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結束,請理牌
()被無影燈照得一片慘白的男人,鼻子裏插着呼吸導管,嘴裏放着用來吸收氣管及食道異物的儀器。大文學www.bxwx.org他的頭被小心地固定在支架上,脆弱的頸部被切割開,即使不斷地用器械吸收乾淨,還是有血液從裏面滿出來。
頸部第三節脊椎骨的側邊,勉強可以看出有一個小小的圓形晶片,如果下刀的位置和力量足夠精準,就可以在不要殺死男人的前提下,把這一塊晶片取出來。但是,在這樣隱秘而簡陋的手術室里,一切都顯得局促而難以達成,一個不小心,他就可能成為植物人。
“我……我他媽的暈血……”胖子站了大半天,終於忍不住捂住了嘴,跌跌撞撞地衝出屋子去了。
一路跑回自己房間,聞着空氣里散熱器和塑料的混合味道,胖子受驚的小心肝才稍微平復。屏幕中央,一張電子地圖顯示了整個城市的平面圖,標誌着自己、岑琳和鐵的三個小點,此刻正重疊在遠離大學城及周邊鎮子的、城市另一端,但看遍整張地圖,卻找不到代表趙波的蹤跡。
現在三個人所在的地方,是岑琳的丈夫之前交代的藏身處,某個獨棟別墅小區。裏面設施齊全,大隱於市,離市中心只有十多分鐘車程。
當時趙波關鍵時刻小宇宙爆發,把一群人統統都轉移走了,只可惜突破能力限制的代價,就是轉移的準度差了不少,一口氣直接偏離到離原來大學城十萬八千里的地方。原本要廢掉好幾條人命才能越過的輕軌封鎖線,被她這麼一攪合,直接順利穿越。
本來一切都很完美,只可惜凡是被她碰到的人都轉移過來了,包括那個神經病一樣的男人。趙波妹子穿越完以後,就直接昏死過去不理朝政,廢柴鐵同志還處在神遊體外的情況下,美人姐姐更是六神無主,結果等胖子跟眾人會合的時候,才知道那個神經病早就把趙波妹子給擄走了。
如今,趙波妹子生死未卜;鐵恢復過來第一件事,就是被傳染了神經病,舉手自願動手術;美人姐姐死活要找到她的神經病兒子。這個末世之初的關鍵時刻,終於只剩下自己這麼一根大梁,還能腦子清醒,還能拯救世界。
胖子深沉地嘆了口氣,摁下無線耳麥的通話鍵,就像他過去的幾天每天都會做的那樣,“喂喂,呼叫妹子,聽得到嗎?”
單方面通話的耳機沒有回答他的跡象,電視屏幕上,依舊找不到代表趙波的信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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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波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夏天的晚上,有點涼風,吹着人頭髮飄飄的還挺舒服,可惜趙波穿了件長裙,有點懊惱自己幹嘛沒事要扮小資,直覺悶熱得很。身旁的商子喬衣冠楚楚的,倒不見他出汗。這人也奇怪,明明一樣的衣服,人家穿了就會熱會出汗,他穿在身上跟清風朗月似的。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順着學校二教下那條奸(隔)情密佈的小道,一條路走到黑。
路上的燈有幾個黑了,一閃一閃的很是扎眼,有喜歡的人站在身邊,就算是一片漆黑,也沒什麼好怕的。趙波牽着商子喬的手,後者放慢了腳步,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握着她的手,舉到兩個人面前,“出汗了。熱?”
“是很熱。”趙波伸手扇了扇風,“你怎麼就不熱呢?”
“你熱是因為緊張?”商子喬不答反問,笑得眯起眼,看上去很是奸詐狡猾。大文學www.bxwx.org
“當然是因為緊張,”趙波大方承認,接着反將一軍,“你跟我在一起就從來沒見你緊張。”
“喜歡你才不緊張。”
“說反了商老師,哪有人說喜歡人才不緊張的?”趙波睨他一眼,知道他最不喜歡自己叫他商老師。
果然,青年才俊商老師翻臉了,一手把她的左手舉高,另一手攥着她下巴,動作相當不溫柔、非常不知書達理,一下子親上來。很粗暴,很專橫,舌頭橫衝直撞,乘着她被吊高了動彈不得,就在她的嘴裏肆虐,捲起她的舌尖,來回地試探、吮吸。兩個人的呼吸都漸漸粗重,商子喬拎着她手的動作,漸漸改成了摟住她的腰,支持她酸軟的背骨。
吮着她的下唇,商子喬的額頭抵住她額頭,兩隻眼睛笑眯眯的,在黑夜裏,閃得跟星星一樣,“你剛說什麼,我沒聽清?”
