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章二十 所守護之物 (3)

第65章 章二十 所守護之物 (3)

潔白的稜柱斷裂,濺起華麗的冰幕,如鑽石般鋪張,沒有絲毫吝嗇地迸射開來。冰山環繞的正中央,是一個虛弱的身體,以及一灘鮮血。

霖辰抬頭,眯着眼,“我沒事!”

閃爍的冰凌中,他才是最耀眼的結晶。一隻手打在迷迷糊糊的腦袋上,納蘭宥鈺不知什麼時候跑進了莊嚴的冰圈,開始教訓霖辰:“你耍什麼帥,啊!你以為這樣很好玩嗎!你在自尋死路知道嗎!苦頭還沒吃夠,一定要作死嗎!你想沒想過……”

“老師,疼疼疼……”霖辰雙手抱頭,從納蘭青鈺身旁逃開,手臂上鮮血一路滴過去。

歲琥珀護在他前面。

“還知道疼,手上流血了怎麼就不疼了?”納蘭宥鈺隔着歲琥珀罵過去,比平時上課生氣時的樣子更加可怕。喋喋不休還是最近興起的。

“小珀……”霖辰躲在歲琥珀肩膀後面,投去柔弱的目光,暗帶嘲諷意味。

歲琥珀毅然決然地站上前,“不許打霖辰。”

看來和某條龍是徹底學壞了。納蘭宥鈺無力地瞪着他,只能通過眼神傳達去怒意。他驀然發現,擋在面前的妖獸有幾分奇特:一張獅子面,火紅鬃毛,耳薄且大,金鱗。更為引人注目的是從鬃毛中彎曲突出的犄角,以及嘴兩側的粗須,在離地不到一根指頭的上方飄浮,似乎有什麼力量托着他不被塵土沾染。這樣子倒挺符合神話中妖獸的樣子。

“你把你的寵物收一下,我可不想被咬一口。”

“哼,知道小珀的厲害了吧。”

“吼!”歲琥珀眉間綻露出得意。

“還有,小珀才不是我寵物。”霖辰默契地拍拍他的肩。

“我可是霖辰的未婚夫!”

話音砸在納蘭宥鈺的頭上,他再一次摸不着北,將難以置信的目光投向同樣尷尬的霖辰。

真不知道這小子為什麼能把妖獸一隻接一隻徹徹底底地掰彎。

“聊完了嗎?”被忽視的嵛千瑞有些不耐煩。

霖辰匆忙轉過頭,剛想低眉做出道歉的神情,大腦開始暈眩起來。鮮紅的藤蔓垂直蔓延到指尖,滴耗的是生命。不及時止血的代價。

“霖辰!”歲琥珀支撐住他的身體,鱗片沾染血液閃爍出異樣的光輝。眼前落下了白蒙蒙的一片雪,霖辰晃晃腦袋,依靠到堅實的背上,“我……沒事……就是感覺…….有一點暈而已……”

“告訴我白龍在哪。”

“我,還沒倒下……”

“不要硬撐了,你身為人類有