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清風吹散了霧氣,絲絲晨光照射下來,院子是極靜的。
夏風搖動着繁茂的樹枝沙沙響,時而送進一縷花香。許是雕花窗沒合好,隨着那含香清幽的風動吱嘎作響,又不時輕輕撞在框上,“噹噹”的擾人清夢。
蘭兮睡夢之中已覺耳側不清凈,緩緩坐起來,心裏揣揣不安地咳嗽幾聲,秋桐聞身踏進了室內,輕拍着她的後背,關心道:“格格,您怎麼樣了,怎麼咳得那麼厲害?”
“我沒事。”
蘭兮看向秋桐,見她臉色不對勁,“秋桐,你的臉色怎麼如此蒼白,你怎麼了。”
秋桐若有所思,半響,“格格,南霜格格出事了。”
後花園四周散着血腥味,高姝慧下意識的用手擋在了鼻前,哪知道,噁心感上心,“哇”的一聲就嘔了出來。
幸虧是花想容站在身側,見自家主子臉色不對,迅速扶她轉過身去,才不算很失態。
蘇半秋臉上維繫着溫婉的笑意,寬慰道:“高福晉沒事吧,大概是受了點驚嚇,不過南霜格格也真可憐得慌……”
高姝慧微微垂首,這蘇半秋也是真精明,她這一開口不打緊,幾重話意分明,一來安慰了自己,不必勞四爺開口。二來,有意的勾起四爺的哀思,與南霜再不濟總有好過的時候,四爺最念舊,必不可輕易了事。
弘曆聽得蘇半秋的話,不自主的蹙了蹙眉,轉身對兆惠道:“你去看看。”
兆惠自然明白是看什麼,亦不多話,旋身即去。
半刻時間,兆惠轉身一拱手,沉着臉道:“回稟四爺,南霜格格是因這把剪刀刺入心臟而斃命,之後又掉入水缸之中,奴才看這是南霜格格自己所謂。”
就在此時,蘭嫣在秋桐的扶持下來到了後花園大缸附近,弘曆與其他福晉,格格都已來到這兒。
只見南霜冰冷的遺體躺在石路上,身上的衣服濕透,一張慘白猙獰的臉,佈滿血絲的眼未曾閉上。
蘭兮不禁後退了一步,凄白的臉色讓她瞧上去如一支含霜濛霧的雪蓮,伸手捂在唇上,“怎麼會這樣!都是因為我南霜格格才會這樣??????”
弘曆聞聲轉身,伸手扶着蘭兮,“此事與你何干?”
眉目怔忪間,弘曆略顯疲憊之態,“都是我的錯,是我罰她太重了,她才會選擇這種方式離開。”
“四爺這不是您的錯,這是南霜格格自己做的決定”蘇半秋抹淚,說話的調調潤如春雨絲絲,綿軟的撫慰在人心上。
蘭兮惆悵不已,此事發生得太突然了,轉眸連忙吩咐青黛:“你回去伺候大貝子起身,攔着他不要過來請安。南霜格格之事,必不許任何人多口多舌。”
“是,福晉”青黛再向弘曆福了身,才疾步退下去。
蘭兮見高姝慧臉色不太好,又吩咐花想容:“想容,你先扶高福晉回房歇着,經此一事,怎會不震心,未免拖垮了身子,還得請御醫來好好調理。”
高姝慧也謝過,微微挪動了步子。
弘曆臉上略微浮現讚許之色,無論何時何種境況,蘭兮的總是沉着冷靜、端莊得體,總是叫他最欣慰的。
身負前朝之事,他必然希望府中安穩,身旁有得力之人分擔是最好不過了。
“蘭兒,你剛剛大病初癒,不宜在外吹風,回去寢室歇息吧,這兒有我來處理。”
轉首吩咐秋桐,“秋桐,扶着福晉回去寢居歇息,若是福晉有什麼損失,我唯你是問。”
秋桐福身,“是,四爺。”
蘭兮微微點頭,叮囑道:“那四爺您也不要太勞累了,要注意休息。”
雍正十三年七月初三日,格格富察氏卒。
靈堂就設在了富察南霜居住的地方凝翠閣,院落的門緊緊鎖着,奴才見蘭兮來了,這才緩緩推開了厚重的門。
吱呀一聲過後,門裏門外兩重不一樣的景緻,着實讓人心沉不已。
那小小的院落,因為沒有了主人而更顯得荒涼,跪倒在地的侍婢們,個個哭的梨花帶雨。
漫天飛舞的,儘是淡黃的紙錢,以及紙錢燃成或白或黑的灰燼,繚繞在空氣里騰騰升起的黃煙,十分嗆鼻。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人心酸難耐,年輕嬌美的富察?南霜就這樣去了。
蘭兮來到南霜生前的寢室,那裏的擺設還是如從前一樣沒有變過,梳妝枱上的首飾依舊是以前的款式,看得出南霜真的不受寵。
蘭兮坐在床沿邊,環看着四周,心生傷感,她是不是每夜都坐在這裏盼着等着弘曆來呢?
