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6月18日,日軍的戰爭機器再一次啟動,駐株洲、湘潭的日軍第116、第68師團已經過休整和補充,兵分三路沿湘江兩岸向衡陽推進。日軍第68師團沿湘江東岸抵達衡山地區,防守衡山的中國守軍兵力單薄,僅僅抵抗兩天,防線便土崩瓦解。日軍第68師團於6月23日清晨搶渡洣水,23日夜間進抵衡陽東南郊區的泉溪,並企圖連夜渡江。日軍第116師團沿湘江西岸,於6月26日推進到衡陽城西郊。日軍進攻衡陽的兵力為55000人,橫山勇認為,以五萬多人的兵力進攻衡陽,多則三天,少則兩天,衡陽城指日可破。橫山勇的胃口大得很,他還真沒把一個衡陽放在眼裏。
23日深夜,設在市中心中央銀行的第10軍指揮部的值班電話鈴響了,是190師師長容有略打來的,他要直接向軍長方先覺彙報。剛剛躺下的方先覺接過電話,沒等容有略開口就問:“建雄,是不是日軍的前鋒到了?”
容有略回答:“軍座,敵人前鋒已經到了耒水河東岸,看樣子準備連夜強渡耒水。”
方先覺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這些日子他忙得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人已經極度疲倦,卻仍然失眠,這無疑是心中焦慮所致。防禦戰就是這樣,毫無主動性可言,敵人不知什麼時候進攻,守軍指揮官的神經永遠綳得緊緊的,不敢稍有懈怠。現在敵人終於來了,方先覺倒反而鬆了一口氣。
方先覺問:“建雄,西岸是哪個營防守?”
“568團1營和師戰防炮連,營長是楊濟和。軍座,按作戰計劃,1營與敵人稍作接觸,就可以後撤到五馬歸槽陣地,與暫編54師1團合力阻擊。但我想臨時變更一下,我認為,初次與敵接觸,若不戰而退,對軍心不利,我決心乘敵兵半渡而擊之,給他來個下馬威!”容有略建議道。
方先覺表示同意:“建雄,那是你們190師的防區,如何打由你考慮,不必請示軍部。”
“好,我馬上下令開火,軍座,請值班參謀備案,衡陽保衛戰由我190師拉開序幕,190師師長容有略祝長官及各位同仁好運!”
方先覺剛剛掛上電話,東郊泉溪方向即傳來隆隆的炮聲……
方先覺用冷水浸濕毛巾擦了擦臉,精神立刻為之一振,他推開窗戶,望着東郊方向想,是啊,隨着這第一輪炮火,衡陽保衛戰就此拉開序幕,第10軍的命運在此一戰!
容有略放下電話時,日軍第58旅團渡河部隊的橡皮舟和木船已經駛到河中間了,1營的20餘挺輕重機槍和炮連6門戰防炮,早已各自瞄準好了自己的目標,等敵船漸漸過了耒河中心線進入有效射程,營長楊濟和甩手一揚駁殼槍,“啪”的一聲槍響,打響了衡陽保衛戰正式揭幕的第一槍。
密集的火力頃刻間覆蓋了河中的日軍船隻,彈雨將河面打得像是開了鍋,37毫米戰防炮在200米距離內彈無虛發,幾近100%的命中率。日軍的木船一條一條被炮彈擊中,木船的碎片和人的肢體在爆炸聲中騰空而起,輕重機槍組成的密集火網將日軍的橡皮舟連人帶船打成碎片。15分鐘后,射擊聲停止,只見河面上到處漂浮着日軍屍體和木船碎片,200餘名日軍士兵無一生還。
190師首戰告捷。
消息傳到第10軍指揮部,作戰室里的參謀們不由歡呼起來。只有方先覺和蔡繼剛平靜地相互對視了一眼,這兩個久經沙場的職業軍人都保持着絕對的冷靜,他們都明白,戰鬥才剛剛開始,殘酷的血戰還在後面。
一個作戰參謀掛上電話,向方先覺報告:“軍座,190師來電話,568團1營和師戰防炮連陣地,遭到敵人報復性炮擊,容有略師長已下令將1營和戰防炮連主動撤退到五馬歸槽陣地,與暫編54師所部會合。”
方先覺點點頭:“知道了,告訴容師長,耒水河西岸新碼頭據點可以放棄,但五馬歸槽陣地暫時還不能放棄,目前190師必須守住,不得後退一步。違令者,殺無赦!”
蔡繼剛走到十萬分之一的軍用地圖前,眉頭緊鎖地盯着地圖上衡陽周圍表示敵我態勢的紅藍色箭頭,久久地沉默着。
方先覺走過來:“雲鶴兄,你半天沒有說話了,只是一個勁地看地圖,有什麼想法,說出來聽聽嘛。”
蔡繼剛湊近方先覺耳邊,以近乎耳語的音量說:“前景不妙啊!”
方先覺心裏一驚:“何以見得?”
蔡繼剛仍然盯着地圖回答:“我們的兵力太少了,除了第3師和預備10師相對完整一些,190師只有1200多人,其兵力還不到一個滿員團,剩下的就是暫54師的一個團,可人家的任務是協防機場,不能按守備兵力計算。我精確統計了一下,我們的守城兵力實際只有7個團加1個營,共計17600餘人,實際戰鬥兵員不足14000人,這點兵力捉襟見肘啊。”
方先覺笑着說:“雲鶴兄,你算錯了,守城兵力應該是8個團,你怎麼算成7個團加1個營呢?那兩個營哪兒去了?蒸發了?”
蔡繼剛哼了一聲:“暫54師師部和一個營在城裏,兩個營守機場,其餘的兩個團根本不在衡陽。我只把在城裏的這個營統計在守城兵力內,至少守機場那兩個營,我們恐怕指望不上。”
“你的意思是,機場有可能會丟?”
