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宿命
我嬌聲請求,空明寵溺的摸摸我的頭,隨後從懷裏摸出一面鏡子,拿刀在我指尖挑出一個小傷口,一滴血落在鏡子背面,他趕緊在我手上抹了一下,血莫名的就不流了。
“在心裏想着你的二哥!”
我默念二哥的名字,鏡子上便顯出二哥的身影,他和我跑散后直奔尚書府的後門,開門的小廝聽說是找煙紅的,猥瑣的嬉笑道:“那臭婊子早死了,你去亂葬崗找找看,說不定還沒腐爛,能再享一回樂子!”
二哥此時本就焦急萬分,再聽這樣齷齪之言不禁大怒!提着拳頭就砸了過去,吵聲驚動了尚書府的管家,帶着一幫家丁把二哥按在地上一頓猛打,不知誰說了一句留着性命,這可是柳府的二公子。
過了一會兒,看到二哥爬起來,在街上搶了一匹馬出了城,那個方向就是亂葬崗。
空明攬着我的腰帶着我在屋頂起起落落,一路追了過去,衣帶一下一下蹭着我,清冷的檀香讓我安心。
就算知道回去后二哥可能會被打個半死,我可能會被關進漆黑的祠堂,爹爹會被他的政治對手兵部尚書嚴紹時乘機打壓還是安心。
這種感覺甜蜜又讓我懼怕,想要又怕得到,我把這歸於毒素還未全解之故,不然靠近其他異性時,我為何沒有這般感覺!
就由他這樣把我抱在懷裏,聽風從耳畔呼嘯着過,一輪孤月遙遙的掛在天際吐着寒光,把頭微微向他懷裏靠了靠,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什麼?”
“我叫柳明珠,問你叫什麼名字?”
“趙離”
“哦……!啊?趙……趙離?”
“嗯!”
那個夢原來是真的,我在夢裏的地方,遇見夢裏的人!趙離!十五年了,原來你長成這般模樣!
漆黑夜色像一張大網,網縛着每個睡夢中的人,所有潛在的慾望都在夢裏一一實現,人們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也有沒睡的,他們或許在酒館裏醉生夢死,或許在青樓里笙歌燕舞,當然還有一種是像我們這樣趕路的。
二哥哥的馬被黑夜籠罩,幸好今天他穿了件淺色衣裳,從遠處只看見一個白色的小點在一下一下移動。
空明帶着我快速追過去,必須在天明之前趕回相府,不然府里得亂了。
亂葬崗上,一個一個突起的小丘遍佈,沒有墓碑,沒有碑銘,有的土丘被老鼠打了大小不一的洞,他們生前的人生或許各不相同,卻都殊途同歸,變成了亂葬崗上的一堆荒丘。
二哥發了瘋似的亂刨墳,雙眼刺紅,如一隻受傷的野獸
如果問柳慕白是個什麼樣的人?所有人,包括我一定會答:“浪蕩公子!”二哥從科舉失敗后又被爹爹勒令不許從軍,便整日混跡煙花柳巷、走馬鬥雞,可不就是浪蕩公子么!卻不想這樣的浪蕩公子也有如此痴情的一面。
勸他不得,我們只得跟着找。
我有點害怕,總覺黑暗中有些裊裊婷婷的影子在身邊飄過,卻看不真切,身體自然的向空明靠了靠,空明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今晚在這駭人的亂葬崗卻破天荒的露出一個滿意的表情,這讓我無比詫異,一個和尚,他對亂葬崗滿意?
黑暗中或許有無數雙眼睛正看着我們,如果世間有鬼,那些鬼一定會覺得這幾個人得了神經病,一個和尚,一個公主,一個華服公子,半夜聚在亂葬崗挖墳,而且還毫無目標性的挖墳,它們也許會覺得我們愛好特殊。
這樣胡亂找下去根本不是辦法,風過,有嗚咽聲夾在風裏,很輕很輕,像一個女鬼的執念。
“你聽!”
“什麼都沒有!”我肯定的道。
空明無奈的拉起我的手,其實我不是聽不見,是害怕。
把身體盡量靠近他些,這男子身上的老檀香味能讓我安心,再仔細聽,剛才的嗚咽聲變成了微弱的呻吟,一個穿着粉紅湘群的女子在不遠處,我招呼二哥一起過去看看。
地上的女子滿臉血污,只看得出一雙眉細長,二哥撲過去把她抱在懷裏。
“煙紅,我來晚了!”
可能二哥真的來晚了,看這煙紅的模樣,怕是救不活了。
此時夜已經過了大半,我們得趕快回去,煙紅姑娘需要看大夫,可是城裏的大夫此時恐怕已經睡了。
只得把她先帶回相府,請擅醫的婆子先看着,天明了再想辦法,我們忘了身邊還有個醫術超群的空明和尚。
“把人放下給我看看!”
空明的聲音不容置疑。
煙紅姑娘是被尚書府的下人打成了重傷扔在亂葬崗的,腰基本被打斷了。
空明簡單檢查一下傷勢后道:“她還能活!”
