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這話是端王轉告給他的。
端王對敬文帝雖無好感,處事倒極為中肯。這個病弱的帝王其實並沒有多大威脅,擒獲敬文帝之後,端王將他暫時軟禁在一處小院內,衣食之事並無苛待。院外重兵看守,只要不出這院門,倒還有幾分自由,甚至還允許敬文帝留兩名宮人隨從在身邊伺候。
大約磨去許多銳氣,又或者是慢慢想通了,敬文帝不再有那日的氣勢。竟然讓人向端王表示感激之意,另外向端王打聽起破軍的下落,端王允他身邊留幾個人聽用,他第一個就想把秦疏討要過來。說是如今的宮人生疏做事不得力,不若秦疏做事伶俐。
破軍七煞等三人是敬文帝親隨,破軍又最常隨侍左右,據說同敬文帝情同父子。他開口就討要破軍,端王並不感到奇怪。但秦疏並不在他手中,從其餘宮人里另挑選兩個伶俐的送過去。
這事本該就此作罷。以雙方的立場,端王肯給他這兩分情面,已經是仁至義盡。誰敬文帝又託過話來,請求端王代為照應秦疏一二,言道那人溫良忠義之士,勿使遭人欺辱。
端王起初未多想。隨便拿幾句話將傳話的人打發走。過一陣才慢慢回味過來,破軍既是階下囚,那還能要求過多禮遇,這欺辱所指的竟是別樣意思,不由得啞口失笑。這時回想那日所見,記得秦疏確實是眉清目秀俊俏出色。軍中男風並非罕事,秦疏又是那般容貌,難怪敬文帝會有此憂患。
端王將這話同易縝說起時,易縝一口茶水險些噴到他臉上,嗆得連聲咳嗽,看着端王的目光如見洪水猛獸,十分驚異惶恐。
端王臉色微沉,皺眉不悅。
燕淄侯也顧不得叫人進來收拾,顯然是慌了神,左右看看沒見到抹布之類的,於是直接拿衣袖去擦桌上的水漬。擦了兩下才反應過來,衣衫都已經沾濕。
“胡說八道!”易縝舉着那濕了大半的衣袖,咬牙切齒地怒道。“簡直是一派胡言。我那裏有做過那種事?”他憤然在桌上重重一拍,臉色很是難看了。“我對龍陽斷袖從來都沒有興趣。秦疏那模樣的又不是獨一無二,比他好的我也見過。”
“人家並未提到你。”這下輪到端王驚異了,澤國大勢已去,縱然易縝當真拿破軍荒唐取樂,也算不上有多要緊。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兩人雖不算親厚,到底還是自己家人,燕淄侯大可不必一付如臨大故的架勢,他自己不覺,旁人看來,倒像是欲蓋彌彰得厲害。話說回來,先不論破軍的模樣,光是憑着破軍的身份,想必對此道中人來說,壓在身下也能有番別樣的滋味。
端王處事沉穩,見他面色不善,這念頭只在心裏一動,並不在此事上多做糾纏。接着道:“這人如今身敗名裂,你也報復過了,如何處置該有個決定。你沒這個意思,難保別人也不存這心思。李甫章的手下奸|淫虜掠慣了,未必就不會有些奇特的想法。這幾天已經在城裏城外擾民滋事,只是事情都不大,尚且不好插手。”
端王開始將心思放到正事上來:“他是皇上親自委派而來,此處只有太子的身份方便出面。你可讓少宣以管教無方稍加斥責,令他約束手下,不至使桐城百姓生變……”
“哦。”易縝心不在焉,訕訕的應了一聲。端王未說什麼,他卻覺出自己方才頗有些色厲內荏,底氣隱隱發虛。“知道了。”
他分明是對秦疏沒那個心思,適才端王才開個頭,卻不知怎麼的竟暈了頭把話往自己身上套,鬧得很是不痛快。可後來明白是別人恐怕有這個念頭,他又比往自己身上套更加的不痛快。
落難時兩人曾相對而卧。他閑極無聊之時把秦疏打量得十分仔細,猶記得那人。肌膚細緻瓷白,眉目如畫,合著的眼睫濃如憩蝶,墨發下露着一段線條優美的脖頸。
易縝稍稍想像了一下,有人撫過那段脖頸,手順着領口滑入衣內,然後從裏面剝出同樣白皙的肩頭來。頓時覺得腦子裏有根弦嘣的一聲斷開了,額上青筋微跳。心道破軍好歹是個人物,誰敢這麼著!老子宰了他!我都沒存那個心思誰敢存那個心思!
至於端王後來又說了什麼全沒有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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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軍蜷在角落裏,身上衣服七零八落。眼前四五個人逼近過來,他避無可避。只能將自己緊緊蜷作一團,,手指硬生生的摳進潮濕的磚縫裏去。明知無處可逃,他索性閉上眼,卻止不住地發顫,慘白的臉上反而是一片漠然。
其中一人伸手往他下巴上捏了兩把,一面笑道:“你早先時候就這麼乖乖的,又怎麼會白吃這許多苦頭?哥幾個又不是不知道憐香惜玉的人……”
話未說完卻變作一聲慘叫,整個人橫飛到角落裏去,這人摔得頭暈腦漲,抬眼看清楚來人,那裏還敢喝罵,忙在地上跪好:“侯爺!不知侯爺駕到,有失遠迎,侯爺勿怪……”他捧着方才那隻手,面色痛苦卻不敢聲張,顯然是骨頭斷了。
旁邊幾人也連忙跪下來迎接,磕了半天頭沒聽到燕淄侯吭聲。有膽大的就偷偷抬眼去看。
易縝臉色鐵青地站在牢房當中,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正眼也不看跪了一地的數人,只牢牢盯着破軍不放。秦疏顯出極是難堪的神色,更深的將頭埋下去,既不看他也不作聲。
一時牢房裏極靜,只聽到他因憤怒而稍顯急促的呼吸聲。待那呼吸聲也慢慢平順下去之時,易縝抬腳把離得最近的人一腳踹倒:“滾出去。”他此時顧不得理會幾人,這筆賬日後再算。
那幾人忙不迭的告退,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出去。
易縝再轉一圈,捺不往心頭火氣,朝秦疏踢了一腳,陰惻惻道:“你殘了還是啞了?這種貨色欺壓到頭上也不知反抗,竟讓他們為所欲為?看你倒是挺樂意的?還知不知羞恥……”你不是曾經一腳踹翻我踩在背上說話么,怎麼不把當日的威風拿出來?
