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是生非

惹是生非

景福二年春晚,帝都十里煙,楊柳繁花,曲闌人影。

剛才賣羊肉串的老婆子說今天是酒節,大家門戶的少爺小姐都跑來這兩江碧波十里煙遊船戲舟,唱和對飲,民風開放,人心思/春哪。

我手裏拽着的梨花落,號稱“三步忘仙”,據那些個搶得面紅脖子粗的酒客說,這酒的典故,大約是幾百年前,有個修鍊得道的居士,眼瞅着去南天門報道,他爬山越嶺,經過一戶農宅,但見滿天梨花,酒香醇濃,心癢難耐踟躕了三步,終究不敵誘惑,撲進去抱着酒喝了個底朝天,一覺十年,醒來錯過了成仙的時辰。

小維聽完當即笑場。她那些些修為自然不及本座這般穩重。

若這故事是真的,我只能說該居士丟了西瓜撿芝麻。

瘸子鳥住的章莪(e)山上最下等泉水釀出來的酒,也比這美了何止百倍,更別說中天大帝轄下瑤池仙釀。所以我拽着這壺酒,從街上拽到船上,實在難以下咽卻不好倒了。我是個矜持低調的人,特立獨行不是我的風格。

這煙波湖上船太多,總讓我覺得磕磕絆絆,尤其一路過來,那些個公的,瞅着小維哈喇子飛流直下三千尺,又懾於阿延的屠夫臉,不敢靠近。當然,也有不少母的在看我,還有幾個公的裝着看小維實際偷偷在瞄我。

小維這是第一次下山,不管哪裏都嚷着喊着湊熱鬧,東遊西盪耽擱不少時間,這讓我很困惑,我是個憐香惜玉的君子,總不好意思拉下臉來拒絕她。若換了阿延,我是不會客氣的,不過……阿延應該也不會提要求……嗯,我得想想他上次開口,是幾百年前來着?

“師叔,那些人是在做什麼?”小維突然沒輕沒重地推了我一下。

不小心,酒灑了。

可惜,可惜。

我長身玉立,展開自詡最為風流瀟洒的笑容,摟着小維的肩膀,但見不遠處一艘花船上,舞妓們搔首弄姿,扭腰擺臀,對着一個我所見過相貌頂頂好的凡人趨之若鶩,大獻殷勤。

他穿着月牙白錦袍,衣擺綉着朵朵梨花,頭髮綰髻,插了根白玉笄子,其餘不加修飾,笑得很是蕩漾。

這等姿色人間實屬罕見,莫怪那些母的垂涎三尺。上次在我印象留下無限風情的人,發生在百多年前,他死後我還去拜了拜墳頭,依稀照着分別時他的容貌身形化了如今男兒身,走南闖北,風靡萬千男女,臨水自照,頗以為不遜於花船上的小公子。

他懷裏摟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嫵媚得不行,估計是人看着骨頭都要酥,可惜了大好的皮相,卻是個吸人陽氣的妖精。

小維也看出她是個異數,扯着嗓子道:“師叔,那是個妖精!”

我給了她一記暴栗,很有家長風範道:“多吃東西少說話,妖精妖精,你自己不也是個妖精。”

小維特別委屈,嘟着櫻桃小嘴:“師叔,人家可是上古神獸,你怎麼能用那麼低賤的稱呼說人家。”

我嘴角有些抽搐。

上古神獸,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頂多也只能算中古時代一頭,恩,魔獸!

阿延、小維,合一起就是延維,師尊取名字毫無創意可言。就比如我,當年他路過幽都山衛弋峰撿到我,就隨便給了個“衛弋”的名字。以前我還為這事糾結過一段時間,後來看看阿延和小維,果然幸福感是在對比中產生的。

以前的事我不大記得,師尊說他撿到我時,我從天而降,把好好的一隻延維給碾成了兩截,那隻延維雙首分家居然沒死成,休養了百千年的化作了一男一女兩人形,心意相通,便是阿延和小維。

瞅着小維活潑可愛的樣子,再看看萬年石頭臉阿延,我很難理解什麼叫心意相通。

後來這倆傢伙就成了我的跟班。

“師叔,我們要替天行道,降妖伏魔嗎?”小維很傻很天真。

我蹙眉深沉:“中天大帝又不賞你做仙倌,你瞎起個什麼勁兒?此番純屬路過,不可惹是生非。”

小維嘴巴翹得老高老高:“哼,我什麼時候惹是生非過?師叔你才是箇中高手,我就算今天鬧翻了煙波湖,也只是人間小插曲,師叔你自己去章莪山,去三十六天乾的好……”

