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會面

十三章、會面

半夜三點,月黑風高。

愚園路上一座宅邸除了府前掛着一盞昏暗門燈,整棟洋房都漆黑一片。

一條身影快速越過牆頭,無聲無息地落在院子裏。

汽車間在後院,蒙面黑影順着牆根幾個起落來到門前,發現鐵門落鎖后拿出工具三兩下打開汽車間門閘。

閃身進去后,又輕輕掩上了鐵門。

很快,門縫裏閃出一絲微弱的手電筒光線。

……

傍晚時分,貝當路上的一座豪華公寓底樓咖啡館,一反常態坐在靠窗位置的蒲素讓侍應從外面叫賣號外的報童那裏買來一份報紙。

這座公寓以法國北部的大區畢卡第命名,叫做畢卡第公寓(I.S.S.PicardieApartments)。

如今局勢對軍統特務來說早已不是從前。自從去年原軍統局上海站站長王木天投敵加入日偽,就接連遭受重大打擊。

堂堂上海區情報站站長公然叛變,軍統內部損失可想而知。用驚弓之鳥來形容現在的軍統上海情報站也是恰如其分。

這次會面由顧楫發起,地方也是他來安排。

對面一間洋房裏,阿廖沙帶着狙擊手正隱藏在窗帘後面用蔡司Dialythan瞄準鏡觀察着蒲素的位置。

貝當路兩邊街口都有老任調派的巡警盤查過往車輛和人員,每一個路人都經過檢查證件搜身的程序后才得以放行。

明面上的佈置是讓現任軍統上海站站長陳功書放心。

他的前任、同為戴老闆手下號稱“四大金剛”的王木天,正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租界被76號擄走。接下來又發生了一系列戲劇變化才最終導致了變節。

有了前車之鑒的陳功書現在極少露面,手下的情報人員都不知道他在何處藏身。

這次顧楫要求會面,他認為自己是冒了極大的風險。

諷刺的是其實現在的形勢是互相忌憚。

對於蒲素來說他也不得不防陳功書那邊有什麼準備。萬一會面過程出了什麼差錯,陳功書突然發難他也不能不做防備。

陳功書這樣的老牌特務,參加過的特工培訓級別非常高。

畢竟是國家級情報部門骨幹。國民政府又一向注重情報工作,哪怕政府再是孱弱,培養幾個訓練有素的特務也實在不算什麼。

而且這個陳功書凶名赫赫。被稱作軍統特務頭子戴老闆手下的“四大金剛”之一,其能力可見一斑。

去年頭號漢奸汪逆、汪未經在河內遭遇的那次刺殺正是由他組織的。

雖然執行任務的殺手慌亂中打錯了目標。但是整個行動從策劃到實施,然後全員安然撤退,都足以看出此人不是個一般人物。

蒲素原先確實是有些自我膨脹。

從莫斯科回國后,在根據地一直以專家教員身份培訓着萬里挑一的後備特工力量。

平時上級領導對他的教學成果頗為讚賞,而學員里對他個人產生膜拜情緒的也不在少數,自然而然地在心裏滋長了一些睥睨天下的情緒。

尤其是聽到只在契卡受訓不過三個月的顧正章回國以後居然創下了一系列傳奇,更是讓他萌生了一種“換了自己恐怕不知道要厲害多少”的驕傲感覺。

還好,這種情緒在遇到顧楫他們之後迅速引起了警覺從而開始自省。

哪怕是他頗為不屑的叛徒顧正章,早在接受契卡培訓之前其實已經身經百戰。他原本的基礎就很好,最初是屬於江湖上的奇人異士被接納進組織的。

而他自己不過是作為一介書生被組織派遣到另一所學校學習而已,迄今為止還沒有真正接受過情報戰線的殘酷考驗。

和顧楫,阿廖沙、或者是馬上就要到來的陳功書相比,他最多只能算是個實習生。

不能通過實習將意味着什麼,蒲素非常清楚。

……

咖啡廳里的座鐘指向了六點。

吧枱後面正在擦杯子的白俄侍應朝着蒲素微微點了點頭。

很快,顧楫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推門走了進來。

“久等了,子言兄!”

