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父與子
不逝韶華凡界第一百五十九章父與子魔域之中,浮舟所面對的那張臉孔確實不同於仰空,但二者帶給她的感覺,卻是一模一樣的。不光如此,他們的語氣神態和某些微小的動作,亦能看出是同一個人,更何況,他還自稱為兩個孩子的“父親”……
只是,在他提及太陽神被手下聯合反對並殺死時,除了一些熟人間應有的悲傷,再無任何異樣情緒。這不禁讓丁若羽懷疑起他們是否為兩個個體。
“其實仰空是殺不死的,當年的長老們已親身證明了這件事。”司命道,一彈指,密室內光潔的白牆上現出光影和人像場景。一名白衣青年被繁複的法陣困在祭星台上,天火肆虐,熊熊燃燒,直至將其燒成灰燼,化為淡藍的光斑。隨後,這些光斑亦被符文法陣吞噬,一一爆裂,什麼也不曾留下。
但周圍按照固定方位站立施法的六十四位長老卻沒有放鬆下來,神態間反而更加嚴峻。
“你們殺不了我,沒有人能殺得了。”果然,一道低沉的男音在火光中響起,天火熄滅,白衣青年重新現身,挺拔地立在高台中央望向所有人,面露悲涼。
六十四名長老中,有半數因恐懼而開始瑟瑟發抖。
青年合起眼帘深吸一口氣,猶豫了幾瞬,緩緩伸手,自眉心引出一粒純白的珠子。
他另一隻手的掌心幻化出一個不大不小的銅盒,扔給其中一名長老。長老急忙打開,盒內靜靜躺着那象徵天運閣主人的銘牌和徽章。
就在其餘長老被吸引了注意力紛紛靠近去看時,青年施法擊碎了那粒銀光包裹着的雪白珠子。光芒飄起,散作漫天星輝,消融進無邊暮色中。
“你竟毀掉了自己的魂晶?”
長老們的驚呼聲慌亂響起,手足無措,比得知殺不掉眼前之人時更加惶恐。
對於天族之人,存於顱腦之內的魂晶,等同於魔心煉化后的晶核,俱是術法產生的源頭。而位於眉心及後腦的兩個魂門,均可驅使法力調動至全身,二者皆為天族的要害部位。
白衣青年摧毀了魂晶,相當於一個練武之人廢掉所有內功。
“往後,爾等不必再這般提心弔膽了。”他居高臨下地睨着眾人,目光里透出絲憂傷,“天運閣你們愛交給誰便交給誰,也再沒有所謂的‘太陽神’。”
影像消失,得知了此事真實的經過後,天運閣刻板教條的形象在丁若羽腦海里又一次加深。
“後來他就去了魔族?”她不禁問起下文,想知道失去術法的仰空是怎樣在異族他鄉活下來的。
“在那之後,天運閣沒了太陽神,多了個籍籍無名的法器製造師,代理的聖主從剩餘長老內共同推選出,是位對他仍心存敬意的女長老,因而此後他的去留也不再受任何人限制。”老司命不知想到了什麼,惋惜地搖了搖頭。
也正是徹底擁有了自由,他才得以暗中進行那一項項法則明令禁止的違背常理的實驗。
他離開天界,一下子消失千載,無人知其去了哪裏,而這段時間,在他的授意下,月神將上代太陽神的信息抹除得乾乾淨淨。
參與清理事件的那些德高望重的長老們或因傷勢未愈、或因年老體衰,相繼辭世。是故尚清楚其當年實力之人,早已寥寥無幾。
千餘年過去了,月神以在凡間新發現的隱居天族造物者身份,再次將其招入天運閣,他也擁有了仰空這個全新的名字。
“這次重返天運閣后,他便光明正大地將那些未做完的實驗巧妙地換了個名目,組織出一批下屬繼續進行。”
老司命眉心微皺,回憶起當年在天宮任職的自己亦陰錯陽差踏進了仰空的計劃里。
他們四處尋覓,又經過重重推算,直至兩千年前,方測算出魔域有一名怪異的婦人,極可能符合實驗的要求。
於是,仰空未帶任何護衛隨從,獨自去了魔界,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混在眾魔間相安無事地生活了五百多年。
他剛到時,婦人已有一子。天族與魔族之後,百年間便可完全生長成人,而她的兒子卻遲遲停留在幼年階段,沒有絲毫變成熟的跡象。經過詢問,仰空得知婦人自己本身便是這種情況,只有過了五百歲才會長為成人,比同族慢了好幾倍。
“生長的周期長,是否說明此女壽數更長?”仰空匆匆回了趟天界,對司命君說出自己的猜想。
他以街坊鄰居的身份住在婦人家不遠處,默默注視着母子倆的日常生活,直到她生了第二個孩子。
聽到這裏,丁若羽想要觸碰離泓的髮絲,卻不知為何停了下來,將手懸在半空道:“他們的父親呢?”
