懼內
延暉想像中喬世安該是滿臉橫肉的兇狠之人,誰知府衙大門內迎出一群人來,為首的是一位文弱的中年儒生,一襲青袍樸素簡潔,清癯的臉上掛着和藹的笑意,未下台階就笑說道:“沒想到文曲星來得如此之快,本官未能派人迎接,勿怪,請進府敘話。”
延暉忙大禮參拜了,喬世安再三相請,才與他一前一後進了府衙,落座后寒暄幾句,喬世安聽說延暉帶了夫人來,撫須笑道:“自接到聖旨,就命人為通判大人置了府邸,下人丫鬟一應俱全,通判大人攜夫人住進去就是。”
延暉忙站起身拱手稱謝,待同僚到齊后一一見過,坐了轎子去驛館接了三春,有小吏在前帶路,到了一處三進的大宅院,府門外高掛匾額上書裴府,進了院子,後面一座小小的花園,裏面薔薇花開得正艷。
管家帶着廚子和幾個丫鬟婆子過來拜見,三春一人封了一錠銀子,看眾人笑逐顏開走了,才笑跟延暉說道:“知府大人要收買你,延暉作何打算?”
延暉從包袱里找出算盤放在三春面前笑道:“三春給算算,吏部統共給了五十兩安置銀,包括車馬費和住所費,這院子我們兩個住也太大了些,而且這麼多下人,還有管家,是不是太奢了,而且欠知府大人這銀子怎麼還?”
三春笑道:“這個不用算盤,這麼一座宅子少說二百兩銀子,這麼多下人眼下我們也養不起,不過我聽說一個縣令一年下來的俸祿和俸銀,養活三五十個人是沒有問題的,但是要到一年以後,且這一年我們要不吃不喝才行,前幾年我們要從簡些,娘那兒你不能盡孝,銀子總是要給的,我爹娘雖不缺銀子,卻稀罕我們的一份孝心。”
延暉拔腳要走,三春忙喊住他,問他往哪兒去,延暉說道:“只好跟知府大人直言,我們當不起這樣的排場,求知府大人收回去就是。”
三春搖頭:“常言說盛情難卻,直言收回可不太好。”
延暉撓頭道:“那怎麼辦才好些?”
三春沉吟着:“這樣好了,宅子我們留着,待到年節或者知府大人家裏有紅白喜事,我們送件三百兩銀子的賀禮,這樣就算還了知府大人人情,這些下人......就推到我頭上好了,就說我性子刁悍,在故土時一應服侍的人都是親自挑選,還隔三差五攆出去,就說我看這些人不順眼,不許留着他們。”
三春說著撲到延暉身上,作勢說道:“為了讓知府大人相信,就在延暉臉上先撓幾道,也省得我擔了虛名。”
延暉捉住她手笑道:“這對三春來說怎麼會是虛名,如今不撓我,假以時日,同僚們也會知曉你的厲害,好三春,我日後還要在同僚中做人,就不撓了?”
夫妻二人笑鬧了一陣,陪同來的人已把行李都拿了進來,三春給了他們銀子,讓他們回去給雙方家人報個安好,延暉去了府衙,見着喬知府紅着臉好一陣吭哧,喬知府非常有耐心:“裴通判有話請講,跟我不用有半分拘束。”
延暉臉紅到了脖子根,低頭說道:“下官......下官只好厚顏開口,下官有些......有些懼內,內人性子刁悍,宅子倒是看上了,可是那幾個下人,她非要自己找人來服侍,下官跟她爭辯了幾句,那手就照着臉撓了過來,要不是躲得快,只怕沒臉來府衙見大人......”
喬世安哈哈大笑,懼內好啊,懼內的人日日想着哄夫人高興,才不會惹出事來,再說只要肯要宅院,區區幾個下人,不要就不要,雖說損失兩個眼線,日後再設法就是,當下點頭道:“這是家事,自然該有通判夫人親自安排,懼內好啊,不瞞通判大人,老夫也是個懼內的,夫人讓朝東不敢朝西。”
延暉心想,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一個連皇上都忌憚的人,能怕老婆嗎?你姑妄言之我姑妄聽之,打着哈哈敷衍了幾句,喬世安關懷說道:“裴通判剛剛來到蘆洲,衙內也沒有要緊事,先攜夫人遊逛幾日熟悉熟悉,待初十休沐后,十一再過來分派事務。”
延暉滿懷感激走出府衙,門口的衙役躬身施禮,延暉淡淡說了聲免禮,走過街角迎面來了兩位衣着光鮮的男女,手裏拎着幾個錦盒,到了延暉身旁看着他欲言又止,若是萬年總得問問人家是不是問路,延暉素來不喜主動跟人搭話,徑直走了過去,那位男子在他身後叫了聲老爺,延暉聽到熟悉的鄉音,驚喜回過頭來。
那位男子說道:“這位老爺,我們夫婦是從宏源來探望姑母的,怎奈她老人家全家都出遠門拜佛求香去了。”
延暉溫和笑道:“我也是青州人,太康縣的,二位若是問路,我也是初來乍到一問三不知。”
那位男子憨厚笑道:“倒不是問路,是這樣,姑母一家喜歡喝青州產的毛尖茶,我們特意采了雨水前的茶,都是一芽一葉,大老遠帶來了,再帶回去太過費事,我們想着少要些銀子給賣了,本來想打聽打聽附近有無茶葉鋪,沒想到碰上了同鄉,這位老爺可喜歡喝毛尖茶?”
