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鼓鳴兮發棹歌――斷念

簫鼓鳴兮發棹歌――斷念

劉徹策馬立定,俯身凝着我。他能找來這裏,便說明一切都已敗露…我突突後退幾步,慌亂地抬頭。

“愛妃想知道,朕為何在這裏?”他眯起眼眸道。

我根本不知該如何開口,他見我不回答,緊接着道,“愛妃更想知道,你所候之人境況如何。”

“你…”我心頭一驚,恐懼瞬時襲來。

“愛妃有兩個選擇,一是隨朕回去。”他眸光寒冷,掛着沒有溫度的笑容。

“另一個呢。”我定定地開口。

“二是朕帶你回去。”

“呵呵…”我搖頭慘笑,劉徹步步逼近,我被壓迫地向後退去。

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霍去病已被我拖累,我犯下的錯誤已無可挽救!

北沙坡后,是一片陡直的荒崖,我站在坡頂,揚頭望向劉徹,“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根本不該來到這裏,請陛下莫將我的罪罰,加諸他人。”

“李瑤歌!”在他的厲聲呼喊中,我靜靜閉上雙眼。

耳畔風聲呼嘯,身子向後翻落,最後一眼,天旋地轉。

“你若是敢死,朕絕不放過你…”

“朕不准你離開,你可明白…”

“小瑤,朕命你醒來…”

黑暗中,那個聲音不停地呼喚,朦朧間,心如刀絞,潸然淚下。

動了動手臂,仍是張不開雙眼,雙手被人握住,卻一片冰涼。

“回陛下,李美人已撐過極期,待清醒過來,調養些許時日,腦中淤血便會消散。”

“速去煎藥。”我能分辨出,這是劉徹的聲音。

“諾。”

“若三日之內仍無效用,提頭來見!”“微臣當竭盡所能。”

腳步聲散去,我緩緩睜開眼,突然而來的光亮刺得我一陣緊縮,那雙大手迅速覆上我的眼眸,“你終於肯醒過來了。”

我空洞地望着虛無,“我真是命大,幾次都死不了。”

“朕不要聽任何解釋,隴西秘行永不再提,一切都再無人知曉。你只需待在承明殿,安心養傷。”他音調沉鬱,良久無言。

劉徹扶我躺下,我這才隱約看清,那雙眸子望向我時,看不出情緒。

於他而言,此次卻是我一意孤行鑄成的錯,可他並不懲罰我,反而這般悉心照料,令我無所遁形。

“陛下…”

他走到門邊,回頭道,“那日前夜,匈奴突犯隴西東南,驃騎將軍帶兵征繳,朕啟程回京后,始收捷報。”

我如夢方醒,千算萬算,卻沒料到有此突變,霍去病並未背叛約定,黎民家國於他,終是重於兒女情長。

是悲涼,亦或是釋然,我靠在牆上,恍惚難復,短暫的甜蜜轉瞬即逝。

命輪旋轉,我仍是回到了這裏,未央宮,承明殿,終我此生糾纏,難以逃脫的,是牢不可破的宿命。

短短十幾日,一覺醒來,滄海桑田。

我整日呆在昭曄閣,不與任何人交談,南陵每日三次,將飯菜湯藥送至內殿。

心房脹的酸澀難忍,食慾全無,每餐只就着葯汁吃上幾口。

銅鏡映出憔悴的面容,原本飽滿的雙頰,消瘦之下露出尖細的下巴,蒼白的唇,沒有一絲血色,我的青春還未盛放,便已匆匆凋零。

我頹靡的熬着日子,對一切都不在意,劉徹以太醫令的性命和官職相逼,才使得我勉強規律進食,胃裏空蕩蕩,食不知味。

陳麓送來的密卷都被我盡數焚燒,我不想聽到任何訊息,宮牆深深,將心門緊閉。

劉徹自那次以後,除了處理朝政外,幾乎不踏足內殿,偶爾幾次,我竟發覺他只悄悄立在門外,待日落西斜,便抽身離去。

我躺在床上,背身而對,直到他的影子徹底消失在夜幕中去。

他似乎比我更無法面對,更急於逃避。

悠悠轉醒,滿室春光,坐起身子,近日頭痛的發作逐漸減少,從不間斷的葯汁,反覆折磨着我的味蕾。

那日我靠在窗前,失神地撥弄着鳳棲梧,斷續殘破的音階從指間流瀉,忽然瞥見窗外那一枝新桃,粉嫩勃勃,久閉的心門,驟然打開,一縷春光劈開久寂的靈魂。

日子照樣得過,這個世界並不會因為我的愛恨喜怒而停止。

歷史上的李夫人,死在她最美的年華,只留下了一個一歲大的兒子。

我也許沒有多少時日可以浪費,漂泊太久,短暫停留,一晃經年,仍是雙手空空。

劉徹名為將我禁足,實則讓我靜養。踏出殿門的那一刻,陽光普照下來,我彷彿沐浴一場重生。

我帶着南陵去了曲台殿,如今這宮中讓我牽挂的,只有那個和我一樣無依的孩子。

隔着高高的長廊,看到皇子們正在聽少傅講學。

我在殿外踱着步子,柳樹繁茂,青翠欲滴,偶爾夾着幾樹桃花,層層疊疊,將這未央宮一隅襯得別有情致。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我踮起腳尖,湊在一支桃花上輕嗅,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丈餘外一名玉冠長裾男子側身而立。