“我說你……”
“喵……”
絕對安靜的黑夜裏,一聲微弱的貓叫打斷了她說話。兩人循着聲音,在不遠處的牆角里,找到了那隻剛出生才沒多久的小奶貓,白白的身體,背上一塊黑色圓斑。
趙波想把這隻小貓帶回去養,但胖大寶什麼都不怕,就是怕貓,商子喬皺着眉頭,拗不過她,只好答應先養一個晚上。但誰也沒想到,半夜那隻小奶貓就自己逃走了。趙波為此還對商子喬發了一通脾氣,認為是他沒有把貓咪照顧好,他也不反駁,就任着趙波發泄完。
這事本來就這麼過去了,誰知沒多久,她經過二教下面,才見了一群人圍着當初見到小奶貓的地方,鑽進去,見的一幕,讓她整個晚上都沒睡好。
當初逃走的小奶貓,被人扭斷了脖子,斜斜地躺在地上,它的兩條後腿明顯又細又小,發育不全。白色的毛,黑色的圓斑,這樣的小奶貓,不會很多。後來再去問商子喬,商子喬也對她承認,“對,那隻貓有殘疾,雖然死了,也不一定就是壞事。太弱的東西,本來就不適合這個世界。”
這樣弱小的身體,在這個世界註定會活得很辛苦,與其在不斷的掙扎中被篩掉,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降臨到這個世界上。
趙波覺得商子喬的話很殘忍,跟他冷戰了好幾天,直到那個學期的期末考試,才算緩和。
她曾經懷疑過,小貓就是商子喬殺死的,親手扼斷它細巧的脖子,看着它咽氣,用不了多少力氣和算計。但這個猜測實在太變態,根本沒辦法用在商子喬的身上。時間久了,以為已經忘記了,卻在夢裏,把那天早晨發現貓咪屍體的橋段,溫習了一遍又一遍。
她忽然變成了那種被人扭斷脖子的花貓,一遍又一遍被人卡住喉嚨,奄奄一息,每次她覺得自己就快死掉了,那人卻又放開了自己的脖子。
夢裏渾渾噩噩,趙波只記得一雙幽深黑沉的眸子,像是無底洞,死死地盯着自己。
耳邊是個少年清脆的聲音,“不要怕,我送你走……我送你走……”
這是什麼夢?
夢境像破碎的記憶片段,自己似乎變成了個小女孩,被人抱在懷裏,牢牢鉗制,只能能死死地盯着那雙漂亮、熱切,溫柔卻殘忍的眼。大文學www.bxwx.org
這個片段,她不是第一次夢到,從小到大,她反反覆復,總會猛見自己被人掐死的這個橋段。
耳邊忽然響起胖子的聲音,“喂喂,呼叫妹子,聽得到嗎?”