“不是有可能,是一定會丟,這基本上沒一點疑義。我不知道薛長官是怎麼想的,這麼重要的衡陽他只放了一個不滿員的軍,而機場的守軍暫54師又和第10軍毫無關係,雖然名義上配屬第10軍作戰,但恐怕不這麼好指揮。衡陽機場是我軍西南的重要機場,日軍為達成一號作戰中打通粵漢南段鐵路的目的,必然要奪取更接近戰線的前進機場,因此衡陽機場一定會成為兩軍必爭之地。我就不明白了,薛長官為什麼只派了暫54師的兩個營守機場?你注意到沒有?機場守軍的防禦工事很簡單,而且沒有和守城的防禦工事相連接,這意味着他們隨時有可能放棄機場。我敢和你打賭,他們放棄機場后,決不會主動撤進城內參加守城,而是會向外線撤離,脫離戰場。”蔡繼剛冷冰冰地分析着。
方先覺說:“薛長官如此排兵佈陣,大概是又想玩他的‘天爐戰法’,把日軍主力吸引到衡陽附近,然後在外線進行大合圍。這樣一來,衡陽與衡陽機場都可以看作是魚餌。”
蔡繼剛冷笑道:“可惜這魚餌不是廉價的蚯蚓,而是昂貴的燕窩,你查一查我們外線兵團現在的位置,早被橫山勇打得七零八落,趕得遠遠的,正自顧不暇呢,所謂‘天爐戰法’已經沒有實施的可能了。”
正說著,一個值班參謀報告:“蔡長官,美國陸軍第14航空隊陳納德將軍來電話,指名道姓找您。”
蔡繼剛一驚,陳納德來電話?這情況可不常有。這位美國將軍很少直接與作戰部隊聯繫,今天直接來電話,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蔡繼剛急忙走進電訊室,拿起電話用英語打招呼:“嗨,將軍,我是蔡繼剛。”
話筒里傳來陳納德帶有德克薩斯口音的美國南部英語:“嗨!蔡將軍,請原諒我的冒昧,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解情況,聽說你在衡陽,只好直接找你了。”
“什麼事,請講!”
陳納德直截了當地問:“蔡將軍,我非常關注衡陽機場的守衛情況,請你直言不諱地告訴我,我們能否守住機場?”
蔡繼剛躊躇道:“這……我想,機場守軍會盡到自己的責任……戰爭中情況瞬息萬變,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將軍,我認為空軍方面應該早作準備。”
“蔡將軍,我想你已經告訴我了,你們的陸軍沒有把握守住機場,是不是這樣?我需要一個明確的答覆。”
蔡繼剛心一橫,索性直說了:“是的,將軍,我認為衡陽機場馬上會丟失。”
陳納德憤怒地咆哮道:“蔡將軍,你應該知道,現在由我指揮的作戰飛機已經超過600架,運輸機也在500架以上。第14航空隊既擔負著美援裝備的空中運輸,又要執行運輸的空中掩護任務,還要抽出一定力量為你們的陸軍作戰提供近距離空中支持,而衡陽機場又是第14航空隊的主要基地之一,我不能想像衡陽機場丟失的嚴重後果。”
“將軍,您能否直接向蔣委員長進言?我想,您的意見他會重視的。而我,只是被軍委會派來執行督戰任務的督戰官,沒有任何指揮權。儘管我非常同意您的觀點,但很遺憾,我愛莫能助。”蔡繼剛說這些話時,心裏很是難過。
陳納德緩和了口氣:“對不起,蔡將軍,我可能有些衝動,這當然不是你的責任……蔡,你那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哦,衡陽守軍非常需要您提供空中支持,請您儘可能多地抽調一些飛機來衡陽上空作戰。”蔡繼剛懇求道。
陳納德沉吟片刻道:“蔡,我非常願意幫助衡陽守軍,但我能力實在有限,物資的分配權在史迪威將軍手裏,這個人很固執,他的眼睛永遠盯在緬甸方向,在作戰物資的分配上,緬北戰場永遠第一。蔡,我很不高興,但毫無辦法,如果我有充足的汽油和作戰物資,我完全有能力奪取中國戰場的全部制空權。”
蔡繼剛真誠地說:“是的,我理解,將軍,我和我的同僚們都一致認為,您是我們中國人、中國軍人的好朋友,您出色的專業運作能力,您優秀的人品和為正義獻身的精神,我們永遠不會忘記!”
“謝謝!蔡,雖然困難很多,但我會竭盡全力,為衡陽守軍多提供一些空中支持。祝你好運!願上帝保佑衡陽守軍!”陳納德掛上了電話。
在一邊旁聽的方先覺驚訝地問:“雲鶴兄,你認識陳納德將軍?這可是個人物啊。”
蔡繼剛回答:“我們是朋友,戰爭初期在重慶,翻譯人員奇缺,陳納德和軍方人員打交道,都是由我去客串英文翻譯。其實陳納德是個很喜歡交朋友的人,他是個標準的西部牛仔,豪爽仗義,古道熱腸。我相信,要是倒退100年,這位老兄一定是個騎着烈馬,腰挎兩支****,縱橫美國西部的成名牛仔。”
“雲鶴兄,剛才我聽到了,你在向陳納德請求空中支持,真是患難見人心。我代表第10軍將士感謝你!”方先覺使勁握住蔡繼剛的手。
蔡繼剛正色道:“子珊兄,機場那邊實在太危險,我們能否從預10師抽調一個團去加強機場守軍的防禦力量?”
