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心結
梁蕾自昨晚的牛奶事件后,對楊晨的心態反而反彈反轉了,再也不想避而行之,這樣近距離打過交道后,即使再碰面似乎也沒有那麼難受了。
喬姍姍後來也對自己說了,那位楊老師並不知道梁蕾對牛奶還有這麼奇怪的過敏癥狀,因此才造成的誤會。
冷靜過後,梁蕾心裏也是明白的,他確實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估計他對自己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五年前。
那時候的自己確實是個奶娃娃,送牛奶,並不是故意要整自己,相反,很可能是一種示好的舉動吧。
但世事就是這麼無常,當年誰也不會知道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情,但世事也就是這麼無奈,有些關係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便再也回不去了……
楊晨之後的三天果然都未再出現於梁蕾眼前。而她也懶得去了解為什麼,只把所有焦點都放在認真學習上面,畢竟之前的最後一名這件事情,對梁蕾而言,是非常打臉傷自尊的。因此這幾天時間頓覺飛快,離第二次的模擬賽時間又只剩下不到三天了。
第四天,楊晨又出現在訓練室里,他也是導師組的一員,是要參與學員面授課的,雖然安排的課程並不多。
梁蕾現在已經沒有之前的緊張感,更能自如地面對他。雖然聽他上課,看着他那張臉,還是會時不時的走神,不經意間思緒飄得很遠,但終歸沒有更大的波瀾與之前的無措。
楊晨要求自己看梁蕾的眼神同樣是克制和隱忍的。她那天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她討厭自己!既然如此,又何必一個勁地往上湊呢。她已有了新的生活,新的追求,而自己也該放下了。
兩人便如此明明同在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卻又相安無事地過了幾天,彼此將最深的執念化成了無盡的遺憾埋藏進了心底……
“明天又是模擬賽了,準備得怎麼樣了?”孟浩問道。
梁蕾笑着將手中的樂譜放下,點頭道:“嗯,這次盡量不失誤吧。”
“哈哈哈……你若正常發揮,那便可以橫掃千軍了。”
“雖然知道兄台是過獎啦,但還是借你吉言吧。”
喬姍姍也跳了過來:“梁姐姐這次肯定沒問題,我昨天都聽哭了。”
“是嘛,能把你唱哭那還真不容易啊。”孟浩打趣道。
“你什麼意思?”喬姍姍眼睛一瞪。
“我說你是個容易快樂的寶寶呢,沒心沒肺的多好,別像我這樣容易憂愁,你是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啊。”
梁蕾沒接話,喬姍姍確實和八年前的自己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她也曾陽光明媚,沒心沒肺,活得好不瀟洒和自在啊。
明天要唱的歌是筷子兄弟的《父親》,因為下個月是爸爸的生日,而那天也是媽媽的忌日。以前每到那時候,她就犯病得嚴重,黃閔良每每這段時間總是對自己寸步不離守着,生怕有個閃失,自己也就追隨他們而去了。
想到此,梁蕾輕輕握住了自己左腕上的紅石榴珠串,這是黃閔良送給自己的,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卻能遮擋住左腕上那一道現在已經變成淺粉色的傷疤。
那道傷口,是梁蕾自己划的。
媽媽的第一個忌日,她選擇了以死祭奠,割腕后在那鮮血淌了一地就快要斷氣之時,黃閔良居然出現了,愣是把心如死灰的她從死神手裏拽了回來。
媽媽的第二個忌日,梁蕾那時正是抑鬱症最嚴重的時候,她又選擇了放逐自我,吃下了大量的安眠藥,正在世界終於陷入一片黑暗,還以為再也聽不到來自外界和自己內心的強烈譴責聲音,黃閔良又奇迹般地將自己搶救了回來。
兩次都沒死成,梁蕾最後連選擇死亡都放棄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值得她花力氣去爭取的,包括生死。
在漫長的治療過程中,黃閔良始終陪伴在自己左右,不離不棄,一點一點終於捂開了她那暗無天日的心臟。在心理輔導與藥物的多重治療下,梁蕾才漸漸走出了抑鬱症,從醫院轉到了療養院,直到去年年底才重新步入社會。
現在,梁蕾總算可以回過頭來正視父母的離去了,尤其是見到楊晨后,兩人並不愉快的見面重逢方式,反而令她更加打開了心結,清楚地認識到過去的已經過去,死者已矣!
