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陳氏出了堂屋大門,迎頭遇見了幾個正堵在外面廊廡上等着見過新主母的妾。她平日相中入眼的都是如喜慶那般粗壯能幹活的,對自家兒子這幾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每日裏只會打扮得妖妖嬈嬈一路留香的妾極是看不慣,也不理她幾個慌忙讓開路正朝自己行禮。方才沒拿淡梅怎樣,此時正好把火發在她幾個身上,看也不看啐了一口,罵了句妖精便揚長而去。留下幾個女人面面相覷,一時連臉都有些抬不起來。

淡梅見徐進嶸目送了他娘,回身坐上了主家位子,曉得是要她受家裏那幾個妾的拜見禮了,便坐了他身側的主母位置。很快便瞧見外面依次進來了三個年貌各不相當的女人,束手低首地站了過來。

淡梅未嫁之前,秦氏怕女兒吃虧,早已將徐府上的侍妾通房的一概打聽清楚了說給了她過,又細細地給她出謀劃策,說日後過去了好立威固寵。

這三個妾,第一個周氏,年紀二十七八,是當年那原配身邊的通房,後來生了個兒子,便隨了主母的姓被抬舉為妾,如今那名喚良哥的徐家庶齣兒子正六歲了。周氏年紀雖大了些,比起后兩個樣貌也不如,只是府中正室空置,故而除了良哥,連那嫡出的慧姐都寄養在她屋子裏。徐進嶸在家的話,也是時有過去的。她的長處便是跟隨徐進嶸多年,如今又佔了寄養兒女的好處。往後淡梅過去了,自己早日生出個嫡子,周氏自然不足以抗衡。

第二個妾名春娘,二十三四,據說是在通州府時收的,容貌艷麗身段極好,從前里也生過個兒子,只是未養幾年便夭折了。她以前應該是頗受寵的,只是聽聞為人尖利,連府中下人提起都是暗地裏皺眉,厭憎不已。這般行事之人,也無多少可慮之處。

第三個名喚趙總憐,這個就有些不一樣了,如今年方二十,不但模樣風流,更能和雅弦聲、填詞作賦、着棋分茶,從前原本是京城甜水巷裏最負盛名的藝伎,傾羨了京中貴族子弟無數。去年京中一班官員賞花齊聚之時,免不了叫些伎樂陪同,那趙總憐一番獻藝之後,施施然到了坐上的徐進嶸跟前,竟將手中一枝花纓丟到了他懷裏,滿座喧嘩,於是當場便有個朝中同僚將那趙總憐買了下來贈給了徐進嶸,一時傳為風流佳話。只她也有一樣缺處,便是從前因了虎狼之葯不能生養,故而也上不了檯面。

攤上了秦氏這麼一個包打聽的娘,淡梅自然覺着好。到了個新宅門裏,多曉得裏面的一些彎彎道道,總比懵懂不知被人計算了好。此時坐在了徐進嶸身邊位置上,便按秦氏教的肅然端着。

周氏春娘與那趙總憐,從前同處一宅,雖暗地裏有些磕磕碰碰的,只心知自己轉正室是絕無可能,徐進嶸對着她們也是不遠不近並無多少偏頗,且瞧着他一時也並無續弦的打算,故而平日所想的儘是些籠絡這宅里的家主,待有朝一日自己能得個兒子多分些恩愛,日後也有個仰仗而已。不想月前浴佛節剛過沒多久,聽聞這宅子裏要多出個集賢相府里出來的主妻,三個人一下如遭雷擊,怕主母厲害容不下自己,竟是拋了從前芥蒂,一道聚頭了商議。千方百計打聽了過來,曉得竟是個白虎克夫的寡婦,心便先放下了三分。今日一早聚了過來,在外面瞧見新主母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子,且樣貌身材俱無出挑之處,那心又下了三分,待見到她不受陳氏待見,這回不但再下三分心,更是存了些輕視之意了。正幸災樂禍着,不想被迎頭撞見的陳氏給掃了個大沒臉,想是逃不出那主母的眼,各自便有些訕訕起來。只是見裏面那兩人都已是端坐了起來,不敢耽擱,急忙進來了見過徐進嶸后,便依次朝着淡梅下跪見禮。

