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蘭碧影秋意涼――長樂

猗蘭碧影秋意涼――長樂

“李美人,奴婢伺候您沐浴。”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

一夜之間,我從永巷中浣衣的宮奴,變成了未央宮的李美人,飛上枝頭變鳳凰。

“美人…”那宮女小心翼翼地又喚了一聲。

我一把扯開被子,光着身子從榻上走了下來,床單上那抹刺目的鮮紅,晃得我一陣眩暈,□隱隱作痛。那宮女詫異地看着我,不敢出聲。

我狠狠抓起床單,扔在地上道,“燒掉!”

“諾…”那女子顫微微地拾起床單,“美人,陛下吩咐奴婢伺候您沐浴。”

那些女人的臉在我眼前閃過,胃裏一陣翻湧,我走回床榻,裹起被子道,“我不洗,你先出去。”

“諾。”

屋子裏又安靜下來,眼淚滴落在枕頭上,濕了大片,身體酸痛難忍,我昏昏睡去。

“長安城外,渭水河畔…”夢中女子輕聲喚着。

我驀地驚醒,觸手所及一地的冰涼,陌生的空氣,陌生的房間,原來只是一個夢。猗蘭殿寬敞華麗,可我寧願住在永巷的破屋中。

早晨醒來時,身子像是散架了一般,昨天那名小宮女見我醒來,趕忙進來服侍。

劉徹分派了許多宮女和小黃門,這算是在彰顯他對我這位美人的寵愛么?可笑之極。

“美人,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面前的小宮女垂手而立,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

“你叫什麼名字?”我隨口問道。

“奴婢叫南陵。”她低着眉眼,一邊給我套上中衣。

我恍惚地點點頭,忽然間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撿起那支青銅花簪,收進匣子裏,我始終捨不得扔掉。

“長樂宮晚宴,美人自是要去的。”她小心翼翼地幫我盤發,幾名侍婢端着新衣立在旁邊。

“南陵,你去回陛下,說我身子不適,晚宴就不去了。”我推開她的手,一頭青絲散落下來。

“陛下特意囑咐…”她慌道。

“按我說的去做。”我打斷她,頭很疼,只想睡覺,哪裏也不想去。

窗外可以看到猗蘭殿高高的宮牆,天際遼闊,這一年又將過去,只是轉眼間,來到這裏已經兩年,我攏了攏衣衫,一室溫暖如春。

我幾乎快要忘記自己究竟是誰。

生死浮沉,匆匆不過大夢一場,終究是要醒來的,其實我什麼也改變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這盤棋局走完。

下了早朝,劉徹竟然來到猗蘭殿,同我一起用膳。

對着滿桌子飯菜,我沒有一點胃口,他就坐在我身旁,也不開口,我們兩個似乎刻意迴避着,當做昨晚什麼也沒有發生。

這頓飯吃的很是壓抑,殿上諸人悄無聲息,我轉頭,只看見他面無表情的側臉。被皇帝臨幸的妃子,不應該歡欣無比么?能陪着皇帝用膳,更是天大的榮耀。

我拿起木箸,默然地扒着飯吃,他忽然給我夾了一塊鹿炙,柔聲道,“晚些讓蘇林接你去長秋殿,朕還有事。”

“長秋殿?”我抬頭,那雙深眸正望着我,小腹不自主地抽痛,昨晚他狂虐的樣子又浮現出來。

“新制的宮裝朕已命人送到。”溫熱的大掌裹住我的雙手,將我帶至懷中。

“我不想去。”我抽回手道。

“如今你已是朕的美人,莫忘了身份。”他不悅地糾正道。

鼻子裏一陣酸澀,我退席伏身,“臣妾身體不適,望陛下見諒。”

“朕看你身子好的很!”他砰地放下木箸,捏起我的臉。

“是啊,陛下當然知道!”我冷笑道。

冷對片刻,劉徹拂袖而去,一場飯局不歡而散,不知為何,我總是不能平靜地面對他,他亦如此。

午覺還沒睡醒,就被南陵喚起,帷幔後走出一名陌生宮女。一番沐浴之後,我坐在鏡子前,南陵偷偷看着我,不住地贊道,從她稚嫩的臉上,流露出艷羨和惋惜的神色,我不禁苦笑,誰又能猜到,劃破這張美麗麵皮的人,就是我自己呢?

那陌生女子是劉徹宣來的畫師,片刻之後,我左臉的傷疤上,赫然印出一朵五瓣梨花,皎潔瑩白,更襯得膚如凝脂,將那原本猙獰的傷口遮蓋住了,平添了一份驚艷之色。

“美人是奴婢見過最美麗的妃子。”南陵在一旁驚嘆。

“你覺得我哪裏最看好?”我歪頭對她笑道。

南陵仔細想了想道,“哪裏都好看!”