今天,梁蕾算是很認真對待這個舞台了,將長發束成一個馬尾,乾淨利落。還配合造型老師化了個舞台妝,穿着一套森女系寬大的藏青色長衫,只是套在她本就偏瘦的身體上,顯得她看起來更贏弱嬌柔。
輪到她上場,再次面對台下的眾人和攝像機,深深地吸了口氣。不再迴避地看了一眼楊晨,他也望着自己,隔得不算近,看不清楚那反光的鏡片後面,他在想什麼。
快速收回思緒,朝身後的伴奏樂隊輕輕點了一下頭示意,緩緩的音樂開始響起。
其實當楊晨知道今天梁蕾唱的是《父親》,是有點不太爽的。這種通過歌聲直接去表達愛意的方式,讓他頗有些微詞,老早就知道她爸爸是她的天神,是她的如來佛祖了,現在還要通過比賽再去歌訟和唱吟,是不是有些誇張和過頭了。她都已經二十六了,難道還活在她父親的羽翼之下嗎?要到什麼時候。
“總是向你索取,卻不曾說謝謝你,直到長大以後,才懂得你不容易……”
梁蕾的聲音是低沉的,像是在給人講故事一樣,溫柔婉轉,娓娓道來。明明輕輕的,帶着女生特有的細膩,卻又似聲聲打在座下各位聽眾的心上。不知不覺,已經有人淚流滿面,聽着別人的歌,陷入了自己的故事回憶里。
“我願用我一切,換你歲月長留,我是你的驕傲嗎?還在為我而擔心嗎?你牽挂的孩子啊!長大啦……”
唱至此處,梁蕾的眼睛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如她所述——爸爸,你牽挂的孩子,已經長大啦!
伴奏聲最後緩緩而停,場內又是一片鴉雀無聲。直至角落裏的某個人輕輕鼓了一下掌,在座的人才如夢驚醒般,也紛紛拍起了手。
“這一次你算是放大招了嗎?”一個評委輕拭了一下眼淚,又抬頭笑着問道。
“嗯?什麼是大招?”梁蕾有點不太明白,今天,她覺得自己只是認真唱了一首歌。
“……哈哈哈,有意思。”
“嗯,聲音很好,雖然中間有些細節處理得一般有些瑕疵,但情感很充沛。”唐雨婷也點點頭。
一個個導師們點評完后,又輪到了楊晨。只見他慢慢拿起話筒說:“嗯,不錯。至少和上周對比,有着明顯的進步,讓人很意外,也很驚喜。看得出來,這次準備還是很充分的。只是……現在就唱這首歌,會不會早了一點?畢竟這個模擬賽沒有直播,你爸爸他……也聽不見吧。”
……眾人一片遲疑,都不太理解楊晨這話里的意思。
梁蕾也愣了一下,繼而聳聳肩道:“他能聽見。”
“哦?”楊晨一挑眉。
“音響聲音夠大了,他在上面,能聽得見。”說罷,微笑着朝自己的上方指了指。
楊晨一下子不知道要如何往下接了,只是怔然地看着她,卻又心跳如雷,好像有什麼事情正呼之欲出。
梁蕾沒在說什麼,施施然地轉身走下了舞台。
傍晚,楊晨坐在辦公室里翻着一堆資料,這些都是這幫學員的詳細介紹,每個人都有厚厚一疊。之前都還沒有仔細看過,一是因為忙碌沒時間,二是比起紙上的文字介紹,他更相信自己與人接觸后的判斷。
終於,從厚厚的一堆的文件裏面,他找到了她的那一包,抽出來仔細看了起來。
當他翻開看到父母那一欄里,才如耳邊驚起炸雷般發現赫然寫着兩個字:已故!
怎麼會這樣?他的父母……居然都不在了?就在這短短五年裏?那她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好像有一些關於她身上,令自己費解的迷底正在撲面而來。
甚至有些顫抖地繼續往後翻,又發現她的學習歷程記錄里,居然大學生涯那欄寫的是——休學后又退學!按照上面的時間,她居然在自己出國后的當年就申請了休學,第二年又申請了退學!到底是發生了什麼?讓她連大學都沒有讀完!
再往後看下去,楊晨的心幾乎都要隨之跳出來了。她這些年的生活軌跡,居然大部分穿差的是在醫院和療養院裏。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是生了什麼病嗎?
翻下去,他又看到了關於戀愛那欄裏面,填寫的是:有!
呵呵!瞬息間身體裏的力氣被抽光了,雖然早就意識到,早就有心理準備,但真看到上面她親手寫下的絹絹字跡,還是讓人難以接受。她……當真有男朋友了,應當是那個醫生吧!
雖然後面沒有再翻出來什麼更有價值的信息,但是光前面這幾個已經夠楊晨半天緩不過來了。直直地癱坐在沙發椅中,愣愣地看向窗外。
或許,自己離開的這些年,她過得並不好。
可是,那又怎樣!和自己還有什麼關係嗎?如今的他,還能用什麼身份重新站在她的身邊嗎?太陽漸漸沉入地平線,也如楊晨的心,又在各種掙扎里,然後慢慢平靜下來后,重新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