夢魘乍醒。
腦袋疼得像是要裂開。
趙波想起自己昏迷前,正被商子喬一手撩到腦門,現在痛的一定是傷口。周圍一片漆黑,就算是憑藉她已經進化過的視力,看出去也只有一團黑。伸手想摸一摸傷口,手伸到一半卻被人握住。
“別動。”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
趙波整個人一僵。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空氣里始終有一股子濃濃的血腥味,縈繞不離。
。
整整兩天過去,趙波才知道自己呆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空間。
事實上,是她瞎了。
就算各種感官已經比進化前敏銳了很多,但說到底,沒有了視力,她就跟一個廢人沒兩樣。趙波估計是自己被商子喬撩到腦門的那一下,壓迫到了什麼神經,這種大難臨頭的關鍵時刻,跟她在一起的人,居然還是讓她光是想到就頭痛的商子喬同志。
她來不及感嘆世事多變,命運多舛,更來不及考慮怎麼面對能重新開口說話的商子喬,就吐血了。
上一次發燒是因為復原能力使用過度,這一次吐血,大概是因為自己勉強突破限制,用了兩次空間移動。這一吐就吐了好幾天,到後面雖然血止住了,但卻開始吐所有吃下去的東西。她天天軟綿綿地躺在床上,不知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商子喬就一直守在她身邊,吃喝拉撒睡統統全包,還帶裸(隔)體擦身,儼然一個頂級保姆。
吃飯倒是也算了,反正商子喬塞過來什麼,她就吃什麼,但是撒尿這不是開玩笑的,被商子喬從背後扶着,還被提醒“左邊點,右邊點”,搞得每回上廁所她都恨不得直接從馬桶里沖走了事。至於擦身,條件有限兩個人只嘗試了一次,趙波已然抱着一了百了的心態,隨便商子喬怎麼擺弄自己了。
奇怪的是雖然商子喬雖然能夠重新開口說話,甚至可以照顧自己,卻完全沒跟她提起過兩個人到底是怎麼來到這裏的事情,只一心一意地照顧她。
晚上睡覺的時候,商子喬總是要把她抱在懷裏,扣得嚴嚴實實,才肯罷休,期間只要她稍微動一動,他肯定第一時間就醒過來。
她估計已經在這裏呆了快一周時間,胖子每天都會在固定時間在耳機里給她發一次問候,但這倒霉催的設備只能單方面聯絡,胖子根本不知道她完全聽得到他的話。而她的身體目前還沒有恢復,也無法使用移動的能力。
事情到這裏,看上去就像是進入了僵局。
眼睛看不見了,心裏也莫名地變得更遲鈍和平靜,如果這個時候自己還看得見,一定會不停思考、懷疑,想要回去,想弄明白真相。眼睛瞎了,反而開始變得隨遇而安。就連商子喬身上的變化,也不心急探究。趙波好像在等一個判決,到底是身體能重新使用能力的那一刻先到來,還是商子喬把一切和盤托出的時間,先到來。
趙波這天又猛見自己被人掐死的噩夢,半夜裏醒過來,再也睡不着了。
“怎麼醒了?”商子喬的聲音聽上去很清醒,像是根本沒有入睡,“再睡一會。”
“睡不着。”噩夢剛醒。趙波揉了揉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瞎了之後,她其他的感覺變得更加敏銳,而呆在商子喬身邊的時候,總覺得周圍有一股若即若離的淡淡血腥味,讓她忍不住問,“你受傷了嗎?”
“沒有。”商子喬毫不猶豫地按下她不安分的手,“睡不着就躺一會。”
“哦。”
真奇妙。
就算商子喬的身體裏沒有那塊晶片,就算趙波不是正處在被E部門全城追捕的狀態下,光看這兩個人的前男友前女友身份,能在一個屋檐下和平共處,就已經很難得了。
兩個人都沉默,只留淺淺的呼吸聲,在極安靜的深夜裏徘徊。
“趙波,”商子喬的聲音很暖,就在耳邊,他說話的時候,胸口也會跟着一起起伏,輕輕安撫着她頸后的肌肉,直到它們都放鬆,就像是在安撫一隻貓咪,“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個實驗體。”
趙波的身體動了動,被商子喬抱得更緊,像是害怕她就會那麼消失在他的懷抱里,再也不回來。商子喬把三年前的事情和盤托出,揭開過去,也揭開真相。從第一次見到她,監視她,眼看着她出國,知道她的進化;從一開始的旁觀,到情不自禁。
他慢慢地說,她靜靜地聽。
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他們兩個,他們倆就維持這麼一個半抱半躺的姿勢,商子喬如同回憶錄一樣地,說了整個晚上。
“我不知道我還能維持多少時間的清醒,”商子喬將她箍在懷裏,“如果我再次失去控制,可能就會傷到你。就像上次一樣。”
趙波想起上次在實驗基地,商子喬把自己踢飛踩踏的不良記錄。他忽然這麼客氣認真,反而讓趙波有點不好意思,她摸摸鼻子表現自己的大度:“沒關係,反正我可以復原,而且也抽了你一巴掌。”
商子喬在背後嘆息一樣輕聲地:“趙波,我愛你。”趙波渾身一僵,又聽到他絲毫沒有猶豫地補了句:“但我不做沒有準備的事情,所以,你走。”
他說“我愛你”,然後說“你走”。
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太過自然,好像已經被商子喬在心裏演練了無數遍。商子喬輕輕地把她扶起來,然後趙波聽到開門的聲音,商子喬把她帶到外面。
他承認自己的感情這樣爽快,甚至根本沒有要趙波的答案。
趙波感到從自己醒過來開始,就從來沒有放開過的那雙手,漸漸地脫離了自己的身體。她想說自己還沒有恢復視力,也想說自己還沒有恢復能力,但說這些有什麼用?她會因此而留下來嗎?