他不過是臨時起興過來一趟,誰知差點瞧見比臆想中更激烈的場面,讓他如何不動怒。更何況破軍似乎還頗為順從,更是噎得他險些一口血吐不出咽不下,憋得難受。
秦疏將嘴唇咬得蒼白,過了半晌才慢慢緩過一口氣,默不作聲的爬過去揀散落一地的衣服。他任這人百般詰問,雖忍得住眼淚,心裏卻難堪羞慚,只能低頭不去看易縝臉色。
易縝從上而下看着他。這人十來天不見,似乎瘦了些,身上衣不敝體,頭髮也散亂了。披下來將脖頸掩去一截。衣服扯破了后襟,卻露出大半雪白的肩背來。然後他看到烏髮下的脖頸,連着那大半雪白的肩背,一點點地染上淡淡的桃紅色,被搖曳不定的火把一照,竟有種珠玉般的光澤。
易縝愣在當場,半晌說不出話來。
秦疏已經將把衣服拾回來,外衣已經撕作幾片,眼看是不成再穿。他怔了怔,抱着那幾塊布料蹲在地上縮成一團。他幾時有過人前這樣衣冠不整的時候,此時連驚帶急,簡直羞愧欲死。燕淄侯只顧盯着他的後背發獃,一時沒什麼反應。
這場面尷尬而且怪異,青嵐有些看不下去,脫下自己外袍,擲給秦疏。
秦疏仰臉看看他,低聲道謝。聲音嘶啞得幾不可聞。
易縝心頭大怒,你現在不啞了?我跟你說了半天話你一個字都不吭,一件破衣服你還知道謝,我方才也算是救你虎口了?你怎麼不謝我?
燕淄侯瞪着青嵐,要你多事!青嵐有幾分莫名其妙,稍稍往後退開。他又轉頭去看秦疏。
秦疏已經把青嵐的外衣穿上,平靜了一些。易縝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扯他身上衣服。
秦疏剛剛吃那樣一場驚嚇,餘悸尚存,忍不住捉緊了衣襟,低呼道:“不……”不經意間和易縝視線撞在一起,眼中不由自主已流露出幾分驚恐。
這神情是易縝從未見過的,同從前記憶里挺拔平靜的模樣相去甚遠。
易縝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他手腕上,衣服沒有遮到的地方,有個青紫的指印清皙地烙在上頭。朝青嵐道:“是你廢了他的功夫?”
這問題當著破軍的面如何好答,青嵐只得頭也不抬:“這是侯爺自己吩咐的。”
易縝有些明悟,回頭看了看,對面還有兩間牢房,這兩天抓住不少冥頑不化的舊臣,罪不足殺,放在外頭又讓人操不完的心,索性捉到這兒先關上一陣,對面就分別關了兩個,躺在裏頭不知死透了沒有,對這邊的動靜一直充耳不聞。
這人只怕是掙扎不脫呼救不得,淪落到這步逆來順受的田地。
燕淄侯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兩聲,再回頭看破軍。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那根筋不對了,惻隱之心就那麼微微的動了一下。又驚覺自己這番舉動此時多少有些不合時宜,鬆開手訕訕道:“我不過看你手上有傷,想看看傷着別處了沒有。”
破軍退到一邊角落裏,將手腕縮回袖子裏,這才低聲開口:“多謝侯爺。”聲音已然鎮靜了好幾分,卻顯然沒有真正感激的意思。
易縝眯着眼看他半天,也不知道想到些什麼。半晌才哼了一聲道:“好說。”
他將秦疏拖上馬背帶回去。兩人並非第一天同乘一騎,但彼一時此一時,處境卻完全換了過來。秦疏起先還僵了片刻。過一陣慢慢放鬆下來,轉眼打量四周。
“老實些。”易縝的聲音在耳邊慢慢道,並不愉悅。“你再敢逃一次試試,我便當真打斷你的腿。”
秦疏於是收回目光不再張望。今日之事,他對易縝隱隱有些感激,逃卻照樣還是要逃的。然而他心裏一片茫茫,眼下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易縝把他帶回自己住處,直接帶到內院一處耳房之中,一面吩咐下人送熱水衣物進來。回頭一臉嫌棄的對秦疏道:“先好好洗洗,身上都臭了。”
秦疏默然,不知這人是什麼打算。提到洗澡,自己悄悄舉着袖子嗅了嗅,忍不住也皺皺眉頭。
這舉動落在易縝眼裏不免有些孩子氣,那人兩眼盯在他身上不放,話音一頓,不動聲色的接着道:“外頭就有人,有什麼事只需吩咐一聲。”又輕輕補充道:“你別想着逃,就算是想,你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