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慈母心
夫妻兩個大驚失色,周韻忙問:“今天早上不是還好端端么?”
蔣小玉忍不住流下淚來:“可是剛剛醒過來之後就是獃獃的,看誰都不認識,連話都不會說呢了。大夫說……興許是把腦子撞壞了,大嫂子立時就暈了過去,好容易救醒,她就去抓了把剪刀說要去殺了小鳳凰和安姨娘。老太太都攔不住,還是秦媽媽帶了幾個婆子把她穩下來,人是攔住了,可大嫂子跟瘋了一樣滿口大罵,老太太也受不住躺下了,三哥三嫂,你們快去瞧瞧……”小姑娘着急得哭鼻子哭個不停。
周韻和蔣世友對望一眼,憂慮之色溢於言表,當下便帶了幾個人匆匆走便道去了西府。
一進門便察覺氣氛和往日截然不同,丫頭和婆子們腳步匆匆,神色慌亂,見了蔣世友幾人也只是慌慌張張行個禮又慌忙離開,頗有些浮萍隨水飄的意味,周韻眉頭微皺,抿了抿唇。
到了盛氏的小院外頭,院牆因着年久,泛出一層淡黃的顏色,有幾處還開裂破碎,路邊石縫牆邊已經長出許多雜草,這樣秋涼的氣候,野草瘋長,也就是兩三天的工夫便能竄得老高,縱然是這樣的原因,這避於一隅的小院仍是顯得冷清過頭了,院門口守着兩個老媽媽,見他們前來不免有些為難:“三爺,三奶奶,四小姐,老太太在裏面呢,她吩咐了誰都不讓進。”
蔣世友頗有幾分義憤,直接道:“大少爺在裏面沒有?”在他看來,這一切的源頭都是那位便宜大哥,若不是他移情別戀又太過狠心,是決不會發生這樣的後果,如今小的傻了,當娘的生不如死,他真恨不得揍這便宜大哥兩拳出氣。
被問的老媽媽原是新來不久,還不大清楚這蔣家的各種內幕,只是看着三爺面色不善,不由愣了一下,道:“大少爺來過一次,後來安姨娘動了胎氣,大房的丫鬟來請,大少爺就匆忙走了。”
蔣小玉恨恨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惦記那一頭。”老媽媽聽了,幾人悄悄互看了幾眼,臉色頗有些古怪。周韻按了按蔣小玉肩膀,示意她不可多說。如今蔣家定突然生出變故,盛氏懷胎艱難,八年只得這一個兒子,如今又和丈夫鬧翻,怕是不會再有孕,長房一系只怕要換主人了。
蔣小玉人精似地,哪裏會不知道這個,她撇撇嘴,拉了周韻的手就往裏走,蔣世友抬腳跟在後面,一個老媽媽哎了一聲,似要阻攔,旁邊一個忙伸手攔住了她,待幾人走遠,才悄悄對同伴道:“你糊塗了?老太太最疼三少爺和四小姐了,四小姐的親事都是她親自挑呢,你敢讓四小姐不痛快,當心老太太罰你。”另一個咋舌道:“不過是個沒娘的庶女罷了,哪來這麼大的體面……”原先那個笑道:“何止體面,聽說老太太那些壓箱底的首飾物件有一半已經到了四小姐手裏了呢。如今蔣家厄運連連早已是大不如前,她手頭有銀子,以後出閣也不用靠娘家,自然底氣就硬了。”另一個嘖嘖稱奇,艷羨不已。
兩人正低頭嘀咕,忽聽得一聲大喝:“你們胡說八道些什麼?”二人抬頭一看,大太太盧氏帶了一群人正站在眼前,下人們手中擰着食盒,想來是給老太太和大少奶奶送飯來的。兩人唬得魂飛魄散,忙跪地求饒不停,舞陽眉頭倒豎:“既然這麼喜歡嚼舌頭跟,那就去二門領三十板子,出了蔣府。”言畢,她朝後做了個手勢,身後便走出三個壯實婆子,拉了地上兩人就走。兩人求饒的話還不及說完,轉眼就被拉走了。
盧氏依舊面沉如水,一言不發,舞陽覷了覷她臉色,小聲道:“這都是些底下閑人吃飽了撐的磨嘴皮子的蠢話,太太只當耳旁風罷。”盧氏冷冷瞥了她一眼,仍舊一句話不說往院內而去。後頭眾人忙忙地跟了上去。
前面蔣世友和周韻才一進屋子,便愣在門口,只見盛氏披頭散髮被捆在廳里紫檀玫瑰椅上,衣襟袖口多有撕裂處,一身狼狽不堪。旁邊金寶銀寶急的團團轉,偏生不敢去解開那束縛,齊媽媽和吳智媳婦站在一旁,似在苦口婆心地勸說。
周韻和盛氏進來走得近,心裏對這位大嫂頗有些兔死狐悲的哀憫,此刻見到這副摸樣不免微怒:“你們這是做什麼?!”
