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婚事
“傅年,陸今,江忱……”權柔握筆的手頓在那兒,那上好的頂煙墨順着筆尖流下,污了最後的“忱”字。
江忱……權柔心底念着這個名字。她在揚州就聽過江小侯爺的諢名,也聽過那人容貌是如何如何的天上有地上無。那夢裏又是怎麼回事呢?夢裏的江忱,與她聽到的,一點都不一樣。
更何況,那真的是夢嗎?權柔有些恍惚。
她看了看,把紙揉成一團,想了想,又把它拿到了屋子中央的香爐里,嬋妍香的味道伴着桃花箋特有的香味在屋子裏瀰漫開來。
權柔站在那兒,心底亂得很。
她要快點兒,把自己和白悅的婚事定下來。成了婚,那麼夢裏看見的那些,便做不得數了。
“祈風。馬車備好了嗎?”權柔深吸了口氣,那香味熏的她腦袋疼,她便往後退坐在太師椅上,一隻手撫摸着那精雕細刻的福祿紋,另一隻手微微擋住自己的眼睛。
祈風方才一直在邊上守着,自家娘子一貫是心思深的,她們做下人的,那是一點都不敢多問。等權柔開口了,祈風才敢上前去答話,“回姑娘,祈月已經備好了。”
因為看着權柔似乎心情不好,所以沒有人敢提示。
“嗯,讓祈雪去給父親通報一聲,就說我先去白府了,”權柔站起來,身後的祈花馬上拿了架子上撐着的白狐裘給她披在身上。
來金陵的只有她和父親權系。繼母林氏無所出,對庶務也不怎麼上心,權柔的婚事自然不能指望她了。而權系?權柔壓根沒想過他能替自己考量什麼。
不過唯一好的就是,這兩人雖然不管她,卻也不攔着她。在知道權柔偷偷設計,救了到揚州探親的白老夫人以後,權系也沒多說什麼。
權柔這才能夠左右自己的婚事。
祈風恭恭敬敬應了是字,而後小步退下去。
權家雖是商家,但規矩半點不少。權柔身邊的四個大丫頭,都是她母親還在世的時候留下來的,衷心是不必說的。
因此權柔也沒刻意避開她們。
她現在不舒服,祈花就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外走,“姑娘,那白二公子,當真那麼好嗎?”
權柔在那門前停下來,似乎想了想,“挺好。白二公子是青年才俊,長的也好,性子也好,白家,也是個好去處。”
她才十五而已,如今說出這種話來,竟像個年過半百的婦人。
祈花眼睛紅紅的,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沒能說出來。
“你想說什麼?”權柔抱着那掐絲的金湯婆子,這金陵的冬天,可真是太冷了。
祈花沒敢看着權柔,一雙手垂在身側,握緊又鬆開,最後一狠心跪下去,噗通的一聲響,“姑娘,夫人臨終時交代奴婢們好好照顧姑娘,也交代……姑娘這一生,定要尋個好姻緣啊!”
權夫人姓謝,單名一個韻字。潁川謝家嫡出的千金小姐,卻為了權柔的父親,甘願下嫁。可是謝韻過的不好,權柔父親心不在她身上,哪怕謝韻是個名滿天下的才女美人,也沒有半分迴轉餘地。
她一輩子才活到二十六歲,那年權柔六歲,權止尚未滿一歲,她就去了。
謝家恨謝韻不聽勸告,到謝韻走的時候,只有她胞弟謝玄來送了一程,權柔記得她這個芝蘭玉樹的小舅舅,在靈堂上打了她爹一拳,然後氣勢洶洶的走了。
從此謝家和權家,就算徹底斷了聯繫。
謝韻這短短一生,沒能有個知心人,她悔,她恨,她更怕自己女兒步她的後塵。所以臨走前,她是把權柔的終身大事說了又說的,因為清楚權柔父親是個什麼人,所以謝韻更擔心了。
四個大丫頭,最小的也十八了。卻因為權柔還小,放心不下,一直都未曾許人。她們都是看着權柔長大的,也是看着謝韻一步步逼死自己的,都很清楚,一樁婚事,對一個女人來說究竟多重要。
所以在自家小姐謀算着要嫁一個一面都未曾見過的人的時候,四個大丫頭心底都沉了沉。
一面都未曾見過,只聽別人口中說他好,難道這就夠了嗎?
