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始

第一章:始

離京城八百多里有個山窩窩,山窩窩裏有個小村莊,小村莊外頭有條溪水,溪水邊蹲着個小姑娘。

小姑娘有個俗氣的名字,叫春丫,因為春丫她爹說賤名好養活。哦,更多的可能是因為春丫是個丫頭所以她爹不太上心罷了。像春丫她大哥的名字就是他爹拎了兩壺酒一隻燒雞去村頭的張秀才家求着人家起的名,叫昌鴻。

春丫不知道昌鴻是個什麼意思,但總要比春丫好聽就是了。

初冬的溪水泛着涼,水裏還漂着些冰碴,春丫飛快地把水裏的衣裳撈出來擰了個半干扔到簍子裏,沾了水珠的手在襖子的前襟上蹭了蹭,留下兩道不大漂亮的水漬。

春丫把簍子背到背上,沿着有些崎嶇的山路往家走。春丫她爹不叫她在院子裏打井水洗衣裳,說是瞧見她就鬧眼睛。其實那井水也是涼的,可至少洗完衣裳能進屋子裏烤烤火呀。

溪水離春丫家有點遠,走到半路的時候碰見了張秀才家的嬸子,張嬸子瞧見春丫忙朝她招了招手。

春丫看了看天色,好像離她家開伙還有段時間,就往張嬸子那邊去了,甜甜的叫了句“張嬸子”。

“哎,春丫頭又去洗衣裳啊,可真是勤快呦。咋沒在院子裏頭洗呢,那溪水多涼吶,沒得把小姑娘家的身子骨凍壞了。這路這麼遠,咋沒見你二哥來接你啊?你們兄妹倆成天黏黏糊糊的,咋,你二哥娶了媳婦就不要妹子啦?最近咋沒見你娘出來呢?哎喲,得有快半個月沒見你娘了......”張嬸子拽着春丫的手喋喋不休,小姑娘被她攥得骨頭疼,想掙扎又掙不開。

春丫暗地裏翻了個白眼,張秀才平日裏說話都文鄒鄒的,怎麼張家嬸子就這麼能八卦呢。哦,還有他家那個傻兒子,聽說張秀才日日在家裏教他識字,可是那傻子就知道嘿嘿笑,邊笑邊流口水,大哥家的蒙哥兒才三歲怕是都要比那傻子強,咋不見張嬸子在外頭說她兒子呢。哦,也對,前幾日還聽李家的嬸嬸說張嬸子是個不下蛋的母雞,那傻子怕都是在外面抱回來的,後頭的春丫還想再聽,她二嫂就捂着她的耳朵不叫她在蹲牆角了。

“五丫頭,這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在外面耍!”

春丫被清亮的女聲喊得回了神,一轉頭就看見一個衣着樸素的小婦人站在路口,眼睛一亮,趁着張嬸子愣神的功夫掙開了手,往那路口跑去。

“二嫂,你咋來啦?”春丫邊跑還不忘邊回頭喊道,“張嬸子,我二嫂來接我了,您要是想嘮嗑,就去找李嬸子吧,我瞧見她閑着呢!”

秦氏笑着接過春丫背後的簍子,“別人家的丫頭都文文靜靜的,怎麼就你這麼皮,嘴上也不饒人。也沒見三丫頭像你這麼皮實。”

“三姐要學人家做什麼,那個啥,大秀,秀,呃,那叫啥來着?”春丫有些尷尬的用手指摳了摳臉,朝着秦氏嘿嘿一笑。

“是大家閨秀。”秦氏拽過春丫的手放進手心搓了搓,皺眉問道:“手怎麼這樣涼?下回莫要再去溪水那邊了,姑娘家受了寒傷了底子可是難養回來。回去二嫂給你煮薑湯喝,多給你放些紅糖,可不許再倒了!”

春丫脆聲應了下來。手被秦氏攥着暖暖的,小姑娘滿足的眼睛都眯了起來。二哥果真有眼光,二嫂說話都細聲細氣的,不愧是舉人老爺家的閨女,不像張嬸子,也不像大嫂,不用扯着嗓門說話都能傳出三條街去。

進了家門就瞧見林家三丫頭坐在院子裏頭嗑瓜子。一看見春丫進門,她三姐就撇了撇嘴,把瓜子皮全丟到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抬腳把馬扎踢到一邊,朝着春丫揚了揚下巴,示意春丫把地掃了。

春丫她三姐也是個丫頭,可在家裏地位可和春丫不一樣。春丫對着外人是嘴皮子不饒人,對着她爹就是個鋸嘴葫蘆。她三姐燕妮就不一樣了,一見着她爹嘴巴就跟摸了蜜似的,成天把老林頭哄得樂呵的,老林頭樂呵了,是頭繩也給買,農活也不用干,燕妮一個農家姑娘硬生生被養出了一身嬌氣。前些日子老林頭帶着燕妮去城裏趕集,也不知瞧見了什麼,回來便開始做事扭扭捏捏,連喝個水都要拿小瓷杯喝,還得拿手擋着嘴巴。

她也不想想,誰家閨秀能在院裏頭坐馬紮上嗑瓜子啊!