眾人一驚,齊齊望了過來,待看清是三房夫妻,吳智媳婦忍了哀痛,對周韻道:“三奶奶,你來開解開解我們大奶奶,她剛剛……”任吳智媳婦這般剛毅之人,到底年紀大了,看到自己如女兒般疼愛的盛氏大受刺激下幾乎瘋癲,不免大為驚痛。
盛氏甩開掩在面前的長發,斜眼盯了周韻半日,眼中漸漸有了些神采,她突然輕輕一笑,低低道:“好了,金寶銀寶,把我繩子解開,這副樣子看在別人眼裏成何體統。”聽得她話里無由來的尖酸挖苦之意,吳智媳婦臉色一白,忙瞧了周韻和蔣世友一眼,見他二人並未生氣,這才放下心來。
金寶銀寶尚在猶豫,蔣小玉早奔過去動手解起繩結來,盛氏淡淡笑道:“多謝四妹妹了。”齊媽媽幾個聽她聲音雖沙啞粗糲卻是已經平靜正常,總算放下心來,也就沒有攔着。
待解了繩索,盛氏從桌上拿了一支先前瘋癲時搖落的簪子隨手把頭髮挽了,這才起身道:“既然是來探病的,就隨我來瞧瞧。”她本就瘦削蒼白,此刻髮髻凌亂,唇角緊抿,看着頗為落魄。周韻突然想起兩個月前去她正房見到的盛氏,那時也是蒼白模樣,眼中卻仍有火苗跳動,兼之華服美飾,卻是人如花嬌,而此時,已是完完全全一潭死水了。
盛氏說著往內室而去,蔣小玉一步登先跟在她身後,蔣世友此時更關心小家定的健康安危,顧不得什麼外男不入內室的避諱,也忙跟上去,周韻快走幾步將他扶好。
屋裏人不多,床前紅寶正服侍家定喝人蔘湯,張大夫坐在一旁書案邊,似在冥思苦想。
幾人都關心那小孩子,忙趕到床邊,只見小家定雙眼呆直一眨不眨,口傻傻張着,也不知吞噎,紅寶每次喂進去一勺湯水便得將他下巴抬起以助咽服,再用絹子拭去流出唇邊的口水,看樣子家定不像是變傻了,倒像是成了個植物人。
盛氏看著兒子,手慢慢攥成拳。蔣小玉素來和家定玩得親近,此刻見了他這渾渾噩噩的樣子,不由悲從中來:“定哥兒,你怎麼成這樣了?”說完,忍不住低聲哭起來。周韻上前扶住妹妹,轉頭問一旁大夫:“張大夫,我們家定哥兒這到底是怎麼了?”
張大夫有些為難地嘆了口氣,回道:“只怕是離魂症。”幾人皆震驚,蔣世友聽說過,古代離魂症就是指的現代的植物人,是因為傷到了大腦而引起的病症,很多植物人一睡就是一輩子,即使醒來,也會智商退化變成弱智,他看了眼蔣家定,不免搖頭嘆息。蔣小玉起先一見勢頭不對就往東府跑了,不曾聽到大夫的最終診斷,乍聞噩耗她到底不敢置信,顫抖着說:“怎……怎麼會這樣?”周韻定定神,道:“可有治癒之法?”
張大夫搖搖頭,道:“此症古已有之,大多是傷到頭部而引起,並無什麼有效的醫療之法,有的人過不了一兩個月就會清醒,有的人一睡好幾年甚至十幾年,還有的一輩子都不會醒了。總歸是看命罷。”
命?!幾人目光齊齊看向床上那昏睡不醒的小小孩童,不足五歲的年紀,就要遭受這樣的命運折磨,盛氏先前已經聽說過了,此時再聽一遍診斷結果,兩隻眼睛都虛了,看着床頭不知哪一處,怔怔地出神。蔣小玉素日和小家定很是要好,此時聽了,淚水忍不住越流越多,最後撲在周韻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盛氏獃獃坐着,一動也不動,忽而聽到大哭聲,也許是這聲音引發了內心悲傷,她雙眼靜靜留下兩行淚。齊媽媽在旁邊看了,總算放下心來,先時盛氏聽得噩耗,先是發獃,後來更是大吵大鬧,歇斯底里,兩眼瞪得碩大,卻是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年紀大些的人看了這情形,不免擔心她鬱結於心不得發泄容易憋出瘋病,或是有些別的好歹。如今小的已是不中用了,若是大人再出些事,只怕蔣家就更亂了。
齊媽媽心安下來,便走到盛氏身邊,溫言勸道:“大奶奶不必太難過,從小老太太就說定哥兒是個有福的,今次定然也會遇難成祥,逢凶化吉安然痊癒的。大奶奶需得保重自己才有力氣還好生照顧哥兒。”盛氏聽了,木木的眼珠子動了動,看向齊媽媽,眼中竟似有寒芒一般,刺得齊媽媽心頭一顫,如潑冰水,她忙擠出個笑,正欲繼續勸解,忽聽得盛氏冷冷開口:“多謝齊媽媽關心,我已經無礙了,齊媽媽素來是老太太身邊離不開的人,這會兒在我這院子裏呆了這許久,只怕老太太要怪罪了。”
這硬邦邦的逐客令聽得齊媽媽眉頭微皺,心裏直嘀咕這大奶奶怕是急糊塗了,剛剛拿着剪刀喊打喊殺,這會兒又見誰都是一根刺,只是老太太吩咐她在這裏照應,就這麼被趕回去只怕要挨說。吳智媳婦一直守在旁邊,見她低頭猶豫,忙上來拉過齊媽媽,悄悄道:“我們奶奶是太傷心難過所以說話沒輕沒重,齊姐姐擔待着點。這會兒奶奶已經好了,也沒別的大事,齊姐姐不妨先回去陪陪老太太,我們都守在這裏,若有什麼不妥立刻就差人告訴老太太去。”
齊媽媽方才聽大夫診脈說盛氏受刺激過大一時有些失常,需得事事順着她不要再刺激她才好,兼之吳智媳婦也是個妥當不過的,於是齊媽媽也沒多留,識趣地匆匆告辭,才出門,卻正巧碰見盧氏扶着丫頭站在門口,看她樣子似乎不是才來,也不知她們來了多久,齊媽媽無暇細想,只請了安告了罪就匆匆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好睏……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