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鴻蒙真境
玄武所言非虛，此一處方外之境除卻我同玄武之外，還當真沒個旁的活物。抑或浮黎帝尊亦居此境，但我無緣見着罷了。
鴻蒙真境便是我此時此刻立身的地界，一個我存世七萬年歲，倒不曾在六道三界聽聞見聞過的境界。
也是從玄武嘴裏探得口風，才曉得原來萬靈古燚焚海三萬年，水汽蒸騰十鏡天外，便生了這一處。
緣“鴻蒙”二字，意指天地間的混沌元氣。氣始而生化，氣散而有形，氣布而蓄育，氣終而象變。元焏升華，提煉而純粹。全命、保生以合於道，與天地齊堅固，與宇宙年歲長，此一為“真”。
亦是因着這些純粹的鴻蒙之氣，終日裏是個雲繚霧罩的天氣，雖不曾有過夜晚，但目光所及，不過三丈余。
清醒的這些日子我弄清楚了玄武堅持拜師的原因，卻未弄清楚三丈之外究竟是何等光景。
玄武的小心思，莫不是在這馭土之術上面。以他的話講，“從哪裏跌倒，便從哪裏爬起來。”
土克水，乃萬萬年亘古不變的真理。水系玄武要戰勝這個真理首先要克服怕土的恐懼。聰慧如我，為他量身打造一套脫敏療法。
我不曉得鴻蒙真境有多寬廣，但如今我在的這個園子小且雅緻，籬笆牆內連升花滿，卻不依仗土壤生存，所以這一畝三分地里全無一絲一毫泥土。
脫敏療法，自然離不開土。
拈花成土，對我來說倒不是個難事，畢竟凡間那一句“化作春泥更護花”是有一定依據的。
我的脫敏療法，不在於循序漸進，而在於一個“狠”字。
天方晴好，透過灰白的霧障，隱約可見得有個鹹蛋黃幕在天上。此刻，辛勤的玄武正在園子裏戰戰兢兢犁土。
他額間頸部汗濕衣衫的水霧，不曉得是勤勞所致，還是因緊張而起。依我觀他面色緊繃、肌膚髮紅，應是兩者皆有。
區區小半畝地，便是凡人亦能在個把時辰內犁完，而玄武手腳並用折騰了半日才犁出不過十一。
我觀他神志專註亦不好打擾則個，繼觀下去又實在無聊，終是忍心離去。
醒轉十數日，玄武將我盯得死死的，不曾允我出離這小園子，三丈外的世界，我好奇得緊。
凡間常言道好奇心害死貓，未承想，我一株石頭縫兒里蹦出來的花花草草亦會栽在這“好奇”二字上。
剛出園子不足半步，便好巧不巧地撞上浮黎這尊大神。
我轉身欲逃，卻被身後一個渾厚低沉的聲線喚住，“妙矢！”掛在他臉上的笑意依舊紈絝，只是神識間多了份不容藐視的神輝。
既知逃而無望，便順從地朝他執了個仙禮，雖然他有可能並不曉得我們九重天的規矩，但禮數周全些總是好的。
隔了好一會兒，我仍未等來他允我起身的恩旨，便心生忐忑。
如此忐忑着，腳彎得麻了，也未敢一動。
我仍是埋着頭，眼底餘光約摸看見他的身子朝玄武哪裏側了側，鼻息里逸出幾分不悅，“小王八羔子這是在做甚？！”
玄武如此氣喘吁吁回道，“神尊，小的在犁土呢。”語氣一派坦然。
“朕自不瞎，難道還看不出來？朕是問你個王八羔子好端端地玩什麼泥巴？朕允你帶棵草回來，可不是叫你這般散漫懈怠的！”
玄武一根筋如此回，“神尊，小的不曾懈怠。”
浮黎嘴唇微張了張，還未蹦出一個字，又聽玄武嘰里呱啦，“寅時初刻，小的就已清除鴻蒙瘴氣。”（鴻蒙起自天地間混沌之氣，日日復夜夜周而復始滋生瘴氣，此瘴氣雖能腐肉噬血，可於浮黎而言並無多大害處，卻因聞之刺鼻，故由玄武每日定時清除。）
“卯時三刻我已去東海捉了兩尾最為肥美的石斑魚，又請人間最好的師傅烹調，待未時一到便可取回以待神尊享用。”（活到浮黎帝尊這般境界應當早已辟穀了，但因其生命實在漫長無聊，便培養了美食這一樁愛好，故玄武日日須得變着花樣尋一道美食回來。）
“辰時將至小的便已備好月節玩項，恰逢人間上元燈節，逛燈會、猜燈謎，花樣百出，定是個好去處。”（“月節”是屬於浮黎個人的節日，由玄武準備各種新奇事物以打發其百無聊賴的時日，一月一次。）
浮黎帝尊嘴唇復又張了張，終於撿上玄武換氣的縫隙插話，“星文算法呢？”語氣頗有幾分怒氣，只是玄武一根筋尚未察覺，仍在細數自個兒的“功勞”。
“星文算法”於我而言倒是個新奇的名詞，若說此前玄武所言我興緻懨懨，那麼現在我便頂願意豎起耳朵聽個究竟。
誰料，玄武憨憨一撓頭，傻且天真道，“忘了。”
“朕等你這半天，你就一句忘了？你咋沒忘了吃喝拉撒？跟一棵草待了只不過區區數日，便能拋卻正經要事？還莫名其妙學習人間農夫犁土？曉不得自個兒啥屬性了嗎？你是成心作踐自己還是成心氣朕？！”
浮黎帝尊發完這一通邪火時，我分明感到如芒刺在背、心有餘悸。
我可不就是那一棵草么，還是一棵腿麻到不能自已的草。
我過度受驚的腿終是一個不穩，沒骨氣地跌到地上，波楞蓋兒清脆地磕在釉青的雕花石板，我耐不住疼痛悶哼一聲，二人的目光皆被齊刷刷地引到我身上，我便就勢朝浮黎一個大拜，“神尊息怒，如我這等無足輕重的小仙打擾實神尊清修實在罪過，神尊造化萬物心胸寬廣自不會同我一介花花草草計較，但求神尊賜恩將我放回去，小仙餘生定焚香禱告時時刻刻感念神尊恩澤。”
浮黎帝尊尚未發話，卻聽玄武扔了鋤犁如此急切問道，“師父要走？徒兒還未學會馭土呢，您答應要教會我的，可不能言而無信，否則會遭天道譴責的。”
多麼強勢的挽留。
天譴？我這個人惜命得狠，但又覺得窩在這裏實在憋屈，是去是留，一切還得看浮黎的意思，故我恭順地等待發落。
隔了半息，我便等來了恩旨，“也罷，玄武跟隨朕多年，從未央求過什麼，既是他喜歡，你便教會他馭土之術，待學成之日，便是你自由之時。”
我感激涕零，五體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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