淡梅見這幾個妾雖對着自己口中問安,隻眼神都是有些飄忽不定,想必心中不服。只她沒存與她們爭寵之心,只要日後相安無事自是最好,所以也不放在心上,各自賞了一對金鐲子並一匹錦緞做見面禮,便叫退下去了。

周氏幾個本以為新主母要立威,自己免不了是要被訓話一番的,不想她竟輕描淡寫幾句便過去了,有些奇怪,偷眼瞧去,見她雖年歲較自己幾個都要小,方才也並未怎樣說話,只端坐在那裏,烏黑鳳鬟上壓了高高的金絲翠玉捲雲冠,冠沿滿嵌珍珠瓔珞,全身上下葳蕤生光,雙眸輝燦,那氣派竟叫人不敢小瞧了去,一時暗地裏各自有些自慚,訥訥道過了謝便退了下去立在一側。

見過了妾室,早有奶娘領着徐進嶸的兒女進來了。

淡梅起先見那幾個妾時全無感覺,只現在要扮演一個嫡母的角色,心裏卻微微有些緊張。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和自己“丈夫”的孩子相對面。心裏緊着,眼睛便一眨不眨盯着門口的方向。

她因了緊張,早把一邊的徐進嶸丟後腦勺去了,他卻似是注意到了身側她的不安,瞟了一眼,見她手正緊緊抓握着坐下的椅手柄,露在刺花蝶袖之外的手指在金鑲鴿血紅寶石戒指的映襯下更顯纖細白嫩。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昨夜初觸她肌膚時感覺到的不可思議的柔滑,心頭一下竟似微微起了層毛,面上卻未動聲色,只斜斜靠在了椅背上。

慧姐八歲,她親母便是生了她後去的。頭上扎了個三丫髻,髻上各插了只短金釵,正中系了條垂着珍珠的紅羅頭須,身穿紅色裙衫,杏眼圓腮,看着十分可愛。良哥卻生得瘦小,人本就不白,穿了個綠褂子,更顯得麵皮烏黑。兩個孩子似乎都有些懼怕徐進嶸,被奶娘領了進來后,偷眼瞧了下他的臉色,這才各自過去朝他問了安。

徐進嶸唔了一聲便開口道:“還愣着做什麼,去拜下你們的母親。”

他話音剛落,站在一側的周氏臉色微變,頭垂得更低了,只瞧不見她神色。其實不止她變色,便是淡梅自己也是頗覺怪異,莫說是她如今這不過十六的年紀,便是從前,面前突然冒出這樣兩個年歲的孩子管自己叫母親,任誰也是無法一時消化掉。

慧姐和良哥之前應該是被奶娘教導過的,聽自己爹這般發話了,急忙過去跪在了淡梅前面的兩個團墩上,叩頭行禮,嘴裏恭恭敬敬叫着“母親安”。

淡梅習慣的是像自己小侄兒那樣活蹦亂跳的小孩,到這裏后兄長因比自己年長許多,所出的幾個也都差不多快到嫁娶的年紀了。乍然見到這樣兩個小小年紀卻一本正經的,一舉一動便似提線木偶般,連動作和說的話也是整齊劃一,看着十分有趣,方才那緊張感一下消了去,忍不住竟是笑了起來,自己從椅子上起來把兩個人扶了起來,從妙春手裏的托盤上各拿過一個秦氏預先給她打好的金項圈,套進了他兩個的脖子上。慧姐因是嫡出的,所以又加了副金丁香。這才俯身看着他兩個笑眯眯道:“往後乖乖地聽話就帶你們出去玩。想去哪就去哪。”

她這一套不過是把從前對付小侄子的招數搬了過來而已,自己話說完了,見慧姐和良哥都是獃獃望着自己,連對面奶娘和周氏幾個也是面露訝色,這才頓悟了過來有些不妥。正要起身回了位子,卻聽身後徐進嶸聲音響起道:“你們母親既是這樣說了,你們還不謝過。”聲音里平靜無波,聽不出到底是什麼意思。

