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元
堪堪一個寒暑,裴家蓋起了四面寬敞的大瓦房,裴老娘又置了些地,讓三春指點延慶學着收租子,延慶着實難受了一陣,他覺得坐在家裏看房地契看賬本,遠沒有下地幹活一身臭汗來得痛快,不過家人過得比以前富裕,他又覺得滿足。
何氏頭上添了珠釵,身上着了綾羅,心裏卻總彆扭着,怎麼也不能象裴老娘那般發自心底的高興,全家把三春當做恩人,她這個做大嫂的反倒得捧着弟媳,可小虎和囡囡如今愛吃的吃個夠,穿得也越來越好,小虎上私塾再不用發愁缺銀子,她在家發作不得,只能三天兩頭回趟娘家,跟爹娘絮叨絮叨發泄一下心中不快。
裴老娘自然高興,全家人豐衣足食,整個院子建得青堂瓦舍,在裴家莊村口一望,頭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們家,村子裏的人見了她都滿臉堆着笑,她狠下心還了欠花二姐的銀子,為了不讓陶府低看,她心裏記着一筆賬,就是想着過個三五年,還了陶府的金銀。
對三春,她的心態複雜,一方面心裏感激,另一方面怕管束不住,雖不象剛過門時苛責為難,也從不端着她,何氏做的她都要會做,不到一年,三春就成了理家好手,精幹麻利不輸何氏,何氏心裏更彆扭,裴老娘漸漸認可三春是個能幹媳婦,除了延暉回來時,看不慣小夫妻蜜裏調油的甜蜜樣子,別的倒挑不出什麼來。
延暉終是忍不了一個月見三春一次,與三春商量隔半個月回家一趟,小夫妻聚少離多,每次都小別勝新婚。
丹桂飄香時,延暉在青州府桂榜上佔了頭名,意氣風發回到太康,縣太爺葉弘載愛才,派了小吏率隊在城門口迎接,延暉被眾人簇擁着上了高頭大馬,沿途百姓歡呼艷羨,回到村口地保早帶了人敲鑼打鼓,延暉高高在上俯視眾人,聽着人們言必稱老爺,一時就覺上了雲端,再落不到地下。
回到家中,一家人高興得哭了笑笑了哭,裴老娘被尊稱為老夫人,鄉里有些頭臉的都封上紅紙包着的白銀,院子裏鑼鼓聲聲,屋裏屋外人頭攢動,何氏和三春忙裏忙外招待客人,裴家一時間無限熱鬧風光。
夜裏眾人散去,何氏和三春累得腰酸背疼,裴老娘目光灼灼,流着淚從嫁到裴家說起,幾多辛酸幾多苦楚,老頭去世得早,一個人拖着兩個兒子又當娘又當爹,延慶也流下淚來,延暉雙眸中也霧氣瀰漫,何氏和三春開頭還跟着唏噓,後來就累得打盹,裴老娘自顧滔滔不絕,延慶也跟着感慨,延暉偷眼看着三春,因赴考一月未見,怎麼好象瘦了些,看她頭一點點垂向桌面,站起身笑說道:“娘親,我累得不行了。”
裴老娘這才止了話頭,聽聽屋外寂靜無聲,臉狗吠也無,只怕已近午夜,擺擺手說道:“睡去,今日從州府回來也夠累的,明日你們四個去祖墳祭拜祭拜,告訴你爹這個好消息,也感謝祖宗保佑,我們家出了個做官的。”
延暉點頭應下,和三春一前一後回屋裏去,聽着哥哥嫂子關了門,一把攥住三春的手攬住她腰,親了一下她臉頰,低低問道:“三春高興嗎?”
三春笑說:“高興。”
回了屋裏,三春強撐着睏倦,打來洗腳水在延暉面前蹲下身,延暉不解看着她,三春笑道:“解元老爺辛苦了,伺候一下解元老爺。”
延暉伸出腳坦然受了,三春默默為他洗着腳,延暉想說什麼,卻覺得三春有些怪怪的,盯着她白皙的脖頸發愣,三春為他洗凈擦乾,拿來乾淨的布鞋為他換上,去屏風后草草洗漱了,一頭倒在床上,延暉洗漱後過去看時,她已香甜睡著了。
這個夜裏裴家能睡着的除了兩個孩子就是三春,裴老娘躺在炕上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延慶興奮得摟着何氏親熱了一番,依然睡不着,跟何氏說著話,何氏開頭也挺高興,說著說著就開始流淚,延慶以為她為延暉高興,柔聲哄了她幾句,何氏鮮少見延慶如此,心中一時感動就說了心裏話:“自從知道三春娘家富貴,我在娘眼裏就可有可無的,這下可好,延暉中了解元,三春成了官太太,以後我在這個家裏更無法抬頭,都怪你只知道種地,把讀書的機會給了延暉。”
延慶正為延暉高興,自然不愛聽這種話,一翻身說:“說的那兒跟那兒啊,乏了,睡覺。”
何氏偏不讓,扳着他肩膀擰他兩把,延慶不理她,何氏又重重掐他幾下,延慶不耐煩,掄起胳膊一擋,胳膊肘打在何氏臉上,何氏尖叫道:“好啊,你敢打我,跟着你吃苦受窮,為你生兒育女,你竟敢打我,如今你弟弟做了官了,不把我放在眼裏了是不是?日後還想娶個小的是不是?”