方先覺沉重地搖搖頭:“對不起,我和你的判斷一樣,但我無能為力。別說是一個團,就是一個營我也沒有,現在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所有能動用的部隊都上了一線陣地,我手頭連預備隊都沒有。難啊,號稱四個師,其實兩個滿員師的兵力都不到。蔣委員長要我守7至10天,我不能叫苦,再難我也得頂住,可是機場那邊我真的顧不上了。”
正說著,天空中傳來飛機發動機的轟鳴聲和機槍掃射聲。
蔡繼剛推開窗戶,看見四架中美空軍混合團的P-40戰鬥機編隊低空掠過市區,向東南方向飛去……
一個剛掛上電話的參謀報告:“軍座,190師報告,日軍松山支隊正在搶渡耒水河,我空軍的戰鬥機在低空掃射阻攔,有幾條木船中彈起火。”
方先覺對蔡繼剛說:“你看看,人家陳納德說到做到,這才放下電話,飛機都到了。”
蔡繼剛仰天長嘆:“這幾架飛機都是衡陽機場起飛的,當然來得快,但今後這個機場我們怕是用不上了。”
衡陽機場位於衡陽市東郊,湘江東岸的八尺嶺下。這個機場的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它是中國東南空軍基地之間的聯絡站,一旦失守,日軍就會以此為前進機場,大大提高飛機的作戰半徑,使多年慘淡經營的東南部諸多空軍基地處於日軍飛機的威脅之下。
橫山勇當然懂得衡陽機場的重要性,他的第一個攻擊點就選在了這裏。日軍第68師團在兵分三路縱隊向衡陽方向突擊時,就已作好了奪取衡陽機場的準備,其中第57旅團下屬獨立步兵64大隊在行進途中編成松山支隊,成為獨立作戰的支隊。橫山勇給松山支隊的任務很明確,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南下佔領衡陽機場。
6月24日傍晚,松山支隊向位於湘江東岸的五馬歸槽陣地發起攻擊。守衛這一線的國軍主力是第190師570團,團長賀光耀上校久經沙場,也熟悉日軍戰術,因此指揮若定。當日軍的炮兵開始射擊時,570團官兵立刻進入防炮掩體,部隊幾乎沒有傷亡。日軍炮火一停,部隊立刻進入射擊掩體,幾十挺輕重機槍將陣地前的開闊地打得是飛沙走石。第一輪射擊過後,松山支隊遺屍百餘具,第一攻擊波全部被殲。
570團陣地上一片歡呼。
張寶旺利用和營長的特殊關係,當了2連8班的班長,滿堂、鐵柱、李長順、孫新倉、麻老五等人都被編入8班。
組建8班時,滿堂和鐵柱堅決反對麻老五進入8班,這兄弟倆對黑妮兒事件還耿耿於懷,仇恨未消。但張寶旺卻看着麻老五可憐,這傢伙自從被打后,變成了一隻溫順的綿羊,全班十來個弟兄誰都能支使他幹活兒,像洗衣服、打洗腳水這類事都當仁不讓地成了麻老五的差事。而麻老五似乎也很樂意效勞,他就像屁股上被安了個馬達,整日精神抖擻地忙個不停,好像永遠不知道疲倦。這樣的優秀士兵簡直是打着燈籠都難找,除了滿堂兄弟,全班弟兄都拿麻老五當個寶,於是堅決否決了滿堂兄弟的提議。
班長張寶旺認為,就算麻老五以前是個魔鬼,那麼鐵柱的一板凳已把他打成天使了,既然是天使,就不允許有人欺負他,這樣的人要好好保護,說不定麻老五會給全班帶來好運。
張寶旺決定善待麻老五,卻唯獨不敢派他去站崗放哨,因為這傢伙與人為善的態度實在令人不放心,鬧不好哪天夜裏鬼子摸上來,麻老五很有可能會扔下槍去擁抱人家,把鬼子當成遠方來的貴客,這樣的哨兵可絕不能用。
戰鬥開始的時候,滿堂不大在意鬼子的進攻,卻死死盯着麻老五。他一直懷疑麻老五在裝傻充愣,別人不了解他,滿堂還不了解?從小光着屁股一起長大,這小子那一肚子壞水在十里八鄉是出了名的,他咋就一下子變得這麼好了?是真的假的?萬一是裝的,那就危險了,打起仗來麻老五有可能向仇人背後打黑槍,滿堂不能不提防。
當日軍散兵線推進到離前沿陣地五六十米遠時,董營長的駁殼槍打響了。這是射擊信號,於是全營的機、步槍噼里啪啦地打響了,滿堂發現麻老五使用中正式步槍很熟練,他開槍、退殼、上膛、再開槍,所有動作一氣呵成,簡直像個久經戰陣的老兵,就是準頭不行,消耗了二十多發子彈,硬是連鬼子的邊也沒沾上,全當是聽響兒了。
滿堂暫時放下心來,他瞄準一個日軍士兵的腦袋開了一槍,50米的距離誰都是神槍手,滿堂眼看着那個日軍士兵腦門被子彈掀去半邊,一頭栽倒。
鐵柱費了好大勁,才向張寶旺證明了自己當過機槍手的資歷,終於當上了8班的機槍手。鐵柱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一見輕機槍就那麼親,反正是怎麼看怎麼順眼,8班那挺半舊的捷克ZB-26式輕機槍讓他保養得油光鋥亮,誰摸一下就和誰翻臉。
此時在陣地突出部的地堡里,鐵柱的輕機槍大顯威力,他短點射和掃射交替使用,機槍“噠噠”吼叫着,子彈追着敵人打,日軍的散兵線被打得七零八落,坡下的開闊地上躺滿了日軍屍體。
張寶旺是個有豐富射擊經驗的老兵,他驚訝地發現,鐵柱射擊的彈着點散佈面很小,這通常是射擊老手所為,而鐵柱從第一次摸槍到現在也不過三個月時間,能把機槍打到這種程度,只能說這是個天生的機槍手。張寶旺知道,在戰鬥中操作機槍比操作步槍難度要大,優秀的輕機槍射手在進行連續射擊時,能夠有效地控制槍口的跳動,彈着點的散佈面越小,越能證明射手的射擊技術。
日他娘的,真怪了,這孩子的射擊能力彷彿是從娘胎裏帶來的。
從24日傍晚到25日上午,日軍松山支隊對五馬歸槽陣地連續猛攻了三次,都被擊退。
上午11點,天氣越來越炎熱,驕陽似火,士兵們的軍裝都被汗水濕透了。開闊地上橫七豎八的日軍屍體在烈日的暴晒下,顏色開始發黑,屍體漸漸膨脹,一種難聞的氣味在陣地上瀰漫。
湖南是典型的亞熱帶氣候,一年四季分明,冬冷夏熱。而衡陽盆地更是如此,冬天凜冽的北風沿湘江河谷長驅直入,最冷的日子裏,可謂寒徹骨髓;夏天則由於南嶺高大的山峰擋住了東南涼爽的海風,致使漫長的夏季積溫因盆地結構散發不出去,因此,衡陽的酷夏奇熱無比。在這種糟糕的氣候下,人類從事任何活動都不會感到舒適,更何況是處於戰爭狀態下,攻守雙方都很遭罪。
1營的傷亡不大,張寶旺的8班是零傷亡,除了麻老五,全班士兵都擊斃了不少敵人。
鐵柱狠狠地踹了麻老五一腳,罵道:“你個狗日的是不是成心往天上打?”
麻老五笑嘻嘻地回答:“咋會嘞,俺數着呢,俺打死了一百多個……”
“放你娘的屁!我看你狗日的欠揍!”鐵柱罵罵咧咧要揍麻老五。
張寶旺連忙制止:“鐵柱,你幹什麼?不許欺負人!”