淡梅自經過昨夜一遭,那討好於他好讓自己往後得安逸日子的念頭便是徹底斷了。雖曉得自己方才失態了,也懶得去管他作何想法了,瞧都沒瞧他一眼,只是坐回了自己位置。

慧姐和良哥第一次遇到這般和自己說話的大人,且還是奶娘之前三番提點過要小心看她臉色的新母親,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這才愣在了那裏。聽自己父親話聲響起,這才回過了神兒,急忙又端端正正叩頭下去道謝。淡梅唔一聲應了。奶娘正要帶了下去,徐進嶸突然又冒出一句道:“你既是大家閨秀,詩書字畫想必都是通的。慧姐也大了,往後搬你屋子裏住,你須得把她教養好了。”

淡梅一怔過後,這才反應過來這沒頭沒尾的話是對自己說的,轉頭看他,見他一雙眼正望着自己。本來還猶豫着想推脫下,待見他一臉不容置疑的神情,便曉得這男人是習慣自己說了算的,只好閉了嘴巴。看了慧姐一眼,見她一雙大眼也正望着自己,好奇中又帶了絲微微的怯意。

此時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徐進嶸撂下了那話便站起了身,也未說要去哪裏便匆匆離去了。淡梅無奈,只好吩咐奶娘把慧姐過後送來,這才朝自己屋子裏去。臨行前瞥了一眼周氏,見她正有些惆悵地望着徐進嶸出去的背影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麼。

徐家這宅子位於新門,離開封府很近。淡梅從前偶爾跟隨秦氏坐車馬路過這段時,見路邊宅子從外面看着都很是普通。只這一帶靠近皇城,商鋪密集,很是繁華熱鬧。有秦氏這個包打聽的母親,淡梅雖未親眼見過,也曉得徐家往東是高行街,街南是一家家的鷹店,只接待販鷹的客商,其餘都是珠寶香料犀角玉器的店鋪,當中橫插一條小巷子,雖不起眼,裏面都是金銀彩帛買賣的地方,據說每筆交易數額巨大,出手就是成千上萬,故而普通百姓眼裏這小巷子是幽深莫測。

徐宅既是位於這地段,佔地應該不會很大,外面門面想來應該也和別的房子差不多,只裏面的陳設卻無一不是精美至極。淡梅未嫁之時,便聽秦氏和嫂子柳氏特意提過對方家資雄厚。起先覺着未免有誇大嫌疑。如今看來或許也是實情。今早起身梳妝之時,就見自己陪嫁過來的那鏡台前放了個調脂用的白玉桃枝小水丞,瞧着像是用整塊玉石雕成個挖空的掛枝桃形,又恰把石料上的自然紅紋處置成桃尖狀,巧奪天工。除了各處陳設,就連廳堂園苑各處的地面鋪設這樣的細節之處也是費過一番匠心的。方才那堂屋是水磨方磚,出了堂屋門靠台階的就成了迴文樣式,一路回去經過個抄手廊時,見廊上又嵌砌成八角式的圖框,兩邊用鵝卵石填鋪成蜀錦樣式,邊上一個立有湖石的池邊,則鋪成洶湧的波浪圖案,就連回到自己東屋正房所在的庭院時,見栽有梅花的一角之地也鋪成了冰裂圖紋。

北院是陳氏居所,她雖大部分時候未在這裏住,只也是空置着的。淡梅那屋子卻是在東院的正房。幾個妾室一道住西院。如今那徐進嶸既說了要讓她教養慧姐,想是不會改了,所以回了叫妙春拆去了自己頭上重得幾乎要壓斷脖子的花冠后,第一個事就是去檢看下自己院裏空出的屋子,看哪間適合些。看了一圈,最後選定了坐東朝西的東廂,通風日照都好,離自己那正屋也近。正叫丫頭們收拾佈置着,看少了什麼去庫房裏取,就見兩個奶娘已經領着慧姐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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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之寡婦好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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