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追蹤
高成的夢裏有一張畫像。畫像上的女人美麗至極,即使用世界上最美麗的詞藻也難以形容。那個女人是高成的初戀,她像一面旗子攀佔在高成的心裏多年揮之不去。
少年的高成很多時候都沉浸在夢中不肯醒來。因為只有在夢中那個女人才能變得鮮活起來。她可以清晰地走到高成身邊,眼神溫和,笑容嫵媚。儘管在夢中他們從來不曾說話,但是那樣要遠比一切都美麗。
那個女人是高成的表姐,也是他醫生中無法言明的傷痛。
十八歲那年,表姐結婚了。婚禮上的表姐像一個花仙子一樣,美麗動人,也讓高成心痛。高成喝着桌子上的酒,一杯接一杯。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的秘密,他寧願那些秘密死掉,腐敗。
攝影師拍照的時候,表姐就站在他身邊。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水竄進高成的鼻子裏,他不敢看鏡頭。攝影師幾次提醒他,他才抬起了頭。
那張照片,他保留了很長時間。直到遇到李月月。
那是一次朋友的聚會,一進門,高成的目光便落到了李月月身上。她安靜地坐在房間的一角,手裏拿着一把書。她的眉目,她的笑容,甚至她說話的語氣,無一不復蘇了高成心底冰凍已久的感情。
當然,她不是表姐。
高成不知道自己愛上李月月是為了延續少年的夢,還是因為其他原因。那個晚上,他第一次主動和女生說話。最後,在朋友的推擁下和李月月一起合唱了一首歌。
那是一首很多人在愛情上所需要的歌曲,《勇氣》。
聚會結束后,高成第一次主動提出送女孩子回家。街道上很安靜,行人很少。皎潔的月光下,他的心情猶如漲潮的大海,波濤洶湧。兩個人無聲無息地走過長長的街道,青花石砌成的小橋,有一股暖暖的情愫在空氣中慢慢流動。
分別的時候,他向李月月表白了。盲目而直接,語音甚至帶着莫名的顫抖。不知道是害怕被拒絕,還是男子少有的羞澀。直到他聽見李月月細若蚊聲的應聲。
那個晚上,高成一夜未眠。他感覺少年的夢此刻復活了,李月月就像上天賜給他的禮物一樣,讓他夭折的初戀有了新的生路。
一個月後,他和李月月結婚了。
新婚的激情漸漸褪去。婚後的高成心裏漸漸有了一種說不清楚的愧疚,他分不清自己對李月月的愛是真實的,還是因為她和表姐的相似而愛。
這個問題像一塊沉重的石頭深深壓在高成的心底。每當面對李月月的眼睛,他總是在閃躲中顯得惶恐不安。他無法面對自己犯下的一丁點錯,哪怕只是精神罪過。
於是,高成把更多的時間放在了工作上,並且很快得到局裏的賞識,提升為刑警隊的隊長。
直到後來,妻子提出了離婚。
高成以為一切還有機會。哪怕他們真的離了婚,分了手,只要他想清楚了,明白了,正視了自己的感情,回頭向妻子坦城,一定還可以得到妻子的原諒。
可是,所有的一切還沒有來得及做,妻子便離開了他。永遠的,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高成望着水晶棺里神情安詳的妻子,深深閉上了眼睛。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走了過來,把棺材推走了。
身後傳來岳母撕聲裂肺的哭聲。
生死離別,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淚眼婆娑。
那天晚上,楊帆和其他警察追着“死神”跑到一個小巷的時候,“死神”不見了蹤影。後來,經過仔細檢查他們發現那個小巷的後面早已經被人打通,看來是“死神”事先準備好的逃跑路線。
走出殯儀館,高成扶着岳母上了車。李月月的弟弟從包里拿出一個日記本遞給了高成。
回去的車上,高成打開了那本日記。
高成知道妻子喜歡記日記。她說,人的一生很冗長。很多事情如果不記下來,會被時光遺忘的。
他們結婚的當天晚上,李月月就興奮地拿出厚厚一本日記本。裏面清楚地記載着她和高成的相識到相戀的所有事情。最後,李月月說她要把兩人的一生都記到日記里,等老了以後,兩個人一起坐在夕陽下,慢慢回憶。
想到這裏,高成的鼻子一陣酸楚。漫漫人生路,很多事情真的是難以預料。譬如說生離死別,譬如說天人分隔。
高成小心地翻開了日記本。
2007年7月4日星期三晴
今天是我和高成結婚一周年,可他竟然忘記了。我一個人對着空蕩蕩的屋子,忽然有種莫名的孤獨感。
電視上,每個人都露着開心的笑容,我卻一個人冷清清地過着本應兩個人過的節日。
2007年8月7日星期二陰
今天晚上,高成又有新任務。仔細算來,他已經快一個月沒回家了。我似乎也已經習慣了這種孤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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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人生其實就是一個過程,每個人必須經歷的過程。想來,這些日子,每到孤獨的時候,我便會和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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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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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人。我記得第一次聊天,他說他是個可怕的人。可我告訴他,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時間,是工作,以及其他東西。
網絡上說,21世紀流行網戀。我現在忽然有些害怕,我擔心自己會不會也陷入網戀呢?