我攏袖頷首,從他身旁掠過,他上前一拜,“微臣拜見李美人。”

收回腳步,我仔細看去,眼前人四十多歲的年齡,談吐間頗為儒雅。

“你是?”我不記得見過此人。

“微臣尋太子少傅而來,不想擾了美人的雅興。”他垂首讓路,做了請的手勢。

我不再追問,徑直走向殿門。

“李母妃!”授業完畢,小劉閎向我跑來,多日不見,臉蛋似乎胖了一些。

“閎兒,都學了些什麼,母妃檢查一下。”我拉着他,回頭瞥見庄青翟正在殿內走出。

“兒臣如今正修習詩經和論語。”他驕傲地仰起小臉。

“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此言何意?”我問道。

“孔夫子教導我們要言行一致,舉止端莊。”他認真答道。

我點點頭,“那你一定要記住,不論何時,做人便都要有信有立,君子立信而安身,做一個好皇子…”

長大以後,便可以少受些苦難,平安一生,是帝王家最奢侈的享受。

他似懂非懂地點頭應着,拉着我玩鬧一番。

晚間正準備就寢,忽聽外殿有人稟報,麒麟閣是劉徹平時下朝後處理公文的別館,天色已晚,而劉徹今晚並不在。

我不予理會,不一會卻有黃門侍者來報,我猶豫了片刻,最終整理好衣衫,款步走入麒麟閣。

“為何是你?”步攆上坐的,正是那晚密林中的白須老者。

“陛下恰好不在,不知大人何事稟報,不如明日早朝再議?”我淡淡道。

“不…老臣今晚便要…咳咳…”他使勁咳着,仰身歪在榻上,無力道。

“丞相大人年事已高,且素有固疾。”一旁的小黃門提醒道。

我眉頭微蹙,環顧道,“你們可知陛下現在何處?”

“奴婢不知。”眾人垂首。

“美人,老臣有話要說。”他遊離的目光定在我臉上。

“都退下。”我抬手屏退左右。

“女子,你過來。”他低啞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我疑惑着走過去,低伏身子,“丞相大人是要本宮傳話於陛下?”

“那晚陛下不聽勸告,執意不肯殺你,老臣便知這後宮朝堂要變了…”他頓了頓,我猛地一驚,忽然想起那晚情形。

“為何?”

“陛下是明君,禍水殃國不可為…昔呂后亂政,猶有訓誡…”

“丞相不必費心,本宮沒那份心思,也沒那份能力。”我輕聲打斷他。

“老臣時間不多了,容我說完。”他費力地吐了口氣,接着道,“轉告陛下,老臣去后,放眼朝中,丞相一位該由…”

停滯了片刻,我看他情形不對,怕是支撐不了多久。

“我這就替你去尋陛下!”

“李蔡可擔重任…”他攥住我的袖擺,眼神忽而渾濁,“還有一人可用…”

我屏氣靜聽,生怕他一個咽氣,“李蔡可擔丞相一職,另一人位是何人?”

夜風從窗外吹來,屋子裏燭火忽明忽暗,白髮老者伸出枯瘦的手臂,只聞得細弱的喘息音,殿上瀰漫著一股悠遠滄桑的氣息。

“朱買臣…”話音剛落,他便頹然倒下,沉靜的面容上帶着一絲笑意,安詳平和。

“你怎麼了,醒醒…”我不知所措起來,連忙對外喊道,“來人!”

老丞相閉着眼睛,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我命小黃門前去宣太醫令,一面帶着幾名侍衛匆匆趕往椒房殿。

直覺告訴我劉徹今夜一定留宿椒房,事到如今,也顧不得宮規條例,丞相命不久矣,不能再做耽擱。

“美人深夜來此,不知有何要事。”冉樂將我擋在殿門外。

“陛下可是在此?”

“美人莫讓奴婢為難,驚擾鳳駕可是大罪。”她加重了語氣。

“幫我稟告陛下,本宮有要事相告。”

“這…”

我看她不肯放行,揮開她的手,徑直闖入殿內。

“美人不可…”

“出了何事?”劉徹攏着衣衫大步走出,看到我微微一驚。

“夜深單薄,莫染了寒露,有事自讓宮人來報便是。”他攬過我,將外衫攏在我身上。

“陛下,臣妾有要事相告!”我避開他的目光,抬頭見衛子夫只着了水紅色中衣走出,纖細裊娜地立在劉徹身旁,妝容未退,髮髻微攏。

“李美人,是夜已深,何事不能明日再說。”她強抑住不悅,依舊柔和地說道。

我四下望顧,踮起腳伏在劉徹耳邊,將事情大概說了出來。衛子夫站在原地,我這樣不避人嫌、目無尊卑的行為已是僭越。

“皇后,朕有事處理,你早些休息。”

“諾。”衛子夫並未多問,可我明顯感到了她的怒意,可這種情況下豈容我解釋?

“臣妾告退。”我象徵性地拜了一拜,便被劉徹一把帶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應該都猜到了,私奔失敗。。。。

又回去了,宿命啊宿命。。有點傷感。牛bb小說閱讀網www.bxwx.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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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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