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中國式親情

老頭子見大兒子一直不接話，直接用筷子在桌上頓了頓，敲小黑板，划重點了：“老大，你把房子過戶給肖蠻蠻，按理說，這是不合家規的，可是，那冬是個潑婦，我們惹不起，這事也就算了。不過，這以後，你可不能再干傻事了啊，一分錢也不能再落到她們母女手上了……”

老頭甚至有些痛心疾首：“我一想到那麼好的一套房子給了外姓人，真的氣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老大，你這一輩子真是白辛苦了，你真是糊塗啊……就說肖蠻蠻吧，我生病那麼久，她看都不看一眼，她有什麼資格得那套房子？真是氣死我了……”

肖嘉明：“……”

老太打圓場：“給都給了，現在說也沒用了。算了，以後別理那對狼心狗肺的母女就是了。”

老頭緩了緩，又問：“老大，你手裏現在還有多少錢？”

“沒錢了，離婚時都給那冬了。再說，離婚時也沒多少現金，也就幾萬塊而已……”

老頭按着心口，儘力讓自己“心平氣和”一點：“那你的公積金賬戶上還有多少？你們的公積金很高，累積到現在，怎麼也是一大筆錢了……”

聽得這話，劉娜夫妻的雙眼立即亮了。

很顯然，他們已經在家裏反覆討論過肖嘉明的公積金了！大伯子公積金高，取出來，再東湊湊西湊湊，首付也就有了。

除了公積金，身為高工的肖嘉明還有不錯的收入，就算以後退休了，按照他的級別，退休金也不會低，這可是一個源源不絕的“富礦”。

“肖武買房子是頭等大事，你的公積金閑着也是閑着，老大，你看你的公積金大概是多少？幾十萬總有吧？”

肖嘉明放下酒杯，淡淡地：“哪有幾十萬？我們當年買房子時，那冬已經一次性取完了我的公積金……”

老太尖叫：“什麼？那冬不用自己的公積金，一次性取完了你的？這女人簡直太毒了，蛇蠍心腸……”

老頭又失望又憤怒，但還算冷靜：“你們的房子買得早，當初價格也不高，何至於需要取完公積金？那冬這女人真是太狠了，她可能那時候就籌劃着要離婚了吧？所以在離婚前先把你給榨乾，太毒了！！！”

老太接口：“好吧，就算那時候已經用完了你的公積金，可是，這已經好幾年了，又累積了不少吧……”

“幾年而已，沒多少錢（至少距離你們所要的首付相去甚遠），再說，這錢必須是自己或者自己子女買房才能提取，侄子買房用不了……。”

老頭不以為然：“你可能不知道有些專門套取公積金、信用卡的販子吧？交給他們，什麼都能搞定……”

肖嘉明沉默了。

老頭：“你已經離婚了，現在也沒有任何拖累了，正好全心全意供養侄兒……侄兒，侄兒，侄子也算兒……嘉明啊，你要記住，兩個侄子才是你的根……”

老太：“肖威兄弟可是你以後的端靈人，他們才是正統。一個男人，妻子沒了可以另娶，兒女沒了可以另生，但父母和兄弟姐妹沒了，那就真的沒了……父母兄弟才是你的一家人啊……”

肖嘉明早已厭倦了這番陳詞濫調，只是喝悶酒。

肖嘉水半開玩笑：“嘉明啊，你反正離婚了，不如趕緊找一個年輕點的女人再婚，趕着生一個兒子……”

話沒說完，就接受到劉娜狠狠的目光，她立即閉嘴，又訕訕地：“我這就是開個玩笑……嘉明才50出頭，不可能一直不娶吧，老了誰照顧？”

開玩笑，肖嘉明要是再婚，找個年輕女人又生個兒子，哪裏還有多餘的錢補貼侄子？

別說劉娜不願意，老頭老太都不樂意。

老太：“嘉明就算再婚，也沒必要找年輕的。年輕的女子都拜金，要房要車，就算再生個兒子，你都50幾了，怎麼供？就算找，也最好找一個四五十歲的，幫着做做家務，伺候一下就行了……”

劉娜：“我娘家的那個堂哥，你們都曉得的，再婚非要娶個帶兒子的年輕女人，好嘛，等幫人家把兒子供大了、兒媳婦娶進門了，然後，女人說要帶孫子跟兒子兒媳過去了，我堂哥一個人病在家裏沒人理……男人二婚真的毫無意義，都是幫人當牛做馬……”

一句話，你就算找，也找個不怎麼花（你）錢的女人，至於你的錢嘛，那是要留給兩個侄子花的。

肖嘉明還是聽着，不吭聲。

一家人又七嘴八舌地講了一番家長里短，盤算了一下當前的房價，首付要多少，月供要多少，然後，肖老頭又權威地敲小黑板划重點了：“嘉明，你現在開始，每個月除掉必要的生活費，把所有錢都存起來，一年後也是一筆錢了，到時候，我們也湊點，找親戚借一點，加上你的公積金也就差不多了……”

