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7月3日5時 路上

1998年7月3日5時 路上

田立業坐在0001號奧迪車裏,目睹了七月三日黎明的到來。

七月三日的黎明是燦爛的,先是東方的天際朦朧發出紅亮,繼而這紅亮便絢麗起來,映紅了汽車前方遙遠的地平線。車上昌江江堤大道時,火紅的太陽已升了起來,把江水輝映得一片血紅。

在黎明跳動的陽光中,田立業心如止水,幾乎沒有和姜超林談心的慾望。儘管姜超林是那麼想談,幾次提起過去,提起他的“匕首和投槍”,他總不接茬兒,只和姜超林打哈哈。

於是,姜超林便嘆息:“立業呀,看來我是把你得罪了!”

田立業不看姜超林,只看身邊泛着紅光的平靜江水:“哪裏話呀,老書記,咱們的關係平陽誰不知道?你對我的好誰不知道?哎,老書記,你看看這江水,多平靜呀,都像咱們陽山公園裏的湖水了。”

姜超林向車窗外掃了一眼:“是哩,還有些美麗的樣子呢!”接着又說,“立業,說實話,得罪你,真不是我老頭子的本意。我真希望你好呀,你說說看,就算我兒子又怎麼樣?也不能像你這樣天天和我在一起嘛!我不願你去主持烈山工作不是沒有根據的。你在機關分分分蘋果,分分梨,分錯了,分對了,都沒什麼了不起,再說了,有我在身邊,就是錯了也沒什麼,我擔著就是了。烈山就不同了,那可不是在機關分蘋果呀,一百一十萬多人的身家性命要你負責呀!”

田立業笑笑:“所以,我不又回機關分蘋果了么?這挺好。”

姜超林“哼”了一聲:“你是有情緒,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田立業仍是笑:“好,好,老書記,你說我有情緒我就有情緒,行了吧?”

姜超林拍拍田立業的肩頭:“就不願和我說說你的心裏話嗎?”

田立業搖搖頭道:“沒什麼好說的,人生在世,能活個問心無愧於願足矣。”

姜超林馬上問:“立業,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老頭子內心有愧?”

田立業當即聲明道:“老書記,我可不是這意思哦。”

姜超林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檢點到現在為止的一生,立業,我可以告訴你:我是問心無愧的,為平陽,為工作,為這二十年的改革開放,我盡了自己的力,盡了自己的心。立業,這些年你一直在我身邊,你最清楚我。你說說看,除了工作,我還有別的生活沒有?你記得不記得了,一九九五年在北京等國務院領導接見,一下午閑在招待所沒事幹,你們都打牌,我只有獃獃地看着你們打。我不是不想和你們一起消磨一下時間,而是不會打呀!”

田立業說:“這我不早就勸過你么?工作並不是生命的全部內容。”

姜超林感慨說:“是啊,是啊,生活豐富多彩呀,所以呀,我們有些幹部跳起舞來三步四步都會,喝起酒來三斤二斤不醉,打起牌來三夜兩夜不累!什麼作風?反正我是看不慣,也永遠不會去學!”

田立業卻說:“老書記,我看你還是得學學,你總有徹底退下來的時候,總有沒工作可做的時候,到那時候你幹什麼呀?”

姜超林說:“立業,你別說,我還真沒想過這事呢!”

田立業說:“那就想想吧,只要你願意,有空我就教你打麻將,打撲克。”

姜超林擺擺手:“不學,不學,真徹底退下來再學也不遲。”

這話題又說到了盡頭,二人都不做聲了,都盯着窗外流逝的景色看。

一片綠色的田野在車窗外移動,時而還可見到三兩頭水牛從車窗前閃過。

過了好一會兒,姜超林才把目光從車窗外收回來,問田立業:“立業啊,你知道不知道,我馬上要調走了?要離開平陽了?”

田立業平淡地說:“知道,高書記和我談話時說起過。”

姜超林問:“說心裏話,立業,你是不是也希望我離開平陽?”

田立業笑笑:“老書記,你是省管幹部,我的希望有什麼意義?!”

姜超林親昵地碰碰田立業:“願不願跟我到省里去工作?”

田立業苦笑道:“跟你去省里分蘋果?我還不如在平陽分蘋果呢!”

姜超林長長嘆了口氣:“立業,我看你這孩子真是錯怪我嘍!”

田立業正經道:“老書記,你看你,咋又這麼說?我敢怪你嗎?!”

姜超林閉起了眼,閉眼時,眼角有淚水溢出來:“立業,你怪我就怪吧,反正我不怪你,我老頭子仍然真心實意把你當小朋友待。日後,我在省城安了家,你愛來就來,不來我也沒辦法,可我還是希望你能來。古人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田立業也禁不住動了感情,真想問姜超林一句:我們是知己嗎?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只淡淡地說了句:“老書記,我會常去看你的。”

這日,姜超林交流的願望落空了,一直到在圍堰鄉下車,田立業都沒和他說幾句心裏話,一切都是那麼客氣禮貌,讓姜超林心裏一陣陣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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