“雲飛兄,客氣!我也剛到了一會兒。”

蒲素起身和顧楫打着招呼。

顧楫身後的人則一言不發,手抄在大衣口袋裏面色陰沉。

“功書兄,請坐。”

在顧楫招呼下陳功書讓開了想幫他脫大衣的侍應,掀起大衣下擺坐在了遠離窗口靠里的沙發上。

“功書兄,喝點什麼?”

侍應遞上了菜單,顧楫客氣地問着陳功書。

“錫蘭紅茶加牛奶,大壺。”

陳功書也不看菜單,直接吩咐了侍應。

“也好,其實這裏意式咖啡味道還不錯。那我來一杯意式咖啡。”

顧楫把菜單交給侍應說道。

“我都叫了一份大壺了,和我一起喝算了,免得浪費。晚上喝咖啡不容易安睡,雲飛兄這個習慣要改改。”

陳功書打着哈哈,看着顧楫貌似一臉關切。

“行,今天就品品你這錫蘭紅茶。”

“喝紅茶是英國佬的習慣,不想功書兄也有這雅興。”

看到侍應拿着菜單走了,顧楫笑着說道。

“哪來的什麼雅興,只不過最近胃口不好,紅茶和牛奶暖胃……”

兩人開始親熱的寒暄,就像是洋行里下班一起出來聚餐的同事。

蒲素把這一幕看在眼裏,面上不動聲色,心裏波濤洶湧。

“這就是敵後,這就是現在孤島的真正縮影。”

他不由地產生了這個念頭。

在這裏沒有誰會覺得自己安全,無論哪一方的勢力都是如此。看似隨意的一個點單都蘊藏着複雜的信息。

陳功書一定是害怕下毒。

地方是他讓顧楫安排的,說明他對顧楫相當信任。只是還沒有到完全信任的地步,所以他不敢單點飲品和食物。

大壺紅茶分用,起碼在這方面不用擔心。這應該也是作為一名老牌頂級特工的一個下意識舉措。

如果他沒想錯的話,待會上茶他絕不會先喝。而且不會和他們在一起進餐,談完事就應該會先告辭離開。

這時兩人結束了客套,顧楫開始給兩人做着介紹。

“說起來也是巧了。子言兄和我是校友,功書兄又是我的同學,今天我們坐在一起算是不小的緣分。”

陳功書雖然比顧楫早一期考進黃埔,算是四期學員。只是因為生病延期入黃埔軍校,讀的是第五期警政科。

當年他是從廣東進入黃埔軍校第五期,到是沒受“清黨運動”的連累,不像顧楫在武漢分校,他們那一批學員畢業後幾乎都被雪藏。

只是他加入力行社的時間和顧楫算是同一批,都是1932年左右加入的。之後顧楫被派到上海巡捕房潛伏,而他在同年進入“洪公祠”特訓班。

“洪公祠”在南京歷史上頗為有名。清初,它曾是洪承疇的宅邸,洪承疇死後,被闢建為祠堂。東北易幟后,張薛良將南京的辦事處設在了洪公祠的一幢洋房內。

後來,他將洋房轉贈給戴利,作為特務處的辦公地。

“洪公祠”的正式名稱,應為“參謀本部特務警員訓練班”。1932年初夏,洪公祠訓練班正式開學。常凱申常校長親臨開學典禮,由戴利陪同他進入禮堂,其他人都止步於門外。

這個地方是軍統頭子戴利,也就是戴老闆專門培養刺殺漢奸、日本人的超級特工所在。陳功書因出色的才能,第一批入選,從此以後官運亨通。

他之所以被稱為戴老闆“四大金剛”之一,是因為他策劃主持的刺殺行動太多了,據粗略統計不下百餘次,其中不少目標都是漢奸。

當然,這些刺殺行動有不少都失敗了,但也極大地威懾了那些漢奸的囂張氣焰,也不斷增加着他的凶名。

王木天在上海叛變之前,陳功書一直在北方活動。任職軍統局天津站站長、華北區區長,可謂是一方情報大員。

去年年底臨危受命被戴老闆調到上海來接手這個爛攤子,對他來說可謂是一樁極不情願的苦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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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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