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佛門

第一章 佛門

“離此殼漏子,向什麼處相見?”

“不生不滅處相見!”

“趙離,你開門,請讓我見見你吧!趙離!求求你……”

一道閃電劃過,短暫的亮光照到寶華寺緊閉的大門。

“轟……喀……”

撲倒在寺廟台階下的女子被狂暴的怒雷撕成幾塊,帶血的白衣如一隻艷麗的蝴蝶被風吹到半空,又輕飄飄落回階前。

“吱呀!”

門扉打開,裏面走出個模糊的身影,佛音陣陣,吵得腦袋生疼。

疼!頭好疼!

每個暴風雨的夜裏我都做同一個夢,夢裏總有那個看不清臉的和尚。

屋裏的燭火不知何時早已熄滅,黑夜裏細長的閃電毒蛇似的想要撕裂夜空,冰冷的黑夜裏我驚坐而起,擁着被子回憶夢裏的場景,無端的心痛與絕望,還好外間裏守夜的丫鬟聽見響動,點了新的蠟燭進來。

屋內瞬間明亮,燭火搖曳,無意看見鏡中的自己,白衣黑髮,眸子清澈明凈,手輕輕撫摸心口上的蓮花胎記,臉色蒼白絕望。

我生來便是相府小姐,人人都說我命好,生得又好,將來定會找到一個如意郎君。

我爹說生我的那夜天氣很好,月亮都比平時大個,我娘從未時發作,到了夜裏申時我才出來。

我降生時突然天現異象,成片的流星如同珍珠從天上劃過,整個京都只有我一個孩子出世,欽天監報,大吉!

我父便給我取名明珠,六歲時皇上封我昭陽公主,這命,還真真是好!

我快15歲了,再過兩月便要及笄,娘說女子及笄后便要開始擇婿,我想在沒及笄之前去寶華寺看看。

寶華寺在京郊,是個香火不算旺盛的寺廟,傳聞是江夏王從前的家族寺廟,百年過去,如今早已找不到根源。

起心要去寶華寺,是因為昨夜心口的蓮花胎記發燙,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或許這一切和那個夢有關,和寶華寺有關。

從前聽爹爹說皇上封我公主,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了這個胎記,坊間盛傳,柳相的小么女身懷菩提,定是觀音娘娘身邊的童子轉世,來世間救苦渡厄。

馬車寬敞,我讓大丫鬟紅綉拿出我那繪了大半的萬里江山圖鋪在小几上,研了墨開始仔細描繪。

這個習慣好些年了,我9歲那年家裏來了個游僧,游僧觀我面相后嘖嘖稱奇,說了些好生難懂的話,走時他說想請我幫個忙,繪一幅萬里江山圖,待我十五歲后便來取。

怕爹娘不允,他又拿出一顆珠子贈與爹爹。

傳說這顆珠子是蓬萊寶物,是玄武日日含在口中的一顆寶珠,名曰碧海生潮,可祈雨,也可穿山避水。

如此寶物爹爹自知留不住,當夜就秘密進宮面聖,半年不雨的京都一夜覆雨。

第二日爹爹大喜,皇帝爹爹也大喜,對游僧很是熱情,再三挽留無果后,便命我答應了游僧的請求。

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我左趕右趕,和尚說過,不得假他人之手,紅綉兩個丫鬟不能幫忙,我只得帶着,常拿出來畫畫。

出門時還晴朗的天在我們到達寶華寺青石階前時開始飄起了細雨,梅雨季節,這天真真是說變就變。

霏霏煙雨中,路兩旁開至荼蘼的佛陀花顯得非常迷離,襯得寂靜的寶華寺像一座被世人遺忘的荒寺,世間處處煙火,唯有此處寂靜無聲。

馬車上不去,家丁快速準備好軟轎準備抬我上去。

我看四周清幽,堅持自己撐着油紙傘拾階而上,青綠的樹上兩隻紅嘴彩雀叫着,山門隱藏在百步階梯之後,如果從上往下看,只能看到穿着白衣的女子帶着面紗,露出一個雪白光潔的額頭,這種感覺竟有種熟悉感,我似來過此處。

出來迎我們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和尚,穿着青藍的僧衣。

“剛好今天寺里磨了新鮮的豆漿,一會公主定要嘗嘗。”

我腦海一陣脹痛,想起這個話何時聽過,可也始終想不起來是哪裏。

從前常聽二哥說寶華寺雖然少有人跡,可寺里的蓮池卻是不得不看的一道盛景,六月始至九月初都是白蓮極盛之時,我此來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看一看二哥誇上天的蓮池。

進得寺來,才發現從外只看到幾個塔尖的寶華寺原來是座規模頗大的寺廟,除了供香客住的房舍,還有七樓九閣,畫棟飛甍,甚至每個大殿前皆雕有麒麟貔貅等瑞獸,可見其曾經也盛極一時過。

知客師父領了一行人進到廂房,又沏了熱騰騰的香茗過來,還提了一壺濃香的豆漿,我酣暢的接連喝了兩碗,入口醇香回甜,果真好喝。

公主出行,閑雜人等退避,本來就人煙稀少的寶華寺顯得更加冷清。

午睡過後我更了衣,由翠裳紅綉陪着去大雄寶殿進香。

本來此行就不是特意來上香,也就沒趕頭柱,只是香油錢比平時多包了些。

離大雄寶殿最近的是藥師殿,二哥說蓮池就在那附近,上完香我便撇下丫鬟撐了傘獨自前去。

聽寺里的和尚說藥師殿只住着一個空明法師,而他從不出門。

殘垣破敗的台階旁長了凄凄荒草,階梯上灑滿落英,此情此景配着烏雲滾滾,倒有幾分肅殺之意!