延暉正躺在三春身邊心猿意馬,實在睡不着乾脆從身後環住她,吸着她的香想心思,赴考前知道能考中,卻沒想過能中解元,也沒想到中了解元的待遇天差地別,別的舉子都是默默返鄉,就他到了縣府門口就有大隊人馬迎接,沿途都是歡呼的百姓,更讓他覺得揚眉吐氣的是回到村裡,以前從不正眼瞧他們家的人,竟巴巴得來送銀子,都叫他老爺,叫娘親老夫人......他美滋滋得想着,對了,還沒告訴三春,萬年也中了,雖然是榜末,畢竟在榜,兩個人本一起回來的,到了城門口他被簇擁上馬,就沒再想起萬年來。
三春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是累的嗎?因為三春,一家人才不再缺衣少食,他讀書也更安心,論起來她的功勞最大,尤其是那十畝良田,三春煞費苦心得不讓一家人知道,延暉從心裏感動,也更喜愛她。娘親壽辰那日,岳父母送來金銀,他也很感激,想着日後定要象兒子一般孝敬他們,報答他們,可是這些話從未對三春說過,他以為她都懂。
正想着心思,就聽見外面隱約有叫罵聲,他以為聽錯了,正側耳聽時,裴老娘在外面砸着門喊:“暉兒,你哥哥嫂子打起來了,你嫂子瘋了一般,快起來看看。”
延暉看沒有驚醒三春,忙跳下地,輕手輕腳開了門,跟娘親去了哥嫂屋中,何氏披頭散髮把延慶堵在牆角,不住抓撓着延慶,延慶忍着沒有還手,實在躲不開就搡她一下,每搡一下何氏就哭叫說你打我,就撲上去更厲害的抓撓。
裴老娘喊了淑芬喊延慶,誰也顧不上理她,拍桌子也沒人聽見,求助得看着延暉,延暉靜靜站着看了看,突然撲進去站在了哥哥身前,何氏的手觸到他臉頰又收了回來,愣了愣一閉眼說道:“全家人都欺負我,別以為你做了官,我就不敢打你。”
說著話兩手照着延暉臉上撓了過來,延暉一躲,腮幫上帶了一下,就覺火辣辣得疼,何氏瘋了一般不住撲上來,延暉臉上又被撓了幾下,延慶一着急閃出身來,從身後緊緊抱住何氏的腰,何氏掙扎着大聲罵個不停,裴老娘上前去狠狠摑了何氏幾個巴掌,延慶又心疼,剛要阻攔,裴老娘又摑在他臉上,罵道:“你們兩個這些年都好好的,如今家裏有了喜事,反倒半夜鬧起來,攪得四鄰不安,真正是掃把星進了門。”
何氏被裴老娘幾個耳光打得眼冒金星,不管不問胡亂罵起來,剛剛只罵延慶,這會兒連他爹娘,十八代祖宗都捎帶上了,延暉勸了這個勸那個,無奈都在氣頭上,一窩蜂般誰都聽不進去。
裴老娘砸門時,三春就醒了,只是兄嫂打架,她又能做什麼,就繼續裝睡,聽見延暉過去后,吵鬧弱了一會兒又更厲害,心裏終是不放心,穿衣下了床出門去看動靜。
站在門口看幾個人瘋了一般,延暉臉上掛着幾道紅印急得團團轉,她抿了抿嘴過去說道:“小虎和囡囡被吵醒了,正哭着要往這邊來。”
何氏聽到兒子女兒的名字,神智才清醒了些,呆愣愣得住了嘴,三春對延慶說道:“嫂子這是做噩夢魘住了。”
裴老娘恨恨說道:“是做了夢,所以發了癔症。”
延暉無奈扶住她說道:“娘親就不要火上澆油了,我們都回去歇着,讓哥哥勸勸嫂子就是。”
若在往常,裴老娘定要息事寧人,哄着何氏罵延慶幾句,今日卻不同了,她成了解元老爺的娘親,心氣正高的時候,何氏鬧起來,難免覺得何氏太不懂事,也就順着心性發作了一番,延暉一句火上澆油倒讓她滅了心火,明白剛剛聽到吵鬧若是不起來砸門,何氏發作一陣也就沒事了,還真是自己不冷靜將小事鬧成了大事。
心裏一後悔心氣也下去了些,回到屋中睡著了,三春卻再睡不着,延暉過去抱她,她躲了躲,嘆口氣說道:“解元老爺覺得功成名就了是嗎?”
延暉笑了笑:“我沒有。”
嘴上說沒有,笑容語氣卻是自滿豪氣的,三春閉上眼睛裝睡,心裏想,窮人窮命,雖中了頭名的舉人,也是舉人,會試還沒去呢,就跟朝中掛了紫衣似的,一家人就各懷心思的鬧起來,不免對這家人有些心灰,對延暉有些失望。
延暉哪裏知道三春所想,靠着她閉上眼睛,剛睡着就聽見門外有人喊:“解元老爺起了嗎?今日我們劉老爺請解元老爺到府上做客。”
延暉翻了個身,手搭在三春腰間,倦怠得不想動,假裝沒聽到不做聲,誰知裴老娘又來拍門:“暉兒起,劉老爺府上派人請你來了,起來過去。”
三春心裏又一嘆,忘了昨日說的要祭祖墳了嗎?聽到延暉起來低低喚她幾句,悄悄出門去了......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