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歸局和鶴一
兩人相對無言。
沈懿的眼睛乾淨,澄澈,很難相信,浪跡天涯的少女的眼睛會如同不諳世事的孩子一樣。可殺人時又是那樣的狠厲。
複雜的沈懿。
身處皇室,凡事都習慣去揣測一番已是秦芳的本能。
縱然對沈懿抱有好感,但他還是忍不住去懷疑,眼前這個有點古怪的,強大的少女會不會是誰派來故意接近他的呢?
“其實本王有個疑問。”秦芳思量了片刻,眯着眼睛,認真的看着沈懿漂亮的臉龐。
“為什麼本王會在屋頂見到你,換個說法,為什麼你會出現在屋頂?”是故意接近嗎?
“你去雲陽,這本王知道。”去雲陽是你的借口嗎?
“能和你在邳縣相遇本王也不意外,只是為什麼?你出現在屋頂?”
是為什麼呢?
秦芳目光如炬,不肯放過沈懿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嗯?沈姑娘能否解釋一下?”凌厲的目光讓沈懿有些招架不住。
沈懿輕笑一聲,“王爺懷疑我?”背在背後的手下意識緊握成拳。
她該怎麼解釋,這其實這是她一時興起。
秦芳那麼大動靜入住客棧,她不可能不知道。
在這裏遇見秦芳,沈懿起初有些意外,不過立馬她就想清楚了,她所要去的雲陽和去上鄲的路程有一段重合,過了邳縣,就該分道揚鑣了。
佛法講究一個“緣”字,萬發緣生,皆系緣分。沈懿沒有想到秦芳會住在她的隔壁。
半夜,從隔壁房間傳來動靜,皇族的青年居然翻窗,打算爬上屋頂,不過他顯然是個爬屋頂的生手。
沈懿興起,打算爬上屋頂和秦芳來個偶遇。卻意外察覺到了隱匿於黑暗裏的“客人”。
當沈懿繞了一圈,從另一邊悄無聲息地爬上屋頂時,秦芳才后她一步爬了上來。
“王爺,好巧。”
誰又知道沈懿平靜的表面下,那顆心又是怎樣的波濤洶湧呢?
“不是懷疑姑娘,本王只是有些好奇罷了。”秦芳道,“姑娘行走於江湖,孑然一身,本王為何要懷疑姑娘?”
沈懿知道秦芳並沒有說實話,他還是在懷疑自己的動機。皇族的人她很清楚,多疑善變,利益至上。
不知道沈懿想到了什麼,眼睛有一瞬間黯淡無光。
就算被心儀的人懷疑自己動機不純,沈懿也沒有像普通少女一樣傷心欲絕,哭哭啼啼,指着對方道:“我的一片赤子之心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堪!”
她並不覺得秦芳這樣有多過分,換位思考,她也會這樣想。
心儀秦芳是她的事情。不應該因為這件事就在心裏要求秦芳應該怎樣,不應該怎樣。
我喜歡他,他就該如此。這樣的想法簡直荒謬。
“與王爺同住一家客棧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但王爺住進這家客棧時我是知道的。”畢竟聲勢那麼浩大,沈懿在心裏道。
“我見今夜月色迷人,便早早的在屋頂上賞月。”沈懿也沒有說實話,不過想賞月的心情是真的,原本她是想和秦芳一起賞月。
“沈懿只是個劍客,不是什麼算命先生,總不可能會算到王爺今夜也會爬屋頂,故在此等候吧?”
秦芳意味深長的看了沈懿一眼,突然笑道:“原來如此,是本王多慮了。”
又是一陣夜風起。
沈懿道:“那麼王爺,該付錢了。”
行至約莫一周時間,終於到了上鄲。
秦芳看着眼前的上鄲城門,竟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久違了,上鄲。”
時隔兩年,他終於回來了,回到權力的中心上鄲,又一次入局。
城門處早有人等候。
太子秦霽,和驚才艷艷,讓當今聖上讚不絕口的次輔,沈清。身後是奉旨前來迎接的官員。
太子一身蟒袍,年紀雖小,卻自有一番威儀。而身旁的沈清官服加身,襯的他儀錶堂堂。比太子還引人注目。
太子臉上帶着和煦如陽光的笑,上前寒暄道:“二皇兄此去邊關兩年,本宮甚是想念,如今見皇兄清減了不少。”一副十分關切的模樣,眼裏的憂心更是情真意切。
秦芳面上閃過一絲嘲弄,心裏很不耐煩。嘖,真難應付,麻煩。
他最討厭的便是這個太子,虛偽難纏。與太子相比,時刻板著臉,像是木頭一樣的秦章都順眼了許多。
接着太子又關懷道:“不過皇兄這次回來,可就不要再惹父皇動怒了。父子之間沒有什麼隔夜仇,皇兄待會兒好好認個錯就行了。不要因為之前的那件事生了間隙。”
“那是自然。”裝模作樣,誰不會啊!
秦芳笑着拉起太子的手,長嘆了口氣,“皇兄我兩年未見皇弟你,心中也是甚是想念你吶!今日剛見到皇弟時還差點認不出來了。沒有想到皇弟長高了那麼多!”
太子臉一僵,“皇兄就會說笑,本宮都已經及冠了,何來長高一說?”說完,不動聲色的將手抽了回來。
“太子,皇上還在等着潤王爺,可不要讓皇上等急了。”一旁沈清出聲提醒道。
黑眸又與秦芳對上,“許久未見,王爺可好?”
