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果然幾人離開后沒有多久,便下起了雨。暴雨降臨,黑雲將天空壓得極低,陸彥緩慢的開着車,等到蘇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剛進了小區,開着的車燈便照到了正站在停車場旁、打着傘的蘇妮和蘇家李阿姨。
一把小花傘下的蘇妮,穿着一身淺色運動裝,站在雨中,嬌小的模樣就像個鄰家小妹,手中拿着兩把傘,兩隻腳不停的交換踏着,看樣子應該等了很久。頭髮被風吹的稍微有些凌亂,但一直唇角微彎的看着陸彥的車駛到她面前。
陸彥下車略帶責備地先緊了緊蘇妮的衣服,邊問怎麼穿得這麼少,邊接過蘇妮手裏的一把雨傘遞給Ann,蘇妮笑着答以防晴姨回來的時候被雨澆到,對腿會不好的。
陸彥沒說什麼,將輪椅拿下來由Ann推着,他便繞過車門將坐在副駕駛上的方晴抱了出來,蘇妮連忙將傘擋在方晴和陸彥頭上,方晴笑了下說:“謝謝小妮。”
蘇妮傻兮兮的笑了:“晴姨不要客氣。”又拿着薄毯蓋在了方晴身上。
陸彥毫不費力的抱着方晴,邊走邊隨意的問隨意的問道:“向榕呢?”
蘇妮將傘又往方晴身邊移了移,以防雨水澆到方晴使她的腿受潮,一邊答:“好像是工地出了什麼事,他去看了。”
陸彥想到今晚的家庭聚會會出現的話題,又抬頭看了一眼正在下暴雨的天氣,向榕的這個理由貌似有些說不過去,工地肯定要在雨天停工的,這樣便不會出現什麼事的。只若有所思的“嗯”了一聲。
蘇家的庭院不太廣,經過花園草地幾步便到了門口,蘇妮和李阿姨收了傘,陸彥便將方晴放到輪椅上,然後開門,進到大廳。
似是在上的蘇雲易和向雅玲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很快下來迎接方晴。
蘇雲易和陸爸早些年就是熟識的好友,向雅玲也是認識方晴的。這一久別重逢,向雅玲看到方晴素顏一臉疲憊的模樣,眼睛驀地浮上水霧,邊喊着“晴子”邊三步跨作兩步就走了上來,蹲下了身、雙臂展開用力的緊抱住她,方晴也微微提起了手,緊緊回抱。
這一次,向雅玲難得的沒有露出尖酸的模樣,整張臉伏在方晴的肩上,渾身有些發顫,似是落水之人最後抓住了一跟救命草,有些脆弱,一直到蘇雲易從後面將她輕輕拉起,她才揉着眼睛握着方晴的手和她道:“晴子,回來就好。”
蘇雲易在一旁深深的望着方晴,也說了一句:“晴子,回來就好。”
方晴始終淡淡的望着向雅玲,直到聽到她說的“回來就好”面容才有了些鬆動,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有些發顫:“謝謝你們。”
謝謝他們在自己無力的時候伸手為陸鳴準備後事,謝謝他們在自己最難過的時候伸出手幫助她,也謝謝他們在自己去法國療養的時候照顧陸彥。這些都沒有說出口,但一句“謝謝你們”已經包含了她所有的感謝。
旁邊的蘇妮,見大家都沉浸在這種老朋友很久不見又相對無言的、有些沉悶的情緒里,便推着方晴向蘇雲易和向雅玲喊:“哎呀,晴姨肯定累壞了,咱先讓她休息一下,一會兒好吃飯!”
蘇雲易在旁邊點頭說好,阿姨便去準備晚餐,向雅玲將陸彥和蘇妮趕到上,就一邊拉着方晴在旁邊話家常。而蘇雲易在旁邊一坐,偶爾在她們提到過去的時候也順着說兩句,只是這樣側着的方向會看到方晴的鬢髮有了些白,想到過世很早的陸鳴,只感嘆歲月不饒人。
向雅玲一邊拉着方晴的手一邊一下下的按着她的腿,問:“這幾年身體怎麼樣了?”
方晴這些年一個人在國外養身體,沒事的時候經常翻看着佛學,久而久之便養成了一副淡然的性子,聽她這樣問只是拉着她的手緩緩道:“人老了,身體也就如此了,沒有太好也沒有太壞,我只感謝老天還能讓我親眼看到陸彥結婚娶妻。”
提到娶妻,她就想到了蘇妮。他們兩家一直是好友,只是在蘇雲易上任當了市長之後,為了避免引起輿論,兩家住的距離便遠了,可是孩子們來來往往倒是沒斷過,她也知道蘇妮是后回到這個家的。
她問向雅玲:“我知道你的脾氣,這兩年待蘇妮可好?她那個孩子雖然懂事,但你總是會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蘇雲易聞言抬頭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向雅玲,向雅玲似是感覺到了他看她,將身子向沙發上靠了靠,嘴角露出一絲嘲諷,轉頭問蘇雲易:“蘇市長,那你覺着我對她可好?”