我把大鐵扇舉到她腦門上,示意她要再廢話一個字,就鑽個窟窿出來。

“……事!”小維縮了縮頭,不怕掉腦袋地把話擠完。

自打丟掉兵器后,我在她心中愈發缺少權威性震懾力了。

對面船上的舞妓們旋轉如同花花蝴蝶,小維苦着臉看了會兒,搖頭嘆氣。所以說品味這種東西,是很容易養刁的。

我撓了撓幾根飄逸的鬢毛,在如此明月清風下沉思。

三百年前途徑章莪山,一個寸草不生鳥不拉屎的的鬼地方,不知是天作孽還是地犯霉,遇到個山野村夫,遭他一番折騰,莫名其妙衝破畢方結界,闖進一片青碧竹林。

我看這幾處竹子生得特別好,便琢磨着砍幾根回家給師尊做涼椅。我當然不知道這裏是章莪山,如果知道我肯定繞道走。總之砍着砍着,天空突然傳來鳥叫聲。飛沙走石狂焰燎天中,我瞅着飛來只說鳳凰不是鳳凰,說丹鶴不是丹鶴的獨腳鳥,青質赤文,長長的白喙。

我下山次數雖然不算很多,但總知道些常識。上古眾神討伐魔龍帝炤,昏天黑地殺了九九八十一年,雖然最後打得魔龍魂飛魄散,但先天神族也凋零得七七八八。

燭龍體力不支,一覺下去就是那滄海桑田;天吳抱着崑崙同歸於盡,不對,是化作泥土更護崑崙;禺彊、據比被傳說中的血罡劍氣焚得劫灰都找不到,據比稍稍好些,畢竟是一代山神,死後還能化作一具殘土泥屍以供後人觀瞻。總之死的死,傷的傷,殘的殘,那怎一個“慘”字了得!

如今這時代是中天大帝與西方佛祖開闢的新天地,天樞星君那兒以神隱紀年,漫天神佛幾乎都是後天修鍊得道飛升坐化來的。真正活着的先天神明寥寥無幾,掰着指頭都能數清。不巧章莪山畢方鳥夭舍便是其中一隻,他那瘸腿,還是當年血戰的見證。

我他娘的也,偷東西偷到了先天上神頭上。

當時拔腿逃跑已經來不及了,我只好甩鞭子硬頭皮上。結果不用說,小命是保了下來,我的擎雷鞭也被夭舍火羽燒成了渣。後來夭舍說他賠我。

畢方火羽,這是多少神魔妖鬼夢寐以得,可遇不可求的煉器材料,但我當時聽了,只有一種欲哭無淚感。

我說:“夭舍,對於你的好意,我感激零涕。但我天生旺金,自幼與雷神延維相伴,又習金行法術。金克木、木生火,火克金,若以畢方之羽練造兵器,幸,則威力倍增,不幸,則器主受噬。我一晚輩小神,當你的曾曾曾曾曾……孫都受之有愧,實在沒有勇氣駕馭此等神兵哪。”

夭舍在先天神族中,應當是最為活潑可親的,全不若鐘山那位。

鐘山那位尊號覽冥,不問世事多年。古道燭龍視為晝,眠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聲為雷,目瞳為電,泣為江河,至尊三清與西方佛祖見了他,也得客客氣氣行禮問好。據仙友們形容,萬把年前瞻仰過這位燭龍大神,威武嚴肅,不苟言笑,近來一直縮在鐘山不出來,也不知憋出霉來了沒。

在我印象中,大抵覽冥這樣的,才對得起先天神族響噹噹的名號,夭舍這種卻很難讓我對他產生敬畏之情,他倒不以為意,俞發為老不尊。

他成天琢磨償我兵器一事,擎雷鞭檔次的,他覺得他一大神,實在不好意思拿出手。拽着我東拼西湊,收拾了一堆稀世罕見的練器材料,尚缺三樣主材。最後主意打到了三太子身上。

三太子乃三十六天天帥元領袖,永鎮天門,身掛七尺金綾,伸縮自如,捆仙鎖魔,斷而自生。夭舍不顧身份跑去搶一小輩的東西,還非得拉上我。我不好意思拒絕,更不敢忤逆他,只好捨命陪君子,同他爬上天門。

這事情攪得天宮雞飛狗跳,三太子初生牛犢不畏虎,要天理不問神面,中天大帝好說歹說沒用,驚動了太清境上的道德天尊。道德天尊曾下凡化劫,身後復歸本位,民間都叫他做太上老君。老君人緣極廣,跟夭舍交情匪淺,為這事專程跑了趟章莪山出面說情。

反正最後是拉來一幫子沾親帶故的親朋好友,才壓住了夭舍的怒氣和三太子的怨氣。

這事情在我看來,夭舍占不上半點兒道理,結局負荊請罪的卻是中天大帝和三太子。混天金綾乃三太子行走三界招牌裝備,又是天宮的鎮宮之寶,但夭舍大神專程來一趟,也不能空手而回,所以折了個衷,反正夭舍只為取材,便將金綾撕作兩段,半截贈與了我。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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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夜侍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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