孫新倉說:“麻老五,你為啥老打不中?俺早看出來了,你連目標都不找,裝上子彈就開槍,子彈打到哪兒你根本不管,照這麼打下去,你這輩子也打不着一個鬼子。”
李長順建議:“麻老五,你別打槍了,還是省點子彈吧,扔手**你總會吧?鬼子到了坡下,你就用手**往下砸,別忘了拉弦就中。”
麻老五很聽話地扔下步槍,拿起一顆手**“嗖”地扔出戰壕外……
“嗨!你狗日的,怎麼還是忘了拉弦?”滿堂罵了起來。
誰知話音沒落,猛聽見外面一聲慘叫,張寶旺驚得一下子躥了起來,他大吼一聲:“弟兄們抄傢伙,鬼子上來啦!”
陣地前沿的觀察哨是個沒有戰鬥經驗的新兵,他被烈日晒得暈頭轉向,實在受不了了,就縮回到戰壕背陰處,忘了自己的責任。這時一個大隊的日軍士兵不聲不響地摸了上來。虧得麻老五來了這麼一手,他扔出去的手**不偏不斜正好砸在一個日軍少尉的臉上,雖然沒爆炸,但這鐵疙瘩的分量也足以讓日軍少尉慘叫起來。目標一暴露,準備偷襲的幾百個日本兵便不再沉默,他們爆發出一片令人心悸的號叫,向戰壕衝來……
鐵柱第一個跳起來,一頭撞進地堡,抄起機槍狠狠地扣動了扳機。機槍狂叫着吐出長長的火舌,沖在前面的十幾個日軍士兵立刻被掃倒,後面的敵人毫不遲疑,他們敏捷地躍過屍體繼續猛衝,離陣地只有二三十米了。
張寶旺一把抓起兩顆手**,用牙齒扯出***,揮臂投出去。隨着兩聲爆炸,五六個日軍士兵被炸倒……
張寶旺高喊:“全班跟我投彈,快!”
這時全班的弟兄都扔下步槍,紛紛投出了手**。隨着持續不斷的爆炸聲,已經衝到戰壕前的幾十個日軍士兵被炸得支離破碎,強烈的衝擊波將血淋淋的殘肢肉塊拋進戰壕……
一兩分鐘內,8班士兵投出了一百多顆手**,連麻老五都學會拉弦投彈了。這傢伙雖然腦子出了問題,但出手還是很利索,他背靠着戰壕的反斜面,不停地把手**躍過頭頂向背後輕鬆甩去,投出的距離在五六米之間,這種偷懶的投彈法恰恰在這時發揮了作用,因為日軍的散兵線已經接近戰壕了,正好落進麻老五的彈幕里……
張寶旺大喜,他一邊投彈一邊大叫:“麻老五,好樣的,我要給你請功!”
麻老五一聽,立刻停止了投彈,猛地起身立正,向張寶旺敬禮:“謝長官栽培!”
張寶旺大驚,一個魚躍將麻老五撲倒,嘴裏罵了起來:“你他媽找死啊?”
2連連長紀長貴拎着一桿中正式步槍匆匆跑過來喊道:“8班,停止投彈!8班長,你他媽的怎麼指揮的?敵人都退下去了。”
8班弟兄們這才齊齊地把腦袋探出戰壕,只見戰壕外到處是敵人血肉模糊的屍體,敵人早已退下去了。
紀連長在麻老五的光頭上拍了一下,滿意地說:“嗯,你們8班幹得不錯,尤其是麻老五,這小子別看有點傻,居然還知道把手**往近里甩。我在遠處看得真真的,別人投彈使勁太大,都投到敵人後面去了,要不是麻老五,至少有二十多個鬼子會跳進戰壕,結果全讓麻老五給消滅啦!”
張寶旺在麻老五的光頭上撣了撣土說:“連長,我正誇他呢,這小子蹭地就站起來敬禮,差點讓鬼子打爆了腦袋。麻老五,你小子不是傻么?怎麼一聽說要給你請功就不傻啦?”
鐵柱在一旁敲邊鼓:“裝傻唄,前兩天發軍餉,這狗日的拿到錢就往褲襠里塞,俺一看,鬧半天這小子在裏面褲衩上縫了個兜,錢都藏在**那兒,你說他是真傻還是假傻?”
弟兄們都鬨笑起來,有兩個新兵嚷嚷着要扒麻老五的褲子驗證一下,麻老五立刻警惕地看着大家,雙手緊緊捂住褲腰帶,生怕大家真扒他褲子。
弟兄們都笑得前仰後合,紀連長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紀長貴揮了揮手,大家安靜下來,他總結道:“嗯,你們8班打得不錯,本連長特此提出表揚!弟兄們,咱第10軍有個戰鬥條令叫‘三不打’,什麼叫‘三不打’?就是對敵人看不見不打,不瞄準不打,打不死不打。我希望弟兄們能記住這個條令!”
張寶旺代表全班說:“明白,連長。”
這時團長賀光耀來到前沿巡視,他老遠就喊:“2連長,這一段是哪個班防守?”
紀連長敬禮道:“報告團長,是2連8班,請指示!”
賀團長走過來,看着8班的弟兄們,好像在尋找什麼:“剛才我在望遠鏡里看見,你們好像有個好射手,槍法不賴,是誰呀?給我站到前邊來!”
紀連長莫名其妙地看着張寶旺:“8班長,你們班誰是好射手,我怎麼不知道?”
張寶旺這才想起來:“噢,團長,你看見的可能是孫新倉,新倉,快過來!團長要見你!”
孫新倉怯生生站起來,向賀團長敬禮:“團長,你是說俺嗎?”
賀團長上下打量着孫新倉:“好像是你,你槍打得怎麼這麼准?”
