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只是個男生不是王爺

肖蠻蠻對父親談不上多愛，但是，絕對談不上恨。

自從記事以來，父親雖然對自己不怎麼寵愛，但是，也從不打罵，基本的義務也都盡了。

尤其是大一開始，肖嘉明每年都會一次性把學費生活費全部打在肖蠻蠻的卡上，大一給三萬，大二到大四，每年都是四萬。

這不但讓肖蠻蠻免去了每個月掌心向上問父母要錢的難堪，更讓肖蠻蠻養成了良好的理財規劃，每年一拿到錢，交了學雜費，她會把剩下的錢全部存起來，至於生活費零花錢，則靠各種網上兼職，實在不夠時，才會從存款里取一點。

肖蠻蠻大學畢業的時候，已經有了七八萬存款，否則，也不至於有底氣隨時找房子搬出去獨立了。

那冬和婆家的關係一直不好，母女二人很少參與肖家的聚會，肖嘉明雖然有時候也不悅，但是，並不強迫，基本上睜眼閉眼。

許多時候，肖蠻蠻覺得父親不好，不是父親有多麼差勁——而是不忿自己得到的遠遠沒有肖威兄弟多。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可父親真要生病了，要讓她如母親一樣“幸災樂禍”，那她還是辦不到。

在醫院門口時，肖蠻蠻的電話響了，她看是陌生號碼，以為是廣告騷擾的，就直接掛了，可隨即那人又打來，她接聽，對方的語氣非常兇惡：“喂，肖蠻蠻，你怎麼掛我電話？你什麼意思？你姑媽說給你打許多次電話你也不接發信息你也不回……”

居然是小叔叔肖嘉河。

肖蠻蠻極少和小叔叔聯繫，聽他語氣不善，淡淡地：“小叔叔，找我有事嗎？”

“你馬上到醫院裏來照顧你爺爺，你爺爺腦梗心梗還有各種併發症，醫生說，至少要住院三個月，你反正沒什麼事情，先來照顧一個月吧……”

老頭子一住院，就是肖家老大伺候，肖嘉明白天上班夜晚陪床，半個多月下來，自己也累得高燒引發了肺炎。

肖蠻蠻算算時間，小叔叔他們也就頂了四五天而已，馬上就要甩鍋了。

“小叔叔，你叫肖威他們先去頂一下吧……”

“肖威是男生，你跟他比什麼？”

“我還得照顧我爸呢，我爸也在醫院裏躺着……”

“你爸是小病，不需要人照顧……”

肖蠻蠻氣得笑起來：“就算我爸沒病，也得肖威兄弟先去伺候一個月再說別的吧？”

不等小叔叔回答，肖蠻蠻又說：“肖威也只是個男生，而不是王爺！怎麼就伺候不得自己的爺爺了？難道他只有啃老的權利，沒得養老的義務？”

“肖蠻蠻，你怎麼跟長輩說話的？爺爺的錢要給誰用，幾時輪到你發言了？”

發言的權利自己沒有，合著光讓盡義務？

“肖蠻蠻，你要知道，肖威才是肖家的根，你不能像你媽那樣不識大體……”

肖蠻蠻毛了，大聲道：“小叔叔，你去起訴我吧。法院判決肖威兄弟怎麼盡義務，我就怎麼盡義務！好了，不說了，你拿到判決書再來找我……”

肖嘉河在電話里破口大罵，肖蠻蠻直接掛了電話，然後把他拉黑了。

肖蠻蠻趕到病房的時候，肖嘉明正打完了第二瓶點滴，眼碌碌地盯着輸液瓶里最後一點葯，等待護士來換新的。

昨天下午，他就是輸液的時候睡著了，一瓶輸完沒有及時換，導致空氣迴流，流了許多血，還是同病房的一個家屬發現了，大聲喊護士，他才醒來。

忽然看到女兒來了，他很是意外，居然有點怯怯地：“蠻蠻，你怎麼來了？”

肖蠻蠻笑着叫一聲“爸爸”，然後很熟練地幫他把空瓶取下，換了旁邊那瓶。

見父親眼神詫異，她笑嘻嘻的：“前年暑假我媽胃潰瘍住院，我在醫院裏陪了十來天，這些小事情難不倒我……”

肖嘉明竟然不知此事，很是無地自容。

那時候，正是本市房市的巔峰時期，因為限價引發了萬人搖號，買房子就跟搶大白菜一樣，肖嘉明責無旁貸和弟弟一家人一起奔走，看房選房排號……好不容易才幫大侄子買好了一套大房子。

……

肖嘉明住的是四人病房，很嘈雜，有家屬進來，用很誇張的語氣：“喲，老肖，這是你的女（兒）？”

肖嘉明急忙道：“是的，我女兒來看我。”

忽然想起什麼：“蠻蠻，我這病不要緊，不能耽誤你工作，你還是回去吧……”

“我這幾天不太忙，一直在醫院照顧你，爸爸，你不要擔心。”

肖蠻蠻拿起爸爸的檢查病歷仔細看，除了肺炎，好像還有一點肺部感染，難怪病懨懨的，十分憔悴。

肖嘉明一個人在醫院裏已經呆了四五天了，偶爾靠好心的病友幫忙帶個飯，喊個護士什麼的。現在有女兒陪着，拿葯，換藥，打飯，繳費……一應雜事承包了，日子當然就好過多了。

幾天下來，肖嘉明病情大大好轉。

同房的病友見他精神煥發，一掃剛入院時孤家寡人的沮喪，就打趣他：“老肖，你的女（兒）真是伺候得太巴適了，你看，幾天下來，你的臉色都完全好了，快出院了吧？”