我撫摸着那片梨花,輕聲道,“我這張臉上,最滿意的便是這道傷疤,可惜被遮住了。”

“您說笑呢。”她小嘴一撇,繼續幫我上妝。

我微笑不語,除了那道傷疤,這副身子上再也沒有屬於我的東西了。

日近黃昏,蘇林眾人前來接我赴宴,頭腦酸脹,我使勁甩了甩頭,坐上乘輿。

未央宮到長樂宮,需經過長長的永巷,掀開紗簾,垂首望去。就在昨天,我還是這裏一名普通的浣衣奴,做着那些粗活卻踏實無比。而此刻,軟榻舒適,銅盆里燃着木炭,華麗而空洞。

永巷的青石路很長,走了很久,坐在乘輿中,昏昏欲睡,對於這場所謂的漢宮大宴,我並不期待,於我無關。

長樂宮華美磅礴,是漢朝歷任太后的居所,劉徹的母親王太后病逝以後,這裏一直空着,並沒有其他妃嬪入住。

我到來時,長秋殿熱鬧非凡,踏着三十二道白玉石階,一步步走向殿門,錦樂聲鳴,鶯歌燕語,無不顯出漢宮的磅礴繁盛。

“猗蘭殿李美人到!”黃門侍郎唱起。

我斂衣肅容,雙手攏於袖中,水綠色的裙擺迤邐在身後,步步生蓮。

抬眼處,只見劉徹一襲玄色衣袍,霸氣俊挺,衛子夫一身火紅色宮裝,金釵上的玉鳳展翅待飛,帝後端坐在大殿中央。

嘴角勾出一抹涼薄的弧度,這世間最尊貴的一對夫妻,也是這世間最疏離的一對。

掠過諸人,皆是陌生面孔,他們的目光緊緊灼在我身上。

行至殿前,款款伏身拜過,儀態端莊,做足了一個妃嬪應有的禮數,可我心裏卻無法平靜,不論我如何倔強,但這個男人,他畢竟是我名義上的,丈夫…

一陣轟鳴的樂聲,掩蓋了我起伏的心緒,心頭倏爾緊縮,腦子一陣眩暈,幸好身子撐在地上,才沒有跌倒。

“賜座。”劉徹磁性的聲音響起。

我回身,劉徹和衛子夫端居上座,其他妃嬪兩側排開,重臣內眷列於殿下,每張桌案旁皆有宮婢侍候,我被引着跪坐於右側第三張桌案。

長秋殿高高的木柱房棱,銅燭搖曳,一片明黃澄澈,抬頭便能看到上房彩繪的紋路,依稀是數只朱雀青鳥,五色斑斕。

待到眾人入席之後,便開始歌舞奏樂,今天我精神欠佳,聽了一會奏樂,便覺得疲累不堪。

幾道目光斜刺在我身上,抬頭只見劉徹目光投向我,看不出意味,雙目相接,他便匆匆別過頭去。

衛子夫優雅地側身敘話,十多年的夫妻,他們配合的那樣自然,可是帝王心,終究不會為任何女人而停留,坐上了后位,便再不是他的妻,而是他江山責任的一部分,感情於其中,已然不再重要了。

“尹夫人到!”聲音落下處,只見一襲紫影翩然入殿。

那女子動作利落,行至殿前,躬身一拜。紫衣婀娜間,依稀有種颯爽之態,可一開口,聲音卻嫵媚至極。

她妙目輕掃,毫不介意自己姍姍來遲,款身列席。我出神地盯着她,這女子的身形氣質隱隱有些熟悉。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樂聲起,羅袖浮,那場中奏樂之人,正是我大哥,李延年。

一襲淡青色襦衫,難辨雌雄,那副妖嬈的樣子,我是很不喜歡的。他對我寵溺地微笑,我只是淡淡回應,劉徹在坐上興緻勃勃,攬起酒樽,從容優雅。

樂近□,氣氛也逐漸熱烈,宮女端着食案紛紛入殿。我木然四顧,尹夫人舉止泰然,眉黛微揚,鵝蛋面龐,抬眼處儘是颯爽之意,明艷不可方物。她纖纖素手,輕執酒樽,向劉徹獻酒,衛子夫依舊保持着微笑。

他意興正酣,一飲而盡,那女子款款退回席案,目光一轉,竟是投向我這裏。我別斂起心緒,才發現身邊一襲素淡的藍衣女子,正低頭盯着食案,北宮的李姬也在。

尹夫人下坐是一個陌生妃子,一身淡黃色宮裝,靜靜地看着面前的歌舞,別有一番淡雅的氣質,和尹夫人對比甚是鮮明。

“此曲甚得朕心。”劉徹磁性低沉的聲音入耳,殿上驟然安靜。

我大哥伏身叩拜,妙目盈盈,若要論起嫵媚風致,我真是輸給他一大截。

“特賜李氏延年,升樂府斜律都尉。”

我心下一凜,故作鎮定地抬頭,劉徹神色如常,殿下諸人卻都感到了一種微妙的情緒,尹夫人更是直刺刺地盯着我,嘴上還掛着一抹鄙夷的笑。

樂府斜律都尉,並非要職,負責宮廷、宴饗禮樂,採集民間樂譜等等。但是宮中無人不知,李美人聖眷正濃,自然是雞犬升天。這後宮的模式需要有人來平衡,衛氏一家獨大,外戚當權,這世上恐怕沒有人比劉徹,更加忌諱。

就像一顆石子落進深潭,激起不大不小的漣漪,蕩漾開來,大家彼此各懷心思,不過都是棋子罷了,只是劉徹如今用得上我,要我同他一起演戲,戲份做足才是我的任務。

“謝陛下聖恩。”我大哥叩拜退下。

“臣妾謝陛下恩典。”我恭敬地伏身。

“愛妃免禮,賜座。”劉徹握住我的手,將我托起,深眸中一絲微漾的情緒一閃即逝。

作者有話要說:本周無榜單任務,恢復日程更新,每周三章O(∩_∩)O~

最近忙的焦頭爛額,畢業的事情繁雜,關於大家提出的意見和看法我會認真考慮修改,看到關於小劉和小霍的爭論,我覺得都蠻有道理~~其實我覺得他們都挺好的~\(≧▽≦)/~牛bb小說閱讀網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大漢飛歌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大漢飛歌
上一章下一章

猗蘭碧影秋意涼――長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