張寶旺說:“團長,孫新倉家是獵戶,他從小就會使火槍。”
“哦,我說呢,會使火槍就會使步槍,我看得很清楚,這個新兵簡直是彈無虛發。當然了,五六十米的距離命中率高不算什麼,但他的射擊手法很嫻熟老到,裝彈退殼的速度很快,抬槍就有,根本不用瞄準,是個當神槍手的料。”賀團長興奮地說。
孫新倉囁嚅道:“原先使火槍打的是鐵砂,打出去就是一片,有個野兔野鴨子啥的,挨上一粒鐵砂就完蛋,不用太瞄準。使步槍可不一樣,一槍就是一槍,偏一點也不行,俺剛剛有點習慣。”
賀團長說:“習慣了就好,使什麼傢伙不重要,重要的是射擊感覺,感覺對了,離神槍手就不遠了。2連長,這個兵可是個寶貝,你得給我好好保護起來,要是咱570團有100個這樣的兵,那可就樂死我啦!”
紀連長一挺胸道:“是!團長,我把他調到連部,跟着我。”
孫新倉一聽說要把自己調離8班,立刻膽子大起來:“團長,俺不走,俺就在8班,哪兒也不去!”
賀團長回過頭來饒有興趣地問:“為什麼?”
“俺要和班長,和弟兄們在一起,俺……俺在8班心裏踏實……”
賀團長笑了:“8班長,你兵帶得不錯嘛,有了好去處都不願意離開8班,好啊!那就讓他跟着你,我同意!”
“是!團長。”
賀團長對在場的士兵們告誡說:“弟兄們,剛才大家打得不錯,但千萬不要輕敵,剛才的一仗太小意思,鬼子的飛機還沒出動,炮火也沒有展開,估計是炮兵還沒有跟上。我要告訴大家的是,惡仗還在後面,大家要有心理準備……”
賀團長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一陣怪異的呼嘯聲,賀團長臉色驟變,大吼一聲:“全體卧倒……”
一排大口徑炮彈呼嘯着落下來,隨着一連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整個陣地被硝煙烈火所籠罩……日軍的重炮群已經在湘江東北岸就位,開始了對五馬歸槽陣地的火力覆蓋,幾架日軍飛機也俯衝掠過陣地進行投彈掃射。
這時設在楓樹山的國軍炮群也開了火,一排排炮彈劃出暗紅色彈道軌跡,越過湘江,在東北岸日軍陣地上頻頻爆炸,中美聯合空軍的戰鬥機也多次飛臨,反覆向日軍陣地俯衝掃射,雙方的戰鬥機在湘江上空展開格鬥……
這一輪炮擊,8班可沒那麼幸運了,第一排炮彈落地,就把三個新兵變成了一團血霧,連屍體都沒找到,只有一隻穿着草鞋的殘腳狠狠地砸在麻老五的後背上。麻老五一點也不害怕,他仔細比較了一下,覺得這隻腳上的草鞋比自己的草鞋還要新一些,於是就作了一下交換,還把左腳換下來的舊草鞋給那隻血淋淋的殘腳穿上。
滿堂心想,麻老五這小子看來是真傻了,他玩着那隻血淋淋的殘腳居然面不改色,一般人可沒這種定力。
日軍的炮火開始向後延伸,張寶旺立刻端槍撲到戰壕邊高喊道:“弟兄們,鬼子上來啦!打呀!”
地堡里,鐵柱的機槍又狂叫起來,滿堂等人瘋狂地投彈……戰鬥進入白熱化。
日軍松山支隊也進入瘋狂狀態,他們完全不顧傷亡,數百人展開多層散兵線鋪天蓋地衝上來。
危急時刻,賀光耀團長親自上陣率領突擊隊實施反突擊,雙方的步兵攪在一起,展開白刃戰……混戰中,賀團長的腹部被子彈洞穿,腸子流出體外,他咬着牙把腸子塞回腹腔,用左手捂住傷口,右手持****連連射擊,連續打倒幾個日本兵,直到****的彈巢被打空才倒下。衛士們拚死搶回賀團長,緊急送往後方醫院,由副團長接替了指揮權。
570團大部分是新兵,白刃戰的慘烈加上賀團長的重傷引起了新兵們的恐懼,而新兵們的驚慌失措反過來又加劇了部隊的傷亡。
570團真的頂不住了,25日下午,副團長命令全團各連交替掩護,後撤至蓮花塘、馮家坪第二線陣地。
五馬歸槽陣地終於被放棄,至此,衡陽已經喪失了外圍陣地。
五馬歸槽陣地失守的消息傳到第10軍指揮部,方先覺、孫鳴玉和蔡繼剛立刻感到事態的嚴重,大家的眼睛都緊盯着沙盤上的湘江大鐵橋。誰都清楚,衡陽外圍陣地一旦喪失,日軍下一步就會奪取這座鐵橋,作為守軍一方,失去了鐵橋,也就失去了湘江這道天然屏障,日軍的坦克部隊即可通過鐵橋向市區長驅直入。因此,這座鐵橋一定要炸掉,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關於湘桂鐵路衡陽湘江大橋,軍委會早就有過指示:必要時予以徹底炸毀。長沙失守后,第九戰區長官部也發出過命令:着第10軍相機炸毀湘桂路衡陽湘江大橋。
這就是說,炸不炸鐵橋,何時炸鐵橋,這個決定權掌握在駐守衡陽的最高軍事長官方先覺手裏。
方先覺早已為炸橋作了充分準備,在他的命令下,第10軍工兵營在前兩日已經會同橋樑專家將大量*****放置在橋樑鋼架的結構點上,引爆電線也安裝完畢,只等炸橋命令了。
在研究湘江大鐵橋的炸橋步驟時,湘桂鐵路衡陽西站站長的眼圈都紅了,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1944年之前,衡陽雖然有粵漢、湘桂兩條鐵路交叉樞紐之稱,但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鐵路樞紐,因為兩條鐵路之間隔着一條湘江,並沒有相接。所以,衡陽才有一東一西兩個火車站隔江相望,江東車站屬於粵漢鐵路局,江西車站則屬於湘桂鐵路局。客貨列車運輸交接要換乘汽車坐輪渡過湘江,這裏成了交通瓶頸,非常不便。1940年,戰事正緊張,英美等國還沒有參戰,東方戰場上只有中國在獨撐危局,而當時正值國民**內外交困之際,修建湘桂鐵路衡陽大鐵橋的決定就是那個時候作出的。
修建這座鐵橋耗費了三年時間,也耗費了無數財力和人力,尤其是在建橋時還經常遭到日軍飛機的空襲,歷經了千辛萬苦才於1944年4月20日鐵路公路全部通車。
通車那天,衡陽市區高官雲集,萬人空巷,人們敲鑼打鼓,鞭炮齊鳴……這僅僅是兩個月之前的事,誰能想到,一座耗資巨大、修建了整整三年的大橋,僅僅使用了兩個月零兩天,就要自己親手炸掉,這的確是件令人難以接受的事情。
方先覺去視察部隊還沒有回來,孫鳴玉和蔡繼剛會同工兵營營長陸伯皋中校、副營長宋魁賢少校以及湘桂鐵路局衡陽西站的工作人員們商量着炸橋事宜。
蔡繼剛用鉛筆敲打着沙盤上湘江大橋的橋墩問道:“陸營長,橋墩部分安放**了嗎?”