嫁入侯門的女子若是失寵了,空房等待便是她們一生的宿命,她很慶幸自己很幸運,能得到弘曆的寵愛,若她也是不受寵,是不是也會像她一樣變得刁蠻任性起來,為了就是能夠讓弘曆能夠多看自己一眼,多在乎自己一點,多關心自己一點。
南霜的命運讓她想起了漢成帝的班婕妤,她也是無情地拋到一邊漸漸被忘卻,不禁想起了班婕妤所作的《團扇詩》,開口喃喃道:
“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
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蘭兮起身不小心把旁邊的枕頭順掉下來,她俯身撿起地上的枕頭,卻發現枕內掉落了東西,她拾起來聞了一下,雙眸震驚地睜大。
蘭兮來到了靈堂,只見弘曆已經佇立在那兒,獃獃地看着已經釘得結結實實的棺槨,她來到他身旁,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陪着他。
好半天,弘曆才沙啞的對蘭兮說道:“是我虧欠她太多了,若是我平時多去關心她,她也不必如此年輕就香消玉損。”
蘭兮將手上的東西遞給了弘曆,道:“這是曼陀羅花,是我從南霜格格的枕頭裏發現的,此花劇毒,容易讓人產生幻覺。”
弘曆聞言一怔,伸手拿起她手中的曼陀羅花,想起南霜跪在他面前說的話,頓時悲憤欲絕,“是我錯怪南霜了,若是我相信她,她是不是就不會??????”
蘭兮伸手攬着他,安撫道:“南霜格格若是知道四爺心裏有她,也會含笑九泉的,四爺就不必自責了。”
弘曆忽然攥住了蘭兮的手,“蘭兒,謝謝你告訴我事實的真相,也算是為南霜還了清白,我會還南霜一個公道的。”
蘭兮明白他的意思,要找出真正的兇手很容易,可是要妥當地處理並非易事,她道:“四爺,此事十分複雜,會涉及到很多人,若是處理不好,泄露風聲傳入皇阿瑪耳里就不妥了,我想南霜格格泉下有知,並不希望四爺為她做什麼當作補償,我想南霜格格希望的事四爺能夠永遠記住她的好。”
弘曆凝視着她,點頭贊同她的說法,望向棺槨,惋惜道:“她的好,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如今永璜沒了親額娘,這麼小的孩子,最是需要人疼的時候,蘭兒,替我好好照顧他。”
蘭兮盈盈一笑,“我會待永璜如己出,四爺放心。”
弘曆將蘭兮擁入懷裏,緊緊地抱着,“蘭兒,有你真好,若是沒有你,我都不知該怎麼辦!”
是夜,清風徐徐,月影婆沙。
蘭兮來到永璜的寢室,剛踏進室內,便見床榻上嚎啕大哭的永璜。
"福晉您來了!"青黛有些驚訝。
蘭兮示意青黛退下,她來到床沿邊,用雙手抹去永璜臉上的淚水,疼惜不已,卻語出驚人,"永璜,你額娘已經走了,是已經改變不了的事實了,即便你哭死過去,她亦不可能活過來,你已經是大孩子了,你該懂這個道理。"
永璜聞言,捂着雙眼,哭得更厲害了。
見永璜哭喊不停,蘭兮用力的去掰開他擋在眼前的雙手,明顯是要逼迫他去面對,"永璜,你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你是四爺的孩子,是皇族血脈,這些風雨你總要經歷的。"
"大額娘。"
永璜的聲音低了下去,哽咽又含糊不清的喚了這一聲,撲撲稜稜的投進蘭兮的懷裏,小聲的啜泣起來。
蘭兮忍了許久的淚水還是決堤,順着她慘白的臉龐緩緩滑落,她牢牢的抱着永璜,軟言撫慰起來:"沒有額娘,你還有阿瑪,有福晉,有側福晉格格們疼愛。永璜,大額娘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照顧你,替你額娘盡當母親的心,你別怕,別怕!"
