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浮生若夢（二）

我獃獃望着這朦朦朧朧的天幕，又滋潤地挨過了三個日頭。

有一隻叫紅熒的狐狸與我操辦婚禮吉服以及髮式，見着我額頭的半顆鳳凰花鈿不免怔了一怔。本意與我施粉黛塗青螺，拾掇半晌卻只可妝半面，她又是一驚。

也不曉得是吹了哪門子的風兒，詩微今日也上得門來，口口聲聲說著道賀的話，眉梢眼角卻是難掩嫉妒之態。

嫉妒歸嫉妒，竟還像模像樣地提前備了大禮過來。四盞逐影燈，說是有安神助眠的奇效。我瞧着這燈華麗別緻，便不客氣地收下了。

當晚紅熒與我焚好詩微親自調製的檀香，我便就着四盞光色陸離的燈輝夢得周公去了。之所以用詩微調的香，倒不是我信得過她的人品，而是得紅熒親自查驗無毒，我才放心用上的。

卻不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那承想，我這般小心翼翼，卻還是着了詩微的道兒。

可這一次，我卻很慶幸，詩微能送我四盞逐影燈，讓我重拾舊事，曉得其中關節。

我是妙矢，更是長齡。可我寧願只是妙矢，不做長齡。

記憶碎片總有些零碎殘缺，我記得與昴日大公雞的小小過節，記得自己無故墮落凡劫墨夷妙矢的混賬一世，記得我與臨鳶之間橫了沫蟬仙子一條死仇，更記起臨鳶拿走我的記憶令我對自己曾孕育過孩兒這件事一無所知……可惜我想破腦袋卻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登極北極仙星之位，亦不曉得究竟是為誰梳個半面妝。

心裏惦着許多舊事，我獃獃地在床頭坐了一夜，連胃口也差了許多。天光微亮時分就到了初三，臨鳶尋來十萬螢火映亮周遭，朦朧的世界裏熒光璨爛。

在大婚禮宴上，在一片祥和熱鬧的嗩吶聲里，我幾乎頭痛欲裂，頭頂上那個紅艷艷的蓋頭似乎尤其沉重，禮官的唱和一概入不得我耳朵，只是對這場熱鬧尤其感到諷刺。我再也無法勸服自己與臨鳶三拜天地，這場結道大典，註定不屬於我同臨鳶，儘管我心中諸多矛盾，儘管我曾那麼深深地愛過他。

所以傷情的話，一概啟齒得艱難，尤其當我掀飛紅蓋頭，望進他由喜到悲的瞳孔，默了一瞬。

可我終究收斂了情緒，當著一眾青丘狐妖，冷冷開口，“臨鳶，當初你為我植入對蘇逢生的執念是不是為了令我陷入情劫無可自拔？”

他一襲華袍氅衣為穿堂的風微微一震，我默默含淚繼續冷情道，“你我之間的糾葛，無關其他，你何以要將沫蟬害了？”我自以為殺盡千狐，終可以將沫蟬的死繞過去，可惜這個傷疤始終哽在心頭揮之不去，偶一發作起來仍舊誅心蝕骨。

他看向我的神情愈發複雜，抬起的那隻微微顫抖的手，為我的防備頓在半空，“長齡，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眼角似有溫熱欲溢出，我含恨望天，冷笑諷刺，“事到如今，說這個還有何意義？”

我承認，不讓眼淚落下，這是個傷情的姿勢，只是沒料到小狸會在這個時候抱住我，那揚起的蒼白小臉扯出的生硬笑容似在勸慰，她的聲音略帶哭腔，“妙妙姐，你不要哭，你傷心，墩墩便也要跟着傷心了。”

我俯身抹了抹小狸臉頰上的淚滴，陡然有一個念頭湧上心頭，將一把弒神利刃橫在臨鳶的胸前，“把我的記憶還給我！我的孩兒究竟在哪兒？！”我的孩兒若還存世，也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是否和小狸一般大小？

他未曾閃躲，反而是將身子抵過來，握住劍刃，眉頭緊鎖如此問我，“長齡，你當真如此絕情？”他的手邊啪嗒啪嗒地滴着血，胸口也濕了一大片血漬。弒神利刃果真能輕易傷了上古四靈，浮黎這個神雖不大正經，做的兵器倒十分襯手。

“帝君！”青丘六逸以及詩微悉皆驚叫出聲，六逸更是拿出一派死戰的架勢，靈力涌動，兵甲操戈。

臨鳶卻毫不猶豫驅身擋在我前頭，喝退眾人，他偉岸的身軀闖入我眼，映出一大片猙獰刺目的紅。我不曉得，我是否應該讓弒神利刃再刺得深些，深到他的丹元破碎，我的心也破碎。

也許是噬魂得不到滿足，又也許是駕馭浮黎這把神兵利刃太耗損修為，再也許是我根本下不去手……總之，我握住兵刃的手鬆緩了。

本來強硬的情緒一剎決堤，只剩下無力的哀求，“臨鳶，我求求你，把我的記憶還給我！把我的孩兒還給我！”

他英氣的眉凝得死緊，卻不顧胸口的疼痛，語氣里有所乞求，又帶着些使人心悸的顫抖，他說，“長齡，我寧願你永生永世誤會我，也不願你找回這段記憶。我只怕，到那時你會更加痛苦。”

心痛為何？熱鍋燙死油，我此時此刻胸中苦悶、急切，便是如此。

並不是臨鳶的說辭刺激到我，而是我對那未知的孩兒期盼已久，所以手中似乎又有了力量，再抵入一分，臨鳶果然悶哼出聲。抑制住心中忽然的緊縮感，我儘力找了個涼薄的神色，道：“你再不說，我便真會殺了你！”

他抵死牙關，神色卻自若了，他微微閉眼，似有赴死的決心。

可有人卻不願他死。

詩微忽然的出現使我一驚，她以自身的法力加持，仙力卻比初升仙時渾厚了不少，握劍的手卻是不可避免鮮血淋漓，她的言論更使我震驚，“長齡，你即便傷了臨鳶也不可能找回記憶，因為，你的記憶在妖神那裏！”

我一陣錯愕，妖神……我與妖神究竟有何瓜葛？

卻在我來不及反應的一瞬，臨鳶驟然迸發靈力，十色微光將詩微震開數尺，聲色極度慍怒，“曼若汐，休得胡言！”

唔，原來詩微仙力提升竟與找回曼若汐的記憶有關，只是這事究竟為誰所助益，我並無暇思索。臨鳶的惱羞成怒，更令我確認了詩微的說辭。

我要儘早尋到妖神，不惜任何代價。心裏篤定這個信念，我便無暇顧及其它，反身便欲逃離這裏，只是臨鳶不肯，終究使我昏厥。

多久不曾噬魂了？我體內的鴻蒙瘴氣似乎又猖獗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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