陸營長回答:“只安放一部分,因為水下部分爆破十分複雜,還要報請美軍蛙人部隊協助,所以沒有實施。蔡長官,我有個建議,不知能不能……”
蔡繼剛抬起頭來盯着陸營長說:“說嘛,你是專業人員,你的建議比任何人都重要。”
陸營長指着沙盤上的橋墩說:“我想把炸橋方案修改一下,只炸橋樑部分而保留橋墩,這樣便於戰後重建大橋。按規律,修建大橋最費錢費力的是橋墩的水下部分,如果我們保留了橋墩,將來修復會容易些,也會節省很多資金,畢竟我們是窮國啊。”
蔡繼剛稱讚道:“嗯,這倒是個好主意,可問題是,保留了橋墩,我們將來修復容易,敵人修復也容易呀。當然,我們的炮火和空中打擊可以阻止敵人利用橋墩架橋,不至於重蹈黃河鐵橋的覆轍……”
蔡繼剛的心裏話沒有說出來,炮火和空中打擊是可以阻止敵人架橋,但前提必須是衡陽還在我們手裏,如果沒有守住衡陽呢?敵人就有可能修復鐵橋。蔡繼剛同意陸營長的建議,是因為他深知橋墩水下爆破的難度,時間這麼緊,僅靠工兵營的技術力量是很難徹底炸毀橋墩的。既然沒有更好的辦法,也只好採納陸營長的建議了。
這時,方先覺視察完部隊回到指揮部,孫鳴玉迎上去問:“軍座,現在一切準備就緒,何時炸橋,只等你的命令了。”
方先覺仰天長嘆:“唉!真捨不得啊,這不是一座一般的橋樑,它是我國東西南北十字交通連接點上關鍵性的一座橋,是我們的咽喉所在,下不去手啊……”
蔡繼剛站起來,果斷地說:“子珊兄,不能再猶豫了,橫山勇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這座橋的重要性。如果換位思考,你是橫山勇,子珊兄,你會怎麼樣?”
方先覺脫口而出:“派出精幹突擊隊,化裝混入難民中間,伺機奪取大橋。”
“對呀,我們的思路都差不多,橫山勇難道就不會想到這一點?也許此時這支突擊隊已經接近大橋了,我們一分鐘都不能耽誤,立刻炸橋!”蔡繼剛有些焦慮地提醒道。
孫鳴玉也表示贊同:“軍座,夜長夢多,日軍會千方百計使用各種方式奪取大橋,是時候了,請下令炸橋吧!”
方先覺下了決心:“陸營長,大橋兩端立刻戒嚴,半小時後起爆,去執行吧!”
陸營長立正敬禮:“是,馬上執行!”
炸橋的命令下達后,湘江西岸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安靜下來,衡陽城外的幾千名修工事的國軍士兵紛紛放下手裏的工具。
正在馮家坪陣地上構築工事的8班士兵們也聽到了這個消息,張寶旺帶着滿堂、鐵柱、李長順、孫新倉等人站在一個高土崗上,向湘江大橋眺望。目力所極處,午後的陽光為湘江大橋勾勒出金黃色的輪廓,在江面蒸騰的水霧中時隱時現。江面很寂靜,往日百舸爭流、千帆競發的繁忙景象已完全消失,只見浩浩蕩蕩的江水,無語向北流去。
這時湘江西岸上的數萬衡陽軍民,人人神色冷峻,屏住了呼吸,數萬雙眼睛都死死盯着兩個多月來為他們提供無數方便的這條鋼鐵大橋……
陸營長一手拿電話,一手握住***的按鈕把手,電話里傳來方先覺的命令:“陸營長,我是方先覺,現在我正式命令:炸橋!”
陸營長果斷按下了***的把手,空氣和時間彷彿凝固了半秒鐘,近千個炸點分兩批起爆,隨着一陣巨響,大地強烈震動,大橋瞬間被騰起的黃色濃煙籠罩,無數團巨大的火焰夾雜着燒紅的鋼鐵碎塊、支離破碎的混凝土塊騰空而起,煙柱達到上百米高空,大橋巨大的鋼鐵構架被炸成數千個殘片慢慢地翻滾着砸向水面,濺起幾十米高的水柱,隨即消失在滔滔的江水中……
人們驚呆了,半晌,軍人們面向湘江默默地脫帽敬禮,無數百姓難掩哀傷,面對湘江東岸發出巨大的悲鳴聲……人們的心裏充滿着悲愴,這是三湘子弟們向著江東淪陷的故鄉,向著承受苦難的同胞們,同時也為自己還能否活着再次踏上東岸的土地,從靈魂深處發出的訣別!
蔡繼剛站在江邊目睹這一切,他默默地轉回身,穿過痛哭的人群,步履沉重地走回城去。
大敵當前,軍人此時不相信眼淚!