司命一怔,重重吁出口氣道:“千年前的魔族並不同於男女平等的天族,女子……只是被用來繁衍後代的工具,無論其身份如何。”
她們甚至一成年便開始為不同的男子生養後代,以壯大魔族本就為數不多的人口。
這與丁若羽印象里的魔族大相逕庭。她認識的祿石、泠善之流,可比學堂里滿口仁義道德的老夫子還要在乎所謂清名,絕不會隨意作踐任一個女子。
“哪怕是皇族的公主……”老司命搖了搖頭,“她們根本連孩子的父親是誰都無法分辨。”
在魔族,所有婦女都盼着能誕下男丁,只因有了兒子,生來較為孱弱的她們會有所依傍,少受點摧殘與折磨。
丁若羽想起浮舟提過的自己在凡界的身世……同樣只知其母不知其父,這樣的巧合真叫人心酸。
“生他的時候,婦人難產了。”司命仍在訴說那些殘酷的過去。
擔心一屍兩命沒了實驗樣本,仰空顧不上男女有別,闖進那窮困破敗的土房子,替婦人接生。但最後,婦人還是因失血過多而死。
此後,她的兩個孩子便都留在了仰空身邊,由他來照料。
由婦人血脈延續下來的兩個孩子,皆擁有特殊的體質,幼子更是生來便帶着掠奪他人力量為己用的可怕能力。消息不脛而走,很快便引起了皇族的注意,魔帝為了試探,將其從仰空手中奪走,與數名手下關在密室里,不出三日,手下全數死亡。
密室開啟后,幼童正伏在一人身上生啖其肉,地上零星散落着被撕爛的衣衫及旁人的斷肢殘骸。
久經沙場的魔帝直看得心底發毛,只覺得密室中唯一的活物根本不能稱之為人,那完全是頭毫無情感的野獸。
不光如此,他還吸收了死者的所有法力。
魔帝感受到了強烈的威脅,不得不拉下面子尋來仰空,請教他該如何處理這把傷人傷己的利刃。
與此同時,婦人的長子流焰的法力也在與日俱增,幼體階段便已然達到大多數魔族難以望其項背的程度。
“每年祭火節都是魔域血月最圓的時候,魔氣最重。”仰空文雅地看着兩個孩子撕咬同一具屍體,平靜地對魔帝道,“以魔族古法製成的魔蛹,是促使他們提升的最佳補品。”
“哥哥尚且有點理智,讓他食其餘部位。野獸一般的弟弟,每年一顆以冰靈聖石煉化的魔心便足以將他控制。”
看着風捲殘雲般清理完殘骸的兄弟倆,仰空滿意地對他們笑了笑,轉而望向魔帝道:“為得到魔蛹內念力精純的魔種,他們一整年都會乖乖聽話的。”
之後,魔族的祭火節儀式上,便多出了浮舟所遇見的那一幕。
魔族之人素來崇拜強者,兄弟二人的存在迫使祭典儀式更改,亦成了民眾們推崇的對象。
偶然間,魔族的變化引起了某些天族兵將的注意,上報後天運閣派出數名使徒前往查探,卻均被剝奪了異能,丟棄在魔域入口外。
當他們重返天界后,竟完全記不清自己在魔族所遭遇的一切。
“如此看來,浮舟也該被奪走了能力,可是……”丁若羽不禁陷入了沉思。
一側的長明燈緊挨着她坐下,晃着穿了紅繡鞋的小腳道:“只有小阿舟不曾失去能力,既因她的能力尚未完全開發出來,亦因小怪物下了咒術,仰空才會對她沒轍。”
“為何他偏偏對浮舟……”丁若羽望着榻上人慘白的面容,百思不得其解。
長明燈也不解地攤了攤手,隨後噘起鬨嘟嘟的小嘴道:“那一次之後,小怪物就和流焰分開了,被仰空以十顆純種魔族晶核的價格賣給了魔帝。”
再後來,具體被轉賣了多少次,恐怕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這期間,妖靈族、鬼族相繼滅絕,而他最後也被當初那些高價搶奪的養父們驅逐進了一片荒無人煙的山林里。
直至五百年後,已然長大的他再次遇見仰空。
這一回的仰空似完全變了個人,不光帶他逃離去了凡界,還教會他怎樣與人相處。那段時日,一直暗中進行的族類轉換實驗也被擱置,一有閑暇還會像愛炫耀兒子的普通父親似的偷偷領着他到天界來見自己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