2007年10月3日星期三晴
今天是國慶節的第三天。公司的同事都和家裏人去旅遊了。我又是一個人。不過,我已經習慣了。
在玉陵福地,我看見了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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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給我的話。他說他和我一樣,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多好的一句話,是張愛玲的。此刻,卻深深地演繹出我的真實寫照。
我是不是愛上了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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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我素未謀面的男人。
2007年11月19日星期一小雨
我想我就要崩潰了。
我真的快要瘋了。看着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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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陵福地給我寫的情詩,我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今天,我打電話給高成,我多麼希望能聽見他說一句,我想你。
可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說他很忙。
望着網頁上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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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的呼喚,我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辦?
2007年12月28日星期五小雪
北方下起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雖然只是零星小雪。可,街上還是有很多人歡呼不已。
我的心情並不好。因為,我和高成提出了離婚。
兩年來,我們第一次坐在咖啡廳里。
高成沒有多說什麼,便把協議簽了。
看着他深鎖的眉頭,我的心都要碎了。可想起,這些年來我的寂寞與孤獨。我狠心離開了家裏。
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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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選擇了你,選擇了我們的玉陵福地。
高成合住了日記本。他從來沒想到,自己竟然是個如此無情的人。他以為,自己做警察,所有的一切,妻子都懂。他沒想到,是自己親手毀掉了兩個人的婚姻。
掩過悲傷,高成大口地深呼吸,理了理頭緒。妻子的日記里提到的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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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白靈的網友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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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就是同一個人。那麼這個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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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利用網絡,尋找他眼中的目標。白靈和李月月便是例子,很有可能還有下一個受害者。
想到這裏,他轉頭對在警局IT部的小黃說了一下他大致的思路。聽完高成的敘說,小黃想了一會,說:“網絡作案確實要比現實作案複雜。不過,只要有犯罪嫌疑人曾經去過的地址,我們便能查出他的大致範圍。”
高成突然想起,在妻子的日記里曾經多次提到過一個叫“玉陵福地”的詞語。於是,高成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這,應該是論壇空間的名稱。如果嫌疑人用的是共享空間就會好辦很多。這樣,我先幫你查查。”小黃說完,迅速在電腦里輸入幾行字母。很快,和“玉陵福地”相關的論壇空間立刻出現在顯示屏幕上面。小黃又在鍵盤上敲打了幾下,最後,一個名叫“玉陵福地”的日記空間出現了。
日記的首頁寫了三個字,致月月。