五馬歸槽陣地失守后,日軍松山支隊若想拿下衡陽機場,前面還有灣塘和馮家沖兩道薄弱的防線。急於奪取衡陽機場的日軍指揮官又增派田部久次郎中佐率領的獨立步兵第116大隊支援傷亡慘重的松山支隊,企圖以兵力優勢壓倒中國守軍,迅速奪取機場。
灣塘陣地的守軍是6月24日午夜才匆匆渡江而來的190師569團的3營,這個營也是個不滿員的單位,兵力本來就少,就算是全營上去守陣地,兵力分配也是捉襟見肘,偏偏3營營長黃鐘少校還捨不得使用全部兵力,只把一個不足百人的8連派上陣地,並且在附近的八隻嶺制高點上安排了三個哨兵負責警戒。黃營長有自己的打算,他希望手頭保留一支預備隊,一旦八隻嶺上的哨兵發現日軍進攻,會立即報警,那麼山下的部隊會立即上山增援。
但是黃營長的計劃並不嚴密,他疏忽了來自耒水河方向的威脅,沒有在這個方向安排警戒。
6月25日午夜,日軍突擊隊從耒水河方向摸上了八隻嶺,輕鬆地幹掉了警戒哨。隨後大隊日軍士兵發起攻擊,輕易就突破了灣塘陣地,守軍8連士兵大部分陣亡,少數人突圍。
日軍松山支隊得手后沒有停頓,繼續向前突擊,直撲馮家沖陣地。
馮家沖陣地守軍的兵力更為薄弱,第190師568團本是個空架子,只有一些負責訓練新兵的軍官,開戰前才匆匆補充了一部分新兵,戰鬥力極弱。因此,戰鬥打響后不到一個小時,馮家沖陣地就失守了。
至此,衡陽機場完全暴露在日軍的兵鋒之前。
衡陽機場的守軍是暫編54師的兩個營,這兩個營更無心戀戰,五馬歸槽陣地失守后,他們就已經開始撤退了。至於衡陽機場的重要性以及一旦失守所產生的嚴重後果,守軍的指揮官似乎懶得去想。
暫編54師是粵系部隊,是第九戰區司令長官薛岳的嫡系。這支部隊在戰前才被指定為配屬第10軍作戰,暫時劃歸方先覺指揮,但不知是何原因,到達衡陽的卻只有一個團。
至於機場守軍為什麼未經交火就撤退,暫編54師師長饒少偉少將也有自己的解釋。他認為:自己的任務是警衛機場,而按照預定計劃,衡陽外圍作戰結束后,機場可以隨即放棄,那麼此次作戰任務就算完成了,應該撤離衡陽戰場。至於如何守衛衡陽市區,對不起,這不關暫編54師的事,饒少偉少將只對薛長官負責,其餘的事他犯不上操心。
五馬歸槽陣地失守后,饒少偉立刻命令屬下團長陳朝章上校率領守衛機場的1、2營向南撤往馮家沖,然後相機渡河,一路退到耒陽,脫離衡陽戰場。但一想到方先覺那張易動怒的圓臉,饒少偉不禁躊躇起來。身為守城部隊的高級將領,饒少偉當然清楚衡陽守軍面臨的困境,兵力不足是最主要的問題,此時增添一人一槍也是好的。若是方先覺知道自己這個團已經撤離了衡陽戰場,還不知要發多大的火,這樣的確不太好交代。況且暫編54師至少在名義上是被指定為配屬第10軍作戰,歸方先覺指揮,這樣一來,有臨陣脫逃之嫌,將來統帥部怪罪下來,也會有很**煩。
饒少偉思來想去,最後決定擔任機場守衛的兩個營脫離衡陽戰場,自己率3營留下繼續戰鬥。方先覺若是怪罪下來,饒少偉也有話等着,老子一個少將師長留下來陪你守城,你還要怎樣?
6月26日拂曉,兵力得到加強的松山支隊終於抵達衡陽機場的南端。而機場內負責守備的中國守軍已經大部分撤離,只有機場北端留有一些掩護撤退的小部隊。
日軍松山支隊擔任前鋒的松島中隊雖然已疲憊不堪,但兇悍之風猶在,他們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刻向機場發起攻擊,一個衝鋒就將守軍少量掩護部隊擊退,乾脆利索地搶佔了機場。
衡陽機場失守的消息傳來,第10軍指揮部里一片嘩然,軍長方先覺被氣得狠狠地砸碎了手中的茶杯。
只有蔡繼剛還保持着冷靜,因為這個結果他一點也不感到奇怪,早已在意料之中。別說這兩個營的守軍沒有抵抗,就是抵抗了又如何?從戰場態勢上看,如果日軍對衡陽機場志在必得,即使派兩個團守衛機場也無濟於事。橫山勇自開戰起就牢牢掌握着戰略主動權,兵鋒所指,無堅不摧。而中國軍隊內部卻矛盾重重,軍令難以統一和執行,各部隊都以保存實力為第一原則,有時眼瞧着友鄰部隊被殲也無動於衷,但爭起功來卻個個奮勇當先。如此打仗,焉有不敗之理?
蔡繼剛勸慰道:“子珊兄息怒,現在恐怕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我們是不是還有機會做一些補救的事?”
方先覺冷靜下來:“機場都丟了,還怎麼補救?只能收縮兵力,守住現有的陣地罷了。”
蔡繼剛猛地想起一件事:“子珊兄,守軍撤離時,對機場設施是否進行了破壞?”
方先覺的心猛地一沉,脫口而出:“糟了,沒有這個計劃,此時機場應該是完好的。”
蔡繼剛一拳砸在桌子上:“子珊兄,我們一刻也不能耽誤,馬上組織兵力奪回機場,然後毀掉機場設施,此機場我們用不成,也不能讓日本人利用,否則日軍飛機的作戰半徑要向南延伸上千公里,廣西、貴州都會處在他們的攻擊範圍下,此事非同小可。”
方先覺站起來,走到地圖前仔細看着,他眉頭緊鎖,滿臉怒氣,用手指比了一下地圖上各戰略要點的距離,久久沒有吭聲。
參謀長孫鳴玉走近方先覺,耳語般小聲道:“軍座,督戰官說得對,制訂作戰計劃時,誰也沒想到機場會失守,所以也沒有制訂破壞計劃。問題是,如果日軍利用衡陽機場做前進基地,大後方遭到轟炸,軍委會一定會怪罪我們,因為破壞失守的機場,以防敵人利用,這應該是基本常識啊。”
方先覺又何嘗不想奪回機場?只因為他手頭掌握的兵力不多,現有的部隊一個蘿蔔一個坑,哪有多餘的兵力?況且這又是一場進攻戰,傷亡不會小,手裏這14000多人損失一個少一個,真是有些玩不起。
但是失守的機場必須破壞,否則後果會非常嚴重。
方先覺終於下了決心:“參謀長,傳我命令!趁敵立足未穩,命令第190師容有略師長率部奪回機場,並實施徹底破壞!”
