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接頭
順着霞飛路往西,穿過一棟法式騎樓前面就是海格路,再往下就出法租界了。
雖然和霞飛路僅一街之隔、海格路的行人路卻不是鋪設的水門汀,而是民國上海獨有的“彈格路”。蒲素不緊不慢地走在上面,經過了一棟掛着【普濟診所】招牌的小洋樓。
診所門口太司令的白熾燈廣告箱上還貼着【中醫西醫】以及【日夜】的字樣。
這條馬路十分僻靜,周圍都是深宅大院。
馬路兩側看不到一個行人,繼續往前走了百十米后蒲素越過馬路來到診所對面。
他順着圍牆找了一處隱秘的地方放下公文包,又塞了一把手槍,然後撒了一些散落的枯葉蓋在上面。
接着蒲素整理了下風衣,重新穿過馬路走到診所門前,裝作求診病人看了一會診所介紹,一邊不動聲色地從風衣里拿出一顆手雷塞在廣告箱后。
直到此時他才推開了診所玻璃門。
……
“鐺啷啷……”
門框上吊著掛門鈴鐺,彈簧玻璃門一被推動鈴鐺就響了起來。
聽到響鈴蒲素便站在門口等着裏面來人招呼。
這是個規模不大的小診所,室內瀰漫著淡淡的來蘇水味兒。
進門處應該是個候診室,有一個西醫預診的護士坐席。兩邊靠牆各擺了一張乳白色長形條椅,牆上掛着一排西式衣帽掛鈎。
架子上一隻玻璃花瓶里插着一把銀柳,整個診所顯得非常整潔清爽。
只是護士大概已經下班了,坐席上沒人。而裏面一間的醫生診斷室也是空的。
看了看腕錶,蒲素不由地微微皺眉。
好在這時樓上傳來踩着木樓梯的聲音。很快一個披着白大褂的短髮女子走了出來,看了一眼蒲素后馬上說道:
“先生,牙疼?我們這裏沒有齒科。”
“不是說這邊中西醫包治百病嗎?”
蒲素不解地問道。
“齒科要去看專科……”
女大夫接著說道。
“那麼這裏是收大洋還是法幣?”
蒲素剛說完這句,就看到對面的女大夫已經朝他露出了笑容。
“你好,先生。什麼時候到的?”
“中午剛到。”
“來,跟我去後面。”
女大夫越過蒲素走到玻璃門后掛上了打烊的木牌。接着又給司必靈鎖擰上了保險,然後朝他做了一個跟隨的手勢走在前面。
“以後恐怕這裏您要經常來了。”
“這裏是診斷室,那一間是個小手術室……來,這邊走。”
穿過一條過道,女大夫打開後門。
門后的院子是個不小的花園,只是這個季節沒有花草。緊挨着院牆有一排平房,玻璃窗上亮着暖光。
女大夫走在前面推開了平房木門,示意蒲素進來。門一打開蒲素就感覺到一股暖氣衝出屋外,顯然裏面非常暖和。
平房內部除了門口這一間之外其餘平時應該都是庫房,裏面堆着一些空藥箱。旁邊洋鐵皮暖爐上做着開水,壺嘴裏正呲呲冒着熱氣。
屋內中間擺着一張笨拙的長條木桌和條凳,桌上擺着整整齊齊的一桌酒菜,桌面上散落着一些花生。
一個四十左右的猥瑣男子顯然之前正坐在桌前剝着花生喝着小酒。看到走在前面的女大夫朝他點了點頭后馬上起身露出一臉媚笑,拍了拍手上的花生屑后諂媚地伸出手說:
“是總巡同學吧?您來的真準時。我還以為……”
蒲素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側身對着那位女大夫問道:“您就是白大夫吧?”
“是,我就是白曼彤!”
“那這位是?”
蒲素這時看着前面的刀條臉羞怯地笑了笑,似乎對自己不知道他是誰而覺得不好意思。
“他呀,就是老任。任連生,現在是中央巡捕房政治部探長。”
白曼彤介紹中年男子時透着相當熟悉。
“哦,是不是之前和老洪一起的那個同事?”
蒲素對着老任問道。
“沒錯,沒錯。在下任連生。既然老洪提起,那肯定就是我,這傢伙現在還好嗎?”
說起故交老任顯得有些興奮,刀條臉在燈光下似乎都漲的發紅。
“老洪他……我也很久沒聯繫了,他那裏現在應該比較艱苦。”
蒲素清楚那邊的局勢,只是沒法和面前的這個人說。
他們說的老洪大名叫洪明,曾經是蒲素的學員。有飛行技能,以前是東北軍飛行員。之前一度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做事,早早就加入中共地下組織了。
淞滬會戰爆發后,老洪帶着一批在租界收編的白俄武裝和軍火毅然離開上海回到東北加入抗聯。
之前他到邊區接受過蒲素的短期特訓,只是半年多前就回到了黑土地和關東軍繼續作戰了。
“他呀,就是想吃苦,好好的在上海非要去……”
“不過只要有酒,老洪什麼苦都能吃。就是嫂子跟着他受罪……”
“哎,說起來都有兩三年沒見到他了……”
任連生似乎是個話癆。此刻喋喋不休,看這架勢應該和老洪關係不錯。
“他什麼時候來?”
蒲素轉過臉問白曼彤。
“應該快了。今天租界又出事了,不然早就到了。”
白曼彤一邊說著一邊手腳不停,幫着蒲素把風衣脫了下來掛在架子上。
“蘭蘭在那邊還好嗎?”
聽着白曼彤這麼一問,之前還在自說自話的任連生也立刻收聲,瞪着一雙綠豆眼期待地看着蒲素。
“蘭蘭?哦,是汪蘭吧。小丫頭一切都好,進步的也很快。還托我捎了一封信過來……”
“等到他來了,我再一起轉交。”
看到白曼彤和任連生恨不得馬上就要看信的樣子,蒲素補了一句。
“應該的,應該的……規矩我們懂。”
白曼彤和任連生聽了也只能訕訕地附和。
……
地方是對的,接頭暗號也對上了,看起來白曼彤和那個任連生也沒有可疑之處。只不過出於職業警惕,在見到聯絡人之前他還是不敢有絲毫鬆懈。
這裏是上海,風雨飄搖中的一座孤島。
此時的上海各方勢力犬牙交錯、正邪難辨。
曾經風花雪月、人面桃花的不夜城早就變成了山嶽潛行、風雲失色的諜海。
雖然進門前自己不止佈置了那兩道後手,蒲素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從離開邊區開始他就始終有着進入敵後的覺悟,時刻保持着警惕。
這也是他在“澳斯托茲那雅特工學校”學習的第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