。

衛長公主學了幾日瑤琴,便鬧着要我跳舞,借口是宮廷樂舞太過死板,不如我的靈動。

“綠兮衣兮,綠衣黃里。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矣。絺兮綌兮,凄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她彈得一曲綠衣,正配上我的裝束,本是悲思之作,卻被她奏得頗為歡快。

舞步迴旋,綠衣裊裊,我並未束髮,青絲如瀑,腰肢舒展了倦意,肆意揮灑。

“今日得見此舞,三日不知韻味了!”曹襄贊道,韓姬順從地立在一旁。

“平陽侯過獎了。”我拭去額角的汗珠,攏起發梢。

“倒是你這丫頭,硬生生將一首悼亡之曲,奏成喜樂去了!”曹襄寵溺的語氣和眼眸,我便知道,那人已經在他心裏落了根芽。

“不好聽么?”衛長公主又撥了幾下。

“夫人一曲,繞樑不絕兮。”曹襄佯裝一拜。

看着衛長公主嘟起的小嘴,似微風拂過,這般好風致,這般好模樣,歲月靜好。

劉徹迎我回宮時,還特意聽她奏樂一曲,得出了結論:名師出高徒。

“朕看你玩的甚是開懷,日後還有諸多景緻可供玩賞,城北的甘泉宮,西郊的上林苑,你去了便知妙處。”

上林苑三十六殿,宜春美景,博望掠影,御宿休憩,園囿林立…

我以為早已淡忘的隻言片語,聽到時,仍是清晰如昨,霍去病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猶在耳畔。

強迫自己忘掉,卻發現記得更牢,忘不了,逃不掉。

城門轟然關閉,我的世界重歸靜默。

作者有話要說:俺不忍心再對女主下手了,給顆小糖果。。。。牛bb小說閱讀網www.bxwx.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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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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