延暉一聽有些心動,三春最喜歡喝毛尖了,他也聽三春說過,雨水前的一芽一葉是最好的,那男子看他動心,忙打開錦盒給他看,延暉一看果真是嫩綠隱翠,和岳丈書房中的一模一樣,當下從袖子裏拿出所有銀子,數了數有十幾兩,遞給那位男子說能買幾盒給幾盒,男子將手上四個錦盒都遞給他,笑說:“既然是同鄉,就少要些,都給你了。”
延暉誠懇謝過,拎着四個錦盒回了家中,三春看他進來笑問道:“怎麼還拿了幾個盒子,知府大人又賞你什麼了?”
延暉笑嘻嘻說道:“這可是好東西,只有岳父大人的書房裏才有,三春想喝還得去要,這回好了,咱們家也有了。”
三春打開錦盒睜大了雙眼:“上好的毛尖?知府大人給的?”
延暉帶着孩子氣的得意:“才不是,我在街上買的?”
三春驚訝問道:“賒賬?還沒安頓下來就賒賬?裴延暉,你可太會過日子了。”
延暉歪着頭笑說:“沒有,我身上帶着銀子呢?從一個同鄉那裏買來的,他們夫婦來蘆洲探親,親戚出了遠門,懶得帶回去了,就少賣了些銀子給了我。”
三春笑問道:“延暉身上帶了多少銀子?”
延暉說十幾兩,三春蹙了眉頭,手指撥開錦盒最上面的一層茶葉,指給延暉看,延暉湊過去一看臉就綠了,底下的茶葉都是黑的,一看就是陳茶,而且有可能是泡過又晒乾的,撓了撓頭嘟囔道:“我也不知道這茶葉值多少銀子啊,我就是聽到鄉音挺親切的,三春又愛喝......”
三春覷到他臉上笑問道:“不過是幾盒茶葉,又不是多沉,為何不能帶回去?能賣個好價錢,為何要賤賣給你?若不是你貪圖便宜,怎麼會上當受騙?”
說著說著大了聲,戳着延暉額頭說道:“裴延暉,你如今是六品官了,我們在這裏無親無故,你要多長些心眼兒,遇事三思而後行,這樣低劣的騙術,你都能上當,我......我......真是氣死我了。”
延暉自知理虧,想想也是,怎麼就那麼輕易得上了當,拿了那幾個盒子要去扔掉,三春攔住了,高高擺在了書案后,指着說道:“這是教訓,就擺在這兒,你每日抬頭就看見,也好吃虧長教訓。”
延暉看着那四個錦盒,加上三春一雙噴火的眸子,好象三雙眼睛在盯着自己,拿起桌上鎮紙在手心連敲了幾下,涎着臉笑道:“三春,我知道錯了,你看,手心裏都有紅印子了......”
三春轉過身撲哧一笑,此事也就煙消雲散了,夫妻二人忙着收拾東西佈置屋子,第二日又去人牙子那兒找了個能買菜做飯的婆子,延暉笑問三春要不要買個小丫鬟陪着她,三春搖頭:“放屋子裏養大了勾搭你?不要不要......”
延暉大笑不止,三春白他一眼:“這是防患於未然。”
管家從二人的宅院裏出來就去了知府後衙,跟喬世安細細稟報了,這裴通判確實極為懼內,昨日下午裴夫人不知因為何事,朝他大呼小叫一番,裴通判低聲下氣,最後拿鎮紙自打手心,他家夫人才作罷,喬世安好笑不已,看來皇上只知他是文采斐然的狀元,卻不知家裏有隻河東獅,這樣的人,就算能寫出好文章,受區區婦人轄制,又能有多大出息,不足為懼也,只是也不得不防。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