命令傳達到190師指揮部,容有略師長深知此舉的重要,他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刻親自上陣,指揮第569團,向衡陽機場實施逆襲。
又是一場惡戰,569團在死命令下,不顧傷亡地展開決死攻擊……
日軍雖然佔領了機場,卻由於對地形尚未熟悉,也沒有想到中國軍隊會這麼快實施反攻,因此有些措手不及。569團2營一個衝鋒佔據了大半個機場,戰鬥在機場指揮塔台附近展開。
日軍的野戰部隊畢竟訓練有素,他們很快就組織起有效抵抗,由指揮塔台上和地面工事中的輕重機槍組成的交叉火力,給569團2營的攻擊部隊造成了極大的傷亡。戰鬥整整進行了5個小時,機場的水泥跑道上躺滿了國軍士兵的屍體……
在師長容有略的嚴令督促下,第569團團長梁子超中校拼了老命,他端着輕機槍親自率突擊隊衝鋒,受此鼓舞,2營的弟兄們士氣大振,前仆後繼,終於奪取了機場指揮塔台。
第190師569團以傷亡二百餘人的代價,終於將日軍守備部隊全部驅逐出機場。
容有略久經戰陣,他完全知道僅憑手頭這點部隊難以守住機場,日軍很快就會反撲。當務之急是馬上對機場進行破壞,否則就來不及了。於是569團全體動手,在工兵的指導下,迅速炸毀機場的所有設施,並且在機場跑道上每隔10米就挖一個深50厘米的坑,埋上一公斤**。一切就緒后,容有略親自按下引爆**的電鈕,機場上響起一連串沉悶的爆炸聲,煙塵衝天而起,整個機場跑道被炸得百孔千瘡,地基也被震松,高45米的塔台緩緩倒下,掀起一團巨大的白色霧團。
日軍在短時間內對衡陽機場是無法修復使用了。
日軍松山支隊指揮官得知機場得而復失,便立即組織兵力反擊。26日傍晚時分,一千多名日軍步兵分數路衝進機場,將國軍第569團輕而易舉地攆出了機場。
至此,在衡陽外圍戰線上,國軍已經無力發動反擊,為保存戰力,方先覺下令湘江東岸部隊全部撤回衡陽西岸主城區。
衡陽機場失守的消息傳到重慶,立刻引起軒然大波。先是中美聯合空軍司令官陳納德將軍大發雷霆,作為中國戰區的空軍參謀長,他比任何人都重視這個機場,衡陽機場的失守就像砍斷了陳納德的一條手臂,使這位將軍心疼得幾天吃不下飯。
蔣介石和史迪威中將的矛盾更加尖銳化,史迪威毫不客氣地指責國民**腐敗不堪,統帥蔣介石軍事指揮失當,中國軍隊不堪一擊,甚至秘密建議羅斯福總統棄蔣而扶持其他軍界巨頭取而代之。
事情發展到這步田地,性質就開始變化了。史迪威不過是區區一個陸軍中將,在美國軍界也算不上什麼重量級人物,這回他玩得有點大,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蔣介石是中國的****,是中國戰區的總司令;而史迪威只是中國戰區的參謀長,是蔣介石的下級,是協助他工作的。如今參謀長似乎要騎到總司令的脖子上,甚至要顛覆一個國家的政權,這可就觸到底線了,是蔣介石無論如何不能容忍的。
陳納德也很不喜歡史迪威,兩人之間毫無私交,但這並不妨礙他對史迪威的長處和短處作出最恰如其分的評價:“史迪威的中國使命無疑是把難度最大的外交工作放到了一位戰時職業軍人的肩上……他是一名陸軍戰士,性格粗獷,勇猛無比,在敵人的炮火下指揮軍隊作戰,他有如閑庭信步……”這是陳納德對史迪威長處的誇獎,但他在最後說了句最關鍵的話:“我與史迪威的全部交往讓我相信,他總是把自己完全看成是一名陸軍軍人,而根本不明白他作為外交官的基本職責,他也沒有那份耐心去弄明白這一切。”
就是史迪威的好友、美軍總參謀長喬治·馬歇爾將軍也承認:“酸醋喬”是他自己最大的敵人。由於他毫不掩飾他對中國人,還有英國人“無所作為”態度的蔑視,毒化了他與他們的關係……
智者說:性格即命運。作為外交官,史迪威的性格是難以成就大事的。幾個月以後,史迪威中將被召回國內,結束了他作為中國戰區參謀長的使命。
貴為一國之首的蔣介石連續遭到史迪威的批評,心情自然很惡劣。仗打得不好他承認,但這能怨蔣介石嗎?這裏面的原因太複雜了,說上三天也說不完。蔣介石不想解釋,他的美英盟友們也不想聽他解釋。蔣介石心裏明白得很,解釋一萬句也不如實實在在打個勝仗有用,所以他寄希望於在衡陽的方先覺,如果第10軍守住了衡陽,把日軍主力牢牢牽制在衡陽,然後調集外線兵團合圍聚殲日軍主力于衡陽,這才能在美英盟友面前挺起腰桿,否則蔣委員長真的很沒面子。
蔣委員長多次屈尊打電話給方先覺,以校長的身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要求第10軍打出國威、軍威。學生方先覺在受寵若驚之餘也橫下了一條心,這一仗若是打不好,怕是無顏見江東父老了。校長既然這麼給面子,他方先覺和第10軍全體將士的命就交給校長了。
佔領衡陽機場的消息傳到日本國內,引起內閣與民眾一片歡騰。日本天皇、東條英機都紛紛傳令嘉獎,日軍松山支隊則一戰成名。這時準備進攻衡陽的日軍各部隊已經各自就位,從軍官到士兵無不士氣高漲,完全不把衡陽守軍放在眼裏。根據第11軍司令官橫山勇的計劃,奪取衡陽只需兩天時間,日軍野戰兵團急於南下,沒有工夫在衡陽這個小地方浪費時間。
現在橫山勇手裏握着滿把的好牌,財大氣粗,兵力雄厚。日軍第68師團、第116師團和獨立步兵第5旅團已經完成對衡陽的包圍,除各師團、各旅團的直屬炮兵大隊外,還配屬了第122獨立炮兵聯隊,炮兵力量得到了空前的加強,進攻衡陽的總兵力達到55000餘人。
以將近三個師團並附有大量炮兵、坦克和空軍支持的強大兵力,對付建制殘缺、火力強度只有日軍三分之一的國軍第10軍,其結局是明擺着的,衡陽守軍的命運,似乎從一開始就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