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紅袖斷恨(二)
詩微一朝由眾星捧月變作萬人唾棄,天上地下心境挫折可想而知。她本一心尋死,我卻不能遂了她的心意。
好不容易才勸服六逸讓我將她從青丘帶走,我自然不能全由着她來,她尋死我卻不攔着,只是每次都剛剛好能將命懸一線的她救活過來罷了。
將她獨自安置在一個密閉無光的空間,其內空空蕩蕩,無一陳設,整整十日,拉屎撒尿全由着她。
她猶如不見天日的瓮中螻蟻,遂崩潰,遂絕望,幾乎瘋魔。
我再推開那道門時,鼻息間有難掩的惡臭襲來,我身後透進來的光亮打在她瑟瑟縮縮的周身,恰如一隻怕光的老鼠,速速爬去了一個沒光的角落。
捏個訣掩住臭味,我將一粒青棗投給她,“關於沫蟬,你可有辯解?”她尚未達到辟穀之境,十日挨餓,她不出所料急急把那枚青棗啃食,連棗核都反覆吮吸捨不得丟棄。
我再拾起一隻青棗至她面前擺弄,“聽話,才能得到更多。”她點頭如搗蒜結果青棗風捲殘雲一啃而盡。
將詩微逼成這般慘淡一個下場並非我本心,怪只怪她始終不肯道出實情,我才出此下策。
沫蟬的死,果然與她有關。一切只因獵艷大典那日,她將我迷暈恰好被沫蟬撞見,沫蟬手裏的那一把狐狸毛,也是她為離間我與臨鳶所為。
我失去的那段記憶,仍不曉得撰在哪個手心。早該曉得,彼時以曼若汐之能,即便傾盡修為想也無那個能力抽剝我一段記憶。
諸事皆了,我給她一痛快,不可轉生,不入輪迴,消失得徹底。
對於該不該叫墩墩曉得真相這事兒,我挺沒個主意。抓耳撓腮想了幾日,卻還是覺得維持現狀也不錯。不大想得明白時,忽然覺着酒也是個好物什,便窩在殿中嘗了幾日梅子酒。
一日,我搖搖晃晃自長明宮出來,正好趕上琉璃鳳明燊的升位大典,混沌初開以來,九重天第一位仙聖。想來明燊此番閉關,造化修為精進了不少。
普天同慶之喜,又趕上另一樁喜。
穆穆琅廣布恩惠、嘉善德高,進階仙君之位,更名“九陽”,居玖陵仙殿。
九重天一霎多出這兩樁喜事,七十二隻喜鵲成日盤在天宮上唱賀。卻有一隻摻和湊熱鬧的也在天上轉悠,四個眼睛,七色尾羽,我瞧着約摸是九陽仙君殿中靈寵。
重睛鳥本不擅禮唱,硬着頭皮跟唱的後果,自有些慘不忍睹,肺活量一個不足,便生從空中墜落下來。
我念着仙友之間的情誼,遂捧着那隻鳥兒上了一趟玖陵仙殿。卻不想,新到任的仙君日理萬機、公務繁忙,竟不在殿中。
兩個深諳待客之道的仙侍還是將我引到殿中飲了盞茶。其間,一園子毛絨絨的異獸明爭暗鬥,哄鬧個沒停歇。
我腦瓜仁兒有些犯疼,欲將重睛鳥交給其中一個仙侍了事,不想,卻有隻小老虎拱起脊背,縱身一躍,硬生生將病蔫蔫的重睛鳥頂落在地,一隻虎爪按着鳥兒,銜了一嘴的羽毛。
兩個小仙侍倌趕忙上前勸架,卻被小老虎一聲嘶吼喝退了膽兒,只得乾乾怔在原地。一個小仙侍還訥訥自語,“這可怎麼好,要是重睛仙倌傷了,仙君可是要降罰的。”
“重睛仙倌可是仙君心尖尖上的靈寵,若是真傷了元氣,怕是會問責我等未能顧好園子。”另個仙侍亦擔憂道。
對於重睛鳥和吊睛白老虎爭風之事我也略有耳聞,九陽仙君自重歸仙位便豢養了一園子的靈寵,四個瓜子毛茸茸的最為春風得意的便屬吊睛小老虎,兩個翅膀羽毛鮮亮的最受寵的當屬重睛鳥一位。兩個寵獸一個絨毛順滑,一個羽毛綺麗,各占鰲頭,爭風吃味屢見不鮮,早就傳為三界卦聞,只是九陽仙君分外偏心,兩個靈寵犯下的錯失,一概由園子裏看管的仙侍擔著,卻從不責罰正主兒。所以九陽如今雖貴為仙君,然則宮中差事卻是仙命們不大願意領受的苦差。
大約這兩個仙侍從前也是犯下過些許過錯,才會來這百獸園當差。
我由來是個好管閑的,隨口捏個訣,手心攤開粼粼異光,發出四條白色花帶,將小老虎的四個腿兒纏住,微微一帶,那小老虎一頭撞在側方的柱子上,捂着頭頂的鼓包,癟起嘴,含了一包淚跑開了。
小仙侍說,吊睛仙倌記仇,日後定是要告我一狀的。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茶歇間,小仙侍感恩戴德,又盤來幾碟可口的糕點奉上,一邊為我布菜一邊擔憂道,“重睛仙倌的七色尾羽為吊睛仙倌拔去了一色,也不曉得能不能恢復如初?”
我飲下茶點潤喉,笑笑,“恢復如何,不能恢復又如何?”
小仙侍知無不言,“仙上有所不知,重睛仙倌得仙君厚待,正是因七色尾羽流光溢彩,缺失一色難免會減益姿容。”
我復又笑笑,“沒料到九陽仙君外表瓊枝玉樹,竟是喜歡花紅柳綠五光十色的。”
“一次仙君醉酒,描摹一尾十色狐狸,真真是奇妙美極。”這小仙侍單純,竟不知普天六合有且僅有的十色狐狸,只青丘妖帝而已。
大約是小仙侍又想起了什麼,咬着一根示指忙道,“對了,約摸這次仙君也是去尋那狐狸去了。”心中暗暗竊喜,“大約仙君尋到了那狐狸,便也不大會計較重睛仙倌尾羽不全了。”
小仙侍想得挺美,青丘妖帝十尾臨鳶又豈是尋常仙家可以豢養的?
令個仙侍絞着手指輕輕納罕,“唔,日前仙君親自下青丘那一趟,說是得了那狐狸心上人的消息急於相告,怎麼仙君倒一去不返了?”
我恍然悟了,原是穆穆琅從中作梗,青丘之行我才沒能見着臨鳶。
置之一笑,罷了,大概是我本與他無緣。
千帆過盡,一生所求,終是離了去,也得不到。
重拾紫衣半面,行到重霄寶殿,與明燊仙聖請辭拜別。仙聖卻是將我一身行頭瞧了良久才惋惜一嘆,“本欲升卿仙君之位,賜居曌明,可惜你心不在塵緣,便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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