在一旁看着他們的方晴暗暗嘆了口氣,蘇雲易只皺了皺眉:“晴子剛回來,你們還是先談談後天婚禮的事。”
而陸彥和蘇妮進了房間之後,他便拿起電話打給秘書Ruby問:“今天工地出事了嗎?”
Ruby在對面一愣:“沒有啊,只是剛剛向副總來過,帶着凌小姐一同出去了。他們一起出去應該不是工地出事了?”
陸彥聞言呼吸還是不可避免的一滯,濃眉微蹙,詢問了幾句最近開工情況以及近期資金轉賬的事便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他隨手將手機放在床上,沒有將向榕和凌煙一起出去的事情往深了想,或者是怕自己下次看到向榕時忍不住想掐死他,他委實不知道向榕安着什麼心思又去找了凌煙,心裏有些煩悶。
蘇妮見他打完電話,薄唇動了動,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最後還是問了出來:“陸……陸彥,你真準備和我結婚嗎?”
陸彥聞言輕笑出來,略顯輕狂,一掃之前的陰鬱,抬起手擺了擺把蘇妮叫了過來,拍了拍旁邊的床,讓她坐下,然後側着頭滿是笑意的問:“來和我說說,你不想嫁我,是想嫁誰呢?”
蘇妮緊緊的咬着下唇,小心翼翼的坐到他旁邊,見陸彥臉上滿是揶揄,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只抓着陸彥的手臂完全不同於平時的乖巧,緊張的問:“陸彥哥哥,你不是說都是假的嗎?你不是說我不能真的和你結婚嗎?你這麼做我以後還怎麼見煙姐啊?”說著眼睛就濕了,小巧的鼻子變得微紅,還倔強的睜着大大的眼睛不讓淚水滴出來、定定的望着陸彥,似是希望他給她一個明確的答覆。
陸彥見她真的急了,也就收了揶揄的笑臉,站起來走到窗前,看着下的小草園,淡淡的說:“蘇妮,這不是遊戲,這是實在的生活。誰告訴你正在進行的生活,可以隨便說結束就結束的?”他沒看到蘇妮在身後瞬間睜大的眼睛,徑直繼續說道:“這次不是威脅了,蘇妮,恐怕你真得和我過一輩子了呢。”
說罷,他沒有再看蘇妮一眼轉身直接出了房間,又順手將門合上。
蘇妮在房間裏面坐了很久,雙手緊捏着運動褲,不停的搓着,只覺着自己太弱小了,在陸彥的面前簡直比一隻螞蟻還要弱小,這樣的自己怎麼會斗得過他呢?
她似是坐了很大的決定,低頭開始翻着找手機,可是翻遍了衣服都沒有找到,應是忘在了下客廳里,又不能出去明目張胆的拿手機,那樣陸彥肯定會懷疑,掙扎間抬頭剛好看到陸彥的手機正放在床上,她想也沒想就拿起電話開始撥起那一串熟悉的號碼。只是還未按完,就見去而復還的陸彥推門走了進來,似是早料到的她動作,一幅胸有成竹的看着她,嚇得蘇妮一下子將手機藏到身後,僵硬着臉扯出了一個尷尬的討好的笑。
陸彥卻只是滿含深意的說:“蘇妮,別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
蘇妮忙笑着點頭,但陸彥還是沒有出去,蘇妮疑問的看着他,陸彥又說了句讓蘇妮心驚的話:“忘了和你說,我是回來去手機的。”隨後一副貓抓着耗子的模樣緩緩向她伸出手,一雙修長的手指第一次讓蘇妮感到懼怕,只訕訕的將身後的手機拿出來放在陸彥手上。
陸彥滿意的點頭,然後又順手摸了摸蘇妮的頭髮,笑容不減的道:“乖,要知道我這個總經理記憶力肯定是很好的,一會兒下來吃飯。”
陸彥長腿一邁終於走出了蘇妮的房間,蘇妮等門關上后,一把拽過枕頭狠狠的蓋住自己的腦袋,哀號一聲。自己簡直就是個老鼠,要不就是鱉,自己於他,簡直就是瓮中捉鱉手到擒來,他居然都能想到她會抵不住壓力打電話,而且他還特意將電話落在床上然後捉個現場!