權柔靜靜地站在那兒,微微垂下的眼眸里映着祈花的模樣。她知道丫頭們在擔心什麼,不過是害怕自己落得一個跟娘親一樣的下場。
遇人不淑,在這個年代,是會要了一個女子的命的。
可是權柔只是笑了笑,她騰出一隻手來,穩穩地將面前的祈花扶起來,然後在她淚眼朦朧的視線里笑了笑,那笑容讓這屋子裏都平白添了許多光彩。
祈花看的呆了,姑娘和夫人,真是越來越像了。
“祈花,我不是娘親,這輩子也不會只把這顆心放在一個男人身上。況且,白家,也是一個好靠山。”權柔替祈花拍了拍弄皺的下裙擺,她說出來的話永遠這麼清清冷冷。
祈花只能點頭,姑娘確實和夫人不一樣,姑娘,好像對什麼都不放在眼裏,除了錢。
權家的生意,在交給姑娘以後,越發蒸蒸日上了。她是個聰明的,知道權家這麼多錢,有人總會動心思的。從姑娘十二歲起,就陸陸續續的有人上門提親了,到底是衝著人還是衝著錢來的,大家心底都清楚。
姑娘是一直拒絕的。直到去年,京都黎家派人過來傳話,黎家,是五皇子的母家。姑娘拒絕了黎家的邀約,自然得罪了五皇子一派,從那以後權家的商行在出關時候總是莫名其妙出事情__黎家是掌管北地邊關軍權的。
得罪了五皇子,生意不好做,權柔也咬牙扛過來了。如今朝廷不安穩,隨便一個站隊,都可能是命懸一線。所以權柔必須找一個,能看得見未來的人,能做她靠山的人。
而白二公子,符合權柔的所有設想。
白家老太爺官至內閣首輔,其門下弟子無數,白二公子的父親現在也是戶部尚書,白家大公子年紀輕輕,卻也已經出任北地知州,若是不出什麼意外,明年調回京,是要往三品以上封的。至於白二公子,聽人說年紀小小就天賦異稟,今年也高中狀元,自是前途無憂。
這樣一個根深蒂固的大族,是聰明的,他們家的所有姻親,都未曾與皇家沾染,而且白家幾位掌權者,也是刻意避開了朝堂紛爭的。
權柔看中的就是這點。
白家有勢力,有些人總要忌憚。況且他們家聰明,權柔喜歡。
其實是不是白二公子都沒關係,只不過因為只有白二公子與權柔年齡相當罷了。白家大公子一早定了親的,那白家剩下的幾個小公子,最大的也才八歲,所以不是權柔多鍾情白二公子,而是她只能選白二公子。
這點上,權柔與她娘親半點不一樣。她不會把自己這一生,交給一個男人。
祈花看着面前的姑娘,淚眼朦朧間就好像看到了先夫人的模樣,忍不住哭出聲來,啞着嗓子喚了一聲“姑娘。”
權柔只是笑笑,“快把眼淚擦了,沒得叫人看見了,以為我是什麼惡毒主子。”
她一打岔,祈花也哭不出來,一邊笑一邊拿了絹帕擦着臉上的淚。
權柔臉上掛着淡淡的笑,一雙手抱着湯婆子,看了看那門縫外漏出的灰色的天空,那個夢,真是讓人不安啊。
外頭祈風扣了扣門,“姑娘,馬車已經候着了。”
“走吧,”權柔吩咐了一聲,已經整理好情緒的祈花忙上來扶着她,兩個人踏出去,屋外面下着雪,不過不影響出行。
權柔深吸了口氣,那涼意順着口鼻深入肺腑,她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那個天仙一般的人物,他用那種泣血的聲音喊着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為什麼,權柔心底微痛。
“姑娘?”許久不見他有動作,祈風忍不住出聲提醒了一句。
權柔緩緩睜開眼睛,“太冷了,得早些回揚州。”
婚事定了,就能回去了。
兩個大丫頭都清楚權柔的意思,低下頭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