“太好了二哥,煙紅姐姐能活!”
“你這麼相信他?”二哥希冀又懷疑的道。
他忘了,忘了空明可是經歷過八十戒棍的人呀!我信他,就算他的師父不是神醫,就算他沒把被蛇咬傷的我治好我也信他,就是如此莫名其妙。
空明給煙紅簡單處理了傷勢,二哥便抱着她騎在馬上往相府趕,我還是得靠空明把我帶回去,相府在望,他把我放在離家不遠的地方讓我自己回去。
他站在街的拐角處看着我,心裏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像不舍,可是我又覺得我沒有理由會對他不舍,一步三回頭,我又向他跑回去。
“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東西沒給我?”
“什麼東西?”
“煙紅姐姐的傷沒好,你是不是要給我瓶葯呀什麼的?”
“哦!給你二哥了!”
給二哥了?他怎麼能給二哥了呢!我在腦袋裏使勁的想着是不是還可以找個什麼理由再問他要點什麼,這一別,可能就是永遠了。
“我的肚子剛才受涼了,你再給我一瓶葯?”
他無奈的笑了笑,拿出先前的那面鏡子遞給我。
“這是崑崙鏡的碎片,蓬萊寶物,可觀一切,可定轉乾坤,此物太過霸道,你要慎用!更不可讓別人知道你有此物,不然必生靈塗炭,天下大亂!”
我把鏡子收好,想想不知該拿什麼送他回禮,身上都是些香包之類的小玩意,可天下的香,又哪裏比得上他身上的檀香好聞。
我扯下頭上束髮的玉冠放在他手裏道:“我沒有什麼可以送你的,只有這個,你以後要想着我,記着我!”說完紅着臉往相府跑。
如果世間有一種行為叫表白,我剛剛的那個算不算?如果世間有種東西叫初戀,我對他算不算?可是這一切都不可能,不管我是因為少女情懷的情竇初開,還是因為除開家裏的哥哥們以外他是我第一個接觸的男子,又或者是那晚蛇毒作用下我們的肌膚相澤,我和他都將是兩條越行越遠的路,南北不相重疊。
回府見家裏已經亂成一團,二哥先我一步回府,煙紅姑娘被帶去了不知何處,明燭照得堂里如同白晝,爹娘坐在上首,二哥跪在下面,我走過去和二哥排在一起跪好,爹爹冷哼一聲,娘哭紅的眼裏透着擔憂。
“二哥是被我拉着出去的,爹爹您要打就打我吧!”
“珠兒不懂事,是我帶她去倚紅樓的,請爹爹責罰。”
這是我和二哥合作多年的默契,二哥的姨娘生他的時候難產而死,自幼二哥便養在母親房裏,母親待他也好,二哥頑皮,夏天常會帶着我攀上娘院裏的合歡樹上捉知了,晚上爹爹回來定會罰我們,每次我們都如此,我是女兒,爹爹不忍苛責,便把二哥罵一頓放了了事。
我給二哥使了好幾個眼神,他都不看我,如果他承認是他帶我去青樓的,爹爹還不得打斷他的腿。
我被嬤嬤帶了出去,紅綉和翠裳還有一眾小廝全跪在院子裏,法不責眾,爹爹應該不會把她們都打死吧?
我被關在祠堂的第五天,二哥一瘸一拐的來看我,那時我的萬里江山圖快要收尾了,他把一個食盒放在桌上,裏面的點心甜而不膩,是我沒見過的式樣。
“這是你二嫂給你做的。”
“二嫂?煙紅姑娘?”
聽二哥說那晚他被家法打了二十大板,爹爹親自掌罰,我的兩個丫鬟和一眾小廝分別被打了十板,娘又罰了她們三個月月例銀子。
“二哥,那晚你為什麼要主動承認?”
二哥笑了,摸着我還梳成童丫髻的頭髮,眼裏透着堅毅成熟。
“珠兒妹妹長大了,二哥也長大了,不能總讓妹妹保護我。”
二哥接着道:“過幾天我就要納妾,等你及笄后我便帶着你二嫂去荊州,以後哥哥不在你身邊,要照顧好自己!”
“納妾?二嫂她……!”
二哥說爹不知道從何處得了煙紅的賣身契,也同意了二哥納她進門,卻不是娶妻,而是納妾,如果二哥執意要明媒正娶,爹爹有的是辦法折磨煙紅。
我自是知道爹的厲害,能做朝廷一品大員,又怎會是個心慈手軟的人,一將功成萬骨枯,爹到如今的地位,雙手自然沾過很多鮮血,煙紅一個青樓女子,手段與心機又怎麼敵得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柳相!
世間幸有真情,煙紅能遇到二哥,曾經在煙花之地護她周全,如今在閻王爺的手裏搶回她的命,世間哀有真情,煙紅遇到二哥,從此滿心便只容得下他,如果她是普通女子倒還罷了,可她身在風塵,真情便是那要命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