或者說,她留下來,就能回應商子喬的感情嗎?
如果只是在這裏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如果只是在這裏等着敵人找上門,那絕不是她會做的事情。趙波知道商子喬的沉默,是在等自己先開口,但她低頭,握住她看不見的、自己的拳頭,感到指甲刻在肉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她什麼都沒有說。
“……你這個狠心的女人。我不會等你。”她以為商子喬已經走了,卻沒想到他的聲音又忽然出現在耳邊。
難道剛才自己沉默為難的時候,他都一直在旁邊看着?
她聽到房門被打開、又被關上,周圍的空氣里好像再沒有聲音,商子喬就這麼把她一個人丟在了門外。明明被丟棄的人是她,可受傷害的人,卻好像是商子喬。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是這麼不講道理,總是站在更高的地方,卻好像容易被傷害和辜負的人,永遠都是他。
趙波獨自站了一會,周圍的空氣流通,四周有淡淡的草腥氣,她能感覺到太陽曬在身上的溫度,甚至還有不遠處零星的、車來車往的響動。她想,這裏肯定不是原來的大學城,難道說,自己當初的移動,已經移到大學城外面來了?耳機里又傳來了胖子的呼叫,“妹子妹子,我看見你了!!那個暴力狂說的是真的?你原來就在離我們那麼近的地方?喂喂?聽得到嗎?喂喂?”
暴力狂?是在說鐵?
趙波還在思考關於“離得很近”的問題,忽然聽到飛速運動中的破空之聲,正迅速地靠近自己,她有些戒備,但轉念一想現在的自己是個瞎子,如果對方真要把自己怎麼樣,她只有待宰的份,索性也釋然了。
沒想到忽然被裹緊一個發燙的懷抱,對方猛地衝過來,一下子攔腰把她舉起,就跟拎小雞似的,失重的感覺讓她驚叫出聲,然後這驚叫,就被封到了一雙熱情的嘴唇中。那是野獸啃咬一樣的親吻,沒有技巧、沒有掩飾,呼吸粗重,像是要把她吞吃到肚子裏,再也不放開。
嘴唇幾乎被咬出血來,趙波懷疑對方是真的想把她給吃掉。
“趙波,趙波,趙波。”
他叫她名字,好像從來也沒那麼正經地叫過。
“我以為我找不到你了。”
就像是被丟掉的寶物,終於回到他身邊,牢牢捉住,再也不放開。
“趙波,”他咬着她的下唇,抵着她額頭,朝她手裏塞了樣東西,像是討好一樣,“你看,我把晶片取出來了。”
趙波的心漏跳了一拍,轉念又想面前的男人看起來,不像有事,就又放鬆下來,“笨蛋,我看不見。”
她聽到抱着自己的笨蛋一愣,把她抱近了仔細看了會,然後沉默幾秒,猛地拔腿狂奔起來,邊跑邊將她按到自己懷裏擋風,“別怕,我會帶你回去治。”
倒是技術改進了,自己這次至少沒有再被他扛在肩膀上。
趙波忽然有些覺得好笑。
鐵沒有問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裏,怎麼會瞎,鐵從來都不問這些問題,鐵從來只要陪在她身邊就夠了。
所以她也沒有問鐵,取出晶片之後,為什麼他還能找到她。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要開始最後一卷了,我會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