秦芳挑挑眉,拍了拍沈清的胸膛,“還成吧,倒是沈大人不得了啊!就兩年時間竟坐上了次輔,本王佩服不已。”
沈清微笑不語。
“走吧,皇弟,本王甚是想念父皇吶!”秦芳一邊說著一邊走進城內,眼前的街道上人來人往,熱鬧繁華。
叫賣聲此起彼伏,有買包子的,有買首飾的,也有雜耍。
他又回頭望了眼遠處連綿起伏的青山,有幾縷煙火冉冉升起,一片寧靜祥和。不知怎的有些許惆悵湧上心頭。
沈懿去雲陽是為了拜訪一位故人。故人住在城郊,在荒山下的一片梨樹林裏。
琴音如同泉水擊石,泠泠作響傳出樹林,沈懿尋着琴聲覓去。
夏天,梨樹上的梨子都已經成熟,地下到處都是落下的梨子。不少梨子已經開始腐爛,蜜蜂尋着甜美的氣息而來,“嗡嗡嗡”的圍着梨子打轉。
“你來的不是時候,春天來時才算是來對了。千千樹萬樹梨花開,白茫茫的一片,美極了。”
樹林的中心坐落着一間小屋,屋外不遠處搭了個小亭子,有來自山間的小溪圍繞,亭子裏坐着一位男子。
男子一襲黑衣,皮膚白皙,劍眉星目,正撫弄着琴弦。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沈懿要找的故人,鶴一。
沈懿隨手從樹上摘了個梨子下來,用袖子擦一擦,便送進嘴裏。
梨子汁多甘甜,果肉脆嫩,沈懿回道:“夏天來也不錯,有那麼多梨子可以吃。”
鶴一起身,走到溪邊,回道:“你也就是嘴饞,我告訴,等春天一到,那景色美極了。”
手拿着一根繩子往上拉,“站在高處,等風一吹過,像湖裏泛起波瀾一樣,這樹林涌着白色的波瀾。我那時才明白什麼叫做花海。”
從溪水裏提起一個籃子,籃子裏的水往下掉落,濺濕了鶴一的衣擺。
而籃子赫然擺着十幾個大梨子,沾着溪水,看起來新鮮可口。
沈懿一看,立馬嫌棄地將手中梨子扔到一旁,嘴裏還在咀嚼的梨肉也覺得不香了。
“你這個看起來更好吃些。”沈懿說著,向鶴一走去。“我吃一個。”
鶴一拿起一個梨子遞給沈懿,坐在溪邊,柔聲道:“你且聽我繼續說道。若是身處樹林裏等風來,就像是下起了雪一樣。”
沈懿也坐了下來。
“若天晴朗,太陽照在梨花上,梨花閃着光澤,白花花的晃人眼,更加好看。”
沈懿啃了一口梨子,被泉水鎮過的梨子入口清冽,清爽香脆,“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想瞧瞧了,待明年春天我便來找你。”
“明年?”鶴一面露難色。
沈懿見狀問道:“怎麼了?明年不行嗎?”梨子的汁水順着嘴角流出。
鶴一用衣袖為她揩了揩,道:“不是不可,只不過是那時我未必會在這裏了。”
“明年我會去大漠。”看着沈懿疑惑不解的眼睛,鶴一解釋道。“也不必覺得可惜,風景一個人看着才是最好。”
沈懿點頭,一個梨子已經吃完,梨子的汁水太飽,流的手上全是。
手伸進流淌的溪水裏,涼涼的溪水讓人精神一振,沈懿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鶴一,此去芮城,我遇見了一人,頗為心動。”
鶴一眼底閃過一絲意外和落寞,沒有答話,只是安靜的看着眼前的少女,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緣分真是奇怪,和他相遇了兩次了。最後他居然懷疑我別有用心,真的讓我哭笑不得。”
腦海里閃過秦芳的身影。
鶴一問道:“那是怎樣的一個人?”
沈懿想了想,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秦芳半晌方道:“有趣,好看吧,哎呀,說不清楚啦!不說這個了。”
沈懿此時就像個普通的少女,思慕着心上人,眼睛裏光彩照人,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
鶴一斂目,心裏泛着淡淡的苦澀,“阿懿,你可還記得我們的相遇是怎樣的?”
沈懿瞳仁滴溜溜的一轉,“不記得了。”看見鶴一神情淡了下來,才拍着他的肩笑道:“我說這話你也信!”
說話間,手舀起一捧水潑向鶴一,水打在鶴一的臉上,順着他稜角分明的下顎滑落。
“你那時被人追殺,身負重傷,迫不得已躲進了樹里,在樹里遇上了我。”
鶴一怔怔地看着水面,“是啊,你還記得。我當時懇請你不要聲張來着,結果你立馬就出聲,我心想命絕於此了。”
“哪曉得我卻殺了追殺你的人,還好心帶你去了醫館,救了你一命。”沈懿心中感慨萬千,“啊,時間還真快呢,轉眼間,我們認識了有一年了吧!”
鶴一點頭,也有所感觸道:“的確快,時間不等人吶。”
似想到了什麼,略微一頓,又道:“今晚你便在我這裏留宿吧。”
又抬頭看了看天,太陽已經跑到了半空中,“時間也不早了,我去做中飯。”
沈懿打趣道:“我就喜歡鶴一哥哥這樣的,手既能耍劍,又能撫琴,還能洗手作羹湯,嘖嘖嘖。”
鶴一突然俯下身,看着沈懿認真道:“那你喜歡我吧!我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