“三姐自己掃吧,我這衣裳還沒晾呢。”春丫拎着簍子往籬笆那邊的架子走。春丫年紀小,力氣也小,夾了棉的襖子根本就擰不動,頂天也就擰着半干,還滴着水呢。若不是秦氏來接她,讓她自個回來怕是也有的受的。

燕妮一跺腳,“嘿你個小蹄子,我還支使不動你了是吧!叫你掃你就掃,能耽誤多少時間!那晾衣裳還不就是一會的事,咋到你那就這麼墨跡呢!”

春丫剛要回嘴,就聽見燕妮跟炮仗似的接著說道:“我以後可是要嫁給舉人老爺的,咋能幹這種粗活!”

春丫把簍子一甩,冷笑了一聲,“三姐說話可真招笑,咱村兒裏頭可就二嫂她爹一個舉人老爺。咋,三姐還要給秦家老爺子做小不成?”

燕妮差點沒被春丫氣過去,正巧老林頭回來了,燕妮邊嚎邊往老林頭身上撲,“爹,你可管管五丫頭吧!她,她說我要給別人做小!”

老林頭今個出門賣柴卻被人坑了一筆,本就在氣頭上,一聽燕妮這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掄圓了巴掌朝春丫扇過去,怒罵道:“你個賠錢貨!咋個跟你三姐說話呢!不知廉恥的東西,活幹完了嗎?!”

春丫捂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老林頭。老林頭以前就是對她不好,也沒下過這麼重的手,春丫覺得半邊臉都已經木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怎麼也不肯哭出來。

將滿十歲的小姑娘捂着臉站在院裏,脊背挺得筆直,倔強的不肯低頭。

春丫他娘孫氏本來在屋裏做針線,聽見了外面的動靜趕忙出來,見春丫挨了打,急忙上前一把推開老林頭將春丫護在懷裏。

“你瘋了!平白無故的你打五丫頭做啥?”孫氏心疼的把春丫的手拿開,看着老閨女紅腫的臉龐,轉身朝老林頭吼道。

老林頭也不甘示弱,吼了回去:“你也不聽聽她說的都是些什麼!哪有叫自己姐姐去給人做小的?!成天不學好,就知道耍嘴皮子!”

孫氏看向春丫,柔聲問道:“五丫頭,你別怕啊,你跟娘說,你真跟你三姐說那話了?”

春丫的唇抿的死死的,就是不出聲。

都是自己肚子裏掉出來的肉,兩個閨女啥德行孫氏心裏都清楚。見春丫這樣,就知道她必定是說過的,可若說這事同燕妮一點關係都沒有,孫氏是不信的。

“爹爹,您就別跟五丫頭生氣了,不就是被說了幾句嗎,又不會少塊肉,都是自家姐妹,我不在意這些的。爹爹可彆氣壞了身子。”燕妮上前挽着老林頭的胳膊,掐着嗓子,拿她自以為最甜的嗓音勸道。

真要是不在意,剛才告狀做什麼!

“你就不能跟你姐姐學學!”老林頭又朝着春丫吼了一句,才轉頭安慰燕妮,“還是三丫頭懂事,等爹明個去市集給你買新頭繩!”

燕妮笑得見牙不見眼,拉着老林頭往屋裏走,進屋之前還不忘朝着春丫挑釁一笑。

孫氏朝着春丫後背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你說你跟你三姐掙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的性子,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你就跟你爹服個軟能咋的,那又不是外人。”

春丫還是不說話,撿了地上的簍子去把衣裳晾了,地上的那攤瓜子皮就像看不到一樣,徑直走了過去。

孫氏嘆了口氣,拿着掃帚把地掃了,又進屋拿了塊乾淨的布,上外頭包了塊冰,招喚春丫進屋,替她把已經紅腫的臉敷上。

秦氏剛熬好了薑糖水,端了一碗來,見春丫半張臉腫的高高的,心下一驚。

“五丫頭這是怎麼了?剛才回來的時候不還是好好的嗎?”秦氏把瓷碗塞到春丫手裏,“抱一會暖暖手再喝,仔細燙。”

秦氏瞅了眼外間,壓低了聲音問道:“五丫頭你又惹爹生氣了?嫂子不是告訴你了嗎,你莫要同他爭執,惹不起咱還躲不起嗎?”

春丫端起瓷碗,舔了一口碗裏的薑糖水,似乎是嫌燙,微張着嘴哈了哈氣,說出的話卻是火氣大的:“他瞧見我就來氣,哪還用我惹他。”

“又犯傻。”秦氏心疼的看了看春丫的臉,“爹也真是的,怎麼能下這麼狠的手呢?姑娘家的臉蛋多重要,真打壞了可怎麼辦!”

正巧春丫她二哥昌言回來了,壯實的青年幹了一天的活,頭上似乎都冒着熱氣。秦氏把剩下的半碗薑糖水給盛了出來端給昌言,昌言一口喝了,進屋一瞅,嗬,他妹子咋讓人打成這樣!

“五丫頭這是咋了?這讓誰打的呀?你不是去跟李嬸子家那虎妞干仗去了吧?那虎妞膀大腰圓的你咋打得過她啊!你說,誰欺負你了,二哥給你打回去!”昌言一拍胸脯,豪氣萬丈。

秦氏哭笑不得,暗地裏掐了一把昌言腰上的軟肉,掐得昌言呲牙咧嘴,“是爹打的五丫頭,你還能打回去不成?”

昌言吶吶的張了張嘴,沒敢再吱聲。

廢話,他哪能打他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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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庭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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