雨越發大了起來,天空黑壓壓的,寺里點起了燈,一聲悠遠的鐘聲像自遠古而來,心隨着鐘聲無由慌亂。

加快腳步沿石階而上,大概一刻鐘后就看到了藥師殿的大門。

天上烏雲壓頂,水氣密佈,昏暗中感覺有一雙冰冷的眼睛看着我,隨着我的腳步在移動。

“咻咻!”

樹上竄下一條通體碧綠的蛇一口咬在我臂膀上。

鑽心的疼!

能感覺血從肩上流出來,視線逐漸模糊,身子搖搖欲墜之際,藥師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裏面走出個穿着青衣的和尚,朦朧中看不清他的臉,他的身影漸漸和夢裏的身影重疊,他站在前方口喧佛號,此情此景,我誤以為尚在夢中還未清醒。

終於站立不穩緩緩倒下,醞釀多時的暴風雨在此時傾盆而下,冰涼的雨水澆在身上,我又清醒了幾分,感覺很難受,全身都疼,倒地時卻覺得溫暖柔軟。

抬頭我就看見了他,濃密的眉毛,高挺的鼻子,和弧度接近完美的下巴,身上一股若有似無的檀香味讓我安心,模樣清雅俊逸得不似個凡人。

他提着一條蛇說:“這是山裏的翠青蛇,劇毒,但是我會救你!”

我以為我要死掉了,心情也不是很慌亂,只是覺得那些常以經驗之談的老人們可能晚節不保,她們“預言”我命好,定能嫁個如意郎君,卻不想我要在七月天裏死在孤山的荒廟裏。

破除預言不需要儀式,只需要一條蛇足矣。

他抱我進殿,讓我趴在藥師殿的蒲團上,綉竹紋的綢衣被割開,我扭頭看着大殿中間八根紅漆大柱。

蓮座上的金身菩薩在燭火中熠熠生輝,慈善的眉目在燭光中顯得越發莊嚴。

和尚溫熱柔軟的唇貼在我肩膀的肌膚上,一股酥麻的感覺襲便全身,隨後感覺冰涼的刀刃割開受傷的地方,濃黑的血水帶着腥臭汩汩而出,我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和越來越重的眼皮對抗,最後不知何時昏睡了過去。

可能是這種蛇的毒主要功效是麻痹神經,我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我變成一個成年女子的模樣,我的夫君是個威武的將軍,騎馬帶着我從淮水邊上走過。

時而又夢見我就是現在這般模樣,穿着鳳冠霞帔,迎親的是個彪悍邋遢的匈奴漢子,後面一群軍隊追着我的轎子,刀光劍影中血流漂櫓,把淮水染成了紅色。

我醒來已經是兩天後,紅綉哭着說是藥師殿的空明法師把我送回來的。

阿娘和二哥哥也在,母親已經哭紅了眼,我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如果外人知道以孝順懂事美名著稱的昭陽公主為了貪看一池荷塘,借為母親祈福的名頭跑去孤山野寺,還險些喪了性命就太過匪夷所思!

我的命是保住了,毒卻還沒全解,這種蛇毒非寶華寺的特有手法不能解,娘只得先行回去,大哥哥要成親了,府里離不開娘。

二哥擠眉弄眼,我解他心意,便央娘把二哥哥留下陪我,娘猶豫片刻便答應了,走時一再叮囑二哥照顧好我。

二哥是我庶出的哥哥,倒比和我一母同胞的大哥哥感情還好,雖我知他留下只是想去寺廟後山打野兔子還是滿心歡喜。

第三日,我已能勉強下床,主持說我的毒闔寺只有藥師殿的空明和他師父無我能解,無我大師雲遊海外,臨行時吩咐過,他沒回來之前空明不得離開藥師殿半步,我只得坐在轎輦上由家丁抬到藥師殿。

好在藥師殿還有一排僧人自己住的房舍,下人們早就收拾出了一間,掛上帷幕供我解毒。

綉冬薔薇的手帕蓋在腕處,兩根修長的手指搭在上面,指甲修剪得整齊乾淨,似不染纖塵。

我其實想提醒他們,這些帷幕珠簾太過多餘,因為一會要放血,還是無法避免正面接觸。

事實證明我想多了,一把飛刀穿過薄紗準確的擊在我的臂膀上,黑色的血帶着一股腥臭瞬時把衣服染得墨黑!

我氣得要命,這就是特殊手法?特殊手法就是乘人不注意放冷刀子?提醒一下要放血了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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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無關風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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