老太：“有了首付就好辦了，至於月供嘛，嘉明工資那麼高，每個月幫着承擔幾千元不成問題……”

眾人深以為然。

肖嘉明漠然地聽着一家人籌劃自己的收入，如何安排如何使用，好像他們安排就行了，根本無需徵求自己這個當事人的意見——他們甚至給他“預留”的都是最低生活標準，好像他這個做大伯做大哥的，除了吊命，根本無需（也不配）再有任何別的享受了——至於吃喝玩樂、交際應酬、旅遊提升這些，你也統統不需要……你只要活着掙錢，掙的錢交給父母兄弟侄子就行了！

我們是一家人，你就該替我們付出。

為了家族的繁衍，你的所有犧牲都是應該的（天知道這個家族到底有什麼值得傳承的？）

他想起富小明的話：許多人以為自己是蟻后（父蟻），其實，絕大多數都是工蟻！

最近，他經常想起這話。

“嘉明，嘉明……”

老頭叫了兩三聲，有點不悅了：“你在想什麼？”

他淡淡地：“沒什麼。”

“既然你沒什麼意見，那我們就這麼定了……”

老頭像在鼓勁一般：“加油！一家人齊心協力，明年保准能給肖武湊齊首付……”

劉娜機靈點，端了杯子：“我就先替肖武謝謝大哥了。以後，肖武就是大哥的孩子了，讀大學這些，還得大哥多多幫襯。”

肖嘉明笑笑，還是沒有吭聲。

回家的路上，肖嘉明一直都在想富小明的那話，走幾步，又停下來，他第一次反問自己：是啊，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我為什麼就讓自己活成了一個永無止境的長工（奴才）？

不知不覺走到小區門口，他站了一會兒，搖搖頭，回單位宿捨去了。

推開門，看到簡陋的單身宿舍已經被收拾得整整齊齊，小冰箱裏放了滿滿的食物，茶几上還有今天才送來的麵包、三明治以及幾種洗好的水果。床頭柜上，甚至很醒目地放了新買的“速效救心丸”、“安宮牛黃丸”等物。

肖蠻蠻擔心父親一個人在外，畢竟這個歲數了，買點急救藥，有備無患。

手機上，有女兒發來的消息：“爸爸，你回來后先好好休息一下，緩過勁后，我請你吃飯。對了，要過年了，春節放假，我請你和我媽去泰國玩一圈，你看怎麼樣……”

他默默坐在單人沙發上，總算覺得心裏好受了一點兒。

快過年了，也到肖蠻蠻23歲生日了。

那冬和單位上的同事去三亞開年會，一去就是一周，肖蠻蠻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呆在家裏。

自記事以來，肖蠻蠻就沒有大張旗鼓過過生日，無非是那冬自己在家做幾個好點的菜，給買個蛋糕什麼的，從未有其他親友參與慶祝。

肖蠻蠻早已習慣了，可是，往年怎麼也有母親張羅，今年就自己一個人，老覺得怪怪的。

她給富小明發消息：“富小明，我明天請你吃飯好不好？”

富小明沒有回復。

距離上次約飯快一個月了，他基本上不主動跟她聯繫，肖蠻蠻也不好意思一直騷擾人家。

可這次，她不死心，又發消息：“富小明，就明天一起吃飯吧，明天是我生日，我一個人，百無聊賴……”

“富小明，在嗎？明天約飯呀……”

到第二天早上起床，富小明都一直沒有回復。

肖蠻蠻放下手機，有點沮喪。

因是工作日，父親在上班，肖蠻蠻又疑心他根本不記得自己生日（有好幾年父親都沒有和自己一起過生日），罷了罷了，她也沒去打擾父親，只磨蹭到中午，拿起手機準備叫外賣。

還沒下單，父親的電話來了：“蠻蠻，今天中午我請你吃飯。”

肖蠻蠻歡呼：“真是太好了。爸爸，我們在哪裏吃飯？”

“就是我們單位附近的那家餐廳，味道很不錯，蠻蠻，你可以馬上出發了。”

肖蠻蠻掛了電話，興沖沖地出門了。

和父親吃了一頓不錯的午餐，肖蠻蠻回家午睡，起來的時候，已經快六點了。

打開電腦，準備幹活，呂林發來紅包：“小蠻蠻，生日快樂。”

她收了紅包：“呂林，你最近如何？發財了嗎？”

“沒有。連發財的機會都沒有了……”

“為什麼？”

“我得罪老闆了，被雪藏了。”

肖蠻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