晚飯時,蘇妮一直默默的夾菜吃飯,向雅玲剛要張嘴教訓點她什麼,但看到自家老爺子瞪了她一眼,又在意到方晴還在,便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吞了回去,幾人便隨意的談了談婚禮細節。
吃過晚飯,蘇雲易和向雅玲的意思是讓方晴他們住這裏,外面還下着大雨,開車回去看不清路,再容易打滑,很有可能發生危險。但方晴說想回老房子住,明天新郎新娘是不能見面的,這樣會更好一些,結婚當日直接從老房子出發來接親正好。
他二人知道方晴也是有心想回去那個老房子看看,便沒有再勉強。
陸彥幾人剛離開,蘇雲易便將蘇妮叫到了書房,蘇妮還是一副沉默的樣子,蘇雲易嘆了口氣只是用着慈愛的語氣問蘇妮:“妮兒,告訴爸爸,你真喜歡陸彥嗎?”
“爸,說什麼呢,我都要嫁他了你還問這個問題。”
蘇雲易嘆氣,走到旁邊那幅薰衣草的牆畫下,緩緩的道:“婚姻大事,不是兒戲啊。”
蘇妮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注意到蘇雲易少有的感嘆,只隨便應答着:“放心爸,我有分寸的。”
其實蘇雲易未出口的話是:若是當年他再用點力氣頂住那些壓力,現在定然不一樣了。他會和如玫幸福的在一起,也不會牽扯到這麼多人,讓這麼多人連帶着不幸福。這些就像是連鎖反應,蝴蝶效應,當初的一步錯,一直到如今的步步錯,他不想蘇妮或者陸彥步入後塵。
可是見蘇妮如此,他便也沒有再說些什麼,兒孫自有兒孫福,莫與兒孫做遠憂。
另一邊陸彥幾人剛到了老房子,方晴便面露出了悲哀,觸景傷情,見到這所曾經住了那麼多年的房子再平淡的心情也無法平淡,更何況,這裏是他們一家三口曾經的港灣。
Ann先去煮了水給方晴準備葯,陸彥便推着方晴各個房間緩緩而望。
這所老房子在陸彥工作之後,他就一直沒有回來過,可是他有雇了小時工在固定的時間來打理清掃,而陸彥也沒有將傢具格局動過位置,所以現在這個房間依然一塵不染,這一切仍然和陸爸過世時、陸媽離開時一模一樣。
方晴輕輕拍拍陸彥的手,陸彥便停下,仔細的看着這所很久沒有回來過的房子,拿起柜子上的東西摩挲很久然後放下;她再輕輕拍拍陸彥的手,陸彥便再推她緩緩而行,兩人一直無話。
兩人看了很久,直到Ann拿着熱水和葯站在門口的時候,方晴才收回了所有的情緒,淡淡的讓她將葯拿來,一一告訴她哪裏是浴室哪裏有衣服,勞累了她一天,讓她先去整理睡了。Ann知道這對母子從下機開始便有很多話要說,只是一直沒找到恰當的機會,便懂事的先避開了。
Ann剛離開,陸彥便將方晴推到床邊。他蹲在方晴的腳下為她捶腿,此時陸彥一米八幾的修挺身姿就這樣委在方晴腳下,不再是擁有大權嚴肅沉穩總經理,只是她的兒子。
他邊捶着她的腿,邊低低地說出了一直想說的話:“媽,這幾年你辛苦了。”
方晴滿眼柔情的看着他,一邊伸手摸着他的頭,緩緩說道:“媽不辛苦,該辛苦的是你。媽看到了這幾年你的努力,也看到了這幾年你的成長,你一個人在國內打拚怎麼會不辛苦呢?”
陸彥搖頭,將臉伏在方晴腿上,方晴便一下下順着陸彥的頭髮,就像陸彥小的時候母親那樣對他:“你爸走後你自己獨撐這個家,該有多不容易啊,多虧了蘇市長他幫咱們家,你不能辜負他們家的知道嗎?
媽在法國的這幾年,什麼都看透了。人在一世,活在當下,沒有什麼比現在的幸福更重要了。人啊,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所以兒子,一定不要做出會讓自己後悔的事,不然也許在以後讓你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陸彥將頭抬起,見到陸媽一直柔和的望着他,終是緩緩的點了頭:“我知道的,媽。”
“好了,我自己一個人呆一會,一會兒讓Ann來照顧我就可以。你早點休息,好養好精神後天做準新郎,去休息。”
陸彥點頭然後起身,輕輕關上了門,裏面傳來方晴的低語:“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他回到曾經住了二十年的房間,在床上坐了很久,然後從床底拿出一個古木盒子,吹了吹上面的灰,然後打開,裏面靜靜的躺着一個護身符。
作者有話要說:看文愉快叭:-D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