“就是這個。”高成心裏一緊,叫了起來。
隨着小黃噼里啪啦在鍵盤上敲打一番,高成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顯示器上的網頁畫面。
片刻后,他吐出了一句話,“玉陵福地。”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了。高成不禁有些着急,他隨手拿起旁邊一疊報紙看了起來。幾版翻過去,都是一些不重不輕的新聞。高成剛準備放下,目光卻被右下角的一則消息吸引住了。
那似乎是一個通告類的消息。本市於1月26日在銀南賓館舉行楚凌教授《關於蘭陵王王妃陵墓》報告會。
楚凌是市博物館研究所的副所長。高成曾經在一次文物盜竊案中和他見過幾面。印象中,楚教授是個不怎麼愛說話文文弱弱的書生模樣。沒想到,他竟然開報告會了。
正在思索的時候,電梯開了,楊帆拿着一個檔案袋從裏面走了出來。
高成放下報紙,迎上前去。
“‘死神’所使用的IP位址已經查了出來,不出錯誤是出自東北一個偏遠城鎮的駐軍部隊所在地。至於,那個玉陵村,在地圖上也只是簡單的梗概介紹。”對於上述情況,楊帆說局長向他推薦了一個人。他就是市博物館研究所的楚凌教授。局長說,楚凌教授的父親楚天南在四十年前,曾經帶着一支考古隊在玉陵村呆過很多年。
“楚凌。”高成輕輕念了念這個名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下午,高成開車一個人去了銀南賓館。
銀南賓館,位於城市的中心,一直以來都是**會晤或者富商合作的星級酒店。這一次,楚凌教授的報告會,無疑也是整個城市的特大新聞。
天一亮,銀南賓館便被一些媒體記者包圍了。他們用敏銳的目光,捕捉着所謂的新聞焦點。楚教授的報告會並沒有過多的宣傳,不過,卻仍然有很多外地的考古學家慕名而來。
高成看了看時間,報告會已經快要開始了。他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高成在前面一排坐了下來。
台上的楚凌顯得精神抖擻,他不時地揮手向台下人示意問好。坐在高成旁邊的一個老人不住地讚揚:“不愧是楚天南的兒子,的確有他父親當年的風範。”
“您,也認識楚天南啊!”高成側過身微笑着小聲問道。
“也只是有幸謀過幾面。當年,我還是一個無名小卒而已。只聽說當年楚教授帶的考古隊,那可是國內頂一的老手。”老人神采飛揚地說道。
“是啊,我聽說楚教授去的好像是什麼玉陵村。”高成試探着繼續問道。
“對,當初蘭陵王高長恭的紅顏知己就是葬在那裏。那個地方,天朝南,水向北。本是陵墓的最大忌諱。可蘭陵王硬是把自己心愛的人葬在了那裏,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蘭陵王把他的那個面具一起放在了棺材裏。傳說,蘭陵王的面具本是西域一個異族的供奉之物。自從蘭陵王戴上它,可以說是戰無不勝。所以,蘭陵王把那個面具一起放到了愛人的棺材裏。並且下了一個詛咒,如果誰要是侵犯了他愛人的陵墓,詛咒也將開始啟動,生生世世,永不停息。”
“這,不會是真的吧!”高成乾笑了一下。
“呵呵!這個在考古界並不希奇。當年埃及法老圖坦卡門的王墓被打開的時候,王墓門上的那句詛咒之語後來不全都在應允在闖入者身上。雖然後來,專家歸結於是墓內病毒所致,可,也並沒有足夠的依據。據說,當年楚教授和他的考古隊便是失敗於此。唉,中國很早就有句話叫‘死者為大’。可,如果不走近古墓,我們如何了解歷史啊!”老人嘆着氣說道。
高成沒有再說話。圖坦卡門的故事高成也聽過。詛咒之說,電視電影上也是層出不窮。可,這可能嗎?一個死了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人,怎麼可能設下咒語殺死闖入者呢?
“高隊長,你怎麼也來了?”忽然,一個柔和的女聲輕輕地鑽進了高成的耳朵里。高成抬頭一看,一個女孩站在他面前。面容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
“你是?”高成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我是成小夕,楊帆的女朋友啊!”女孩微笑着提醒道。
“哦,我想起來了。是你啊,你怎麼在這啊!”高成這才想起,原來是楊帆的女朋友他以前曾經在楊帆的家裏見過一次。
“我在這工作。”成小夕笑呵呵地說。
“哦,這樣啊!我說楊帆怎麼不和我來。原來是怕遇見你啊!”高成忍不住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不是,楊帆有個表妹,大學畢業在家。整天也不找工作,迷上了上網。這不,讓楊帆去教育她了。”
“是啊,現在的年輕人啊!唉!”
提起上網,高成突然想起了妻子。如果不是因為上網,妻子也就不會和“死神”相識,更不會出事。
成小夕和高成簡單寒暄了兩句,便去工作了。
高成一邊聽,一邊沉思着。掌聲忽然響了,潮水般雷動。高成看了看台上,原來報告會已經結束了。
他起身站起來,往後台走去。
後台就在演講台的後面,其實就是一個很簡單的客房,門前站着兩個保安。
“我找一下楚教授。”高成走過去很有禮貌地說道。
“你是哪位?”左邊的保安有些鄙夷地看了高成一眼。
“就說是他一個朋友。”高成笑了笑說。
“對不起,楚教授朋友多了。現在,不見客。”另一個保安一口回絕了。
“誰啊,是誰找我?”正說著,房裏傳來了楚教授的聲音。然後,楚教授探頭從裏面走了出來。
“你是,高隊長。”楚教授仔細端詳了一下高成,喜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