肖蠻蠻笑嘻嘻的：“都輸液這麼多天了，我爸臉色再不好轉，就該說葯不行了。”

眾人哈哈大笑。

辦出院手續時，肖嘉明忽然想起什麼：“蠻蠻，我把卡給你，要補繳錢就刷卡……”

“不用，我已經把費用全部結清了。社保報銷后，自己只補了一千多。爸，我有錢，你別管了。”

回去的路上，父女倆談談說說，眼看快中午了，肖蠻蠻有點餓，就說：“爸，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吧，你想吃什麼？”

在醫院裏呆了十來天，肖嘉明也是勞腸寡肚的，可一時又想不起吃什麼好。

肖蠻蠻笑道：“我每次感冒好了之後，總是特別饞，我想，爸爸你可能也是這樣。要不，爸爸，我們去吃自助餐，選擇餘地大……對了，我請你！我自己掙錢了，一直想要請你一頓，今天正好……”

自力更生后，第一次請父親吃飯！

所以肖蠻蠻找了一家人均四百的自助餐，環境和菜品都不錯，父女倆吃得非常開心。

肖蠻蠻說：“上次有個甲方請我們在這裏吃過一次，我覺得很不錯，一直尋思請我媽也來試一試……”

肖嘉明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爸爸，你不要恨那女士……她那人，你知道的，壓抑太久，就是想過過嘴癮……我媽就是個嘴炮而已……”

肖嘉明慢吞吞的：“我應該向她道歉……”

肖蠻蠻：“……”

“以前她生病了，我總是說我又不是醫生，我去能幹什麼？到我自己生病了，她把這話還給我，我才知道那種滋味……唉，蠻蠻，是我對不起你媽……尤其是我一個人躺在病床上時，越想越覺得對不起你媽……”

針不扎在自己身上，永遠不知道疼痛。

肖蠻蠻默然。

一會兒，肖嘉明又低聲道：“去年肖威說是發了獎金，請大家吃298一客的自助餐，結果，你小嬸嬸說，我和你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吃自助餐不划算，就他們一家四口自己去了……”

不是老年人吃自助餐不划算，是劉娜覺得讓兒子多花近900塊不划算。

肖蠻蠻忽然覺得父親很可憐，付出那麼多，人家連298的自助餐都覺得你不配吃。再說，父親不過五十來歲，正當壯年，怎麼就成了不配吃自助餐的老年人了？

她笑嘻嘻的：“吃自助餐並不是非要吃得撐死，是為了多品嘗幾種食物，沒什麼划算不划算的。爸爸，我還知道一家人均800左右的，看起來特別高大上，等我下個月拿了錢，請你和我媽一起去拔草……”

肖嘉明笑笑，低着頭，眼眶有點紅。

肖蠻蠻暗嘆一聲，得到越多的人越覺得理所當然，比如肖威兄弟，因為與生俱來的性別優勢，所以，爺爺奶奶也好，大伯伯也好，你們為我付出理所應當，我根本犯不着感激你們。

肖嘉明，只是弟弟一家人的免費僕役，一輩子的長工。

主子，怎麼可能尊敬僕人？

誰叫你沒有兒子呢！

這就是你的命！

所以，肖嘉明住院期間，肖威兄弟別說來伺候了，連電話都沒怎麼打過。

她輕輕地：“爸爸，人性是這樣的，你偶爾雪中送炭，人家會感激不盡；可是，你要是大包大攬，人家會習以為常，而且胃口會越來越大，索取得越來越多。升米恩，擔米仇，一旦你滿足不了他們的要求，他們就會恨你，你所有的好處都會被一筆勾銷……爸爸，你半生辛苦，當牛做馬，現在何不替自己好好活一回？”

肖嘉明沉默良久，長嘆一聲。

肖蠻蠻送父親回宿舍。

肖嘉明和那冬離婚後，直接搬去了單位的宿舍，肖蠻蠻叫他回家住，好方便照顧，但是，他不同意。

肖蠻蠻也有點怕那女士尷尬（因為那冬一直住在家裏），也沒堅持。

把父親送回宿舍，又幫他打掃整理了一下，肖蠻蠻要走了。

第一次和女兒朝夕相處這麼長時間，肖嘉明很有點依依不捨，低低的：“蠻蠻，以後你要是嫁人了，我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肖蠻蠻第一次聽到父親這麼軟弱的語氣，呵呵笑起來：“爸爸，你放心，我不遠嫁的。”

她一本正經：“如果在一兩千萬人口的大城市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那麼，千里萬里之外的地方又能找到什麼更好的？哈哈，爸爸，你放心，我擇偶不出三環，隨時都可以照顧你和我媽……”

肖嘉明的雙眼一下亮了。

肖蠻蠻怔了一下，很清楚地發現：父親的眼睛是真的亮了！好像整個人一下就煥發了生機和希望。

走出去好遠，她忽然醒悟過來：許多人之所以重男輕女，也不是無緣無故的。

娶兒媳婦的人家總是笑嘻嘻，叫做添人進口；而嫁女的人家總是哭唧唧，覺得白辛苦一場。

可要是當他們確信，女兒只是結婚，不是外嫁（一定能照顧父母），他們的心態是不是就會截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