永璜聽懂了話,哭聲也越來越低。
蘭兮輕拍着永璜的後背,"你好好的,便是對你額娘最好的告慰了。"
一日,蘭兮在寢室教永璜詩經,這時弘曆來了,永璜起身請安,“阿瑪吉祥。”
弘曆慈愛的撫摸着永璜的頭,笑道:“永璜你很用功,阿瑪很欣慰。”
在永璜的記憶里,似乎弘曆甚少與他說話,忽然這樣貼心的話,讓永璜的心漸漸溫暖起來,他抑制住心底的興奮,鎮定的點了點頭,“阿瑪寬心,孩兒明白。”
弘曆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意,看不出欣慰之外其他的任何含義。
他望向蘭兮,憐惜道:“蘭兒,辛苦你了。”
蘭兮搖頭,唇角輕勾,一個淡淡的微笑噙上嘴角,“能為四爺分擔,是我的榮幸。”
“蘭兒,陪我出去走走吧。”
秋桐送永璜回了自己的廂房,那是弘曆新為永璜擇的一處院落,離蘭兮的寢室很近。
兩人漫步在後花園的是路上,好半天,弘曆才沙啞的對蘭兮說道:“皇阿瑪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
從蘭兮這個角度看過去,弘曆的雙眼竟然有幾條血絲分明,他必然沒有睡好,一直為此事憂心吧,“皇阿瑪吉人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四爺您別太過於擔心了。”
弘曆欣慰地笑了,“蘭兒說得對,皇阿瑪一定會沒事的,是我自己多想了。”
蘭兮伸手撫着他的臉龐,溫柔道:“四爺,以後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千萬不要憋在心裏,一定要說給我聽,我不想四爺一個人獨自承擔著,我想與四爺一起承擔。”
她白皙的臉龐在日光籠罩下,暈紅淡麗的如透明一般,弘曆柔和一笑,低頭吻了一下她光潔的額頭,“好,我答應你,我不會再讓你擔心了。”
雍正十三年十月八日,富察?南霜之事後,府邸又恢復了平靜。
蘭兮一身嫩綠色旗服,上有淡銀色的花紋,袖口處綉有精緻的粉色怒放的小花,兩把頭上左側插着兩朵粉色玫瑰絹花,右側是精美的頭飾,整個人看起來清新大氣,秀雅脫俗。
秋桐撥弄開珠簾,任由一串串的簾珠互相碰撞,發出噼里啪啦的脆聲,攙扶着蘭兮步入堂內坐在中央的靠椅上。
眾人一併起身施禮,皆笑意吟吟道:“福晉吉祥。“
蘭兮明朗而笑,從容寬和,“都是自家人,實在不必多禮,都坐吧。“
高姝慧與錦嫿今日也撞了衣裳,兩者一較細細端詳,不禁看的人眼花繚亂,她們還是在暗地裏較勁。
蘭兮無奈搖頭,隨後淡淡一笑,道:“還記得當初我賜給你們每人一隻赤金蓮花翡翠珠鐲,就是希望你們無論身份高低,也能親如姐妹,不分彼此。”
高姝慧揚唇道:“妾身當然記得,我們和和氣氣,就是給四爺省心。”
蘭兮微微揚唇,欣慰地點頭,望向臉色有些蒼白的蘇半秋,關懷道:“蘇格格,你剛生下永璋不久,還是要仔細照顧身子。”
蘇半秋點頭回笑道:“謝福晉關心。”
高姝慧此時嘆了一口氣,“妾身沒有福晉與蘇格格那般有福氣,能為四爺開枝散葉。”
蘭兮聽出她的喪氣話,安慰道:“別著急,慢慢來,你們還年輕,遲早都會有的。”
“時候都不早了,你們早些回去吧。”
正要再說些什麼,卻聽見秋桐的聲音,“格格,蘇公公來了。“
“快請蘇公公進來。”
蘇培盛踏進室內,蘭兮上前迎接,“蘇公公。”
蘇培盛面容嚴肅,沉重道:“福晉,皇上要見您,奴才已經準備好了馬車,請四福晉隨奴才一同前去暢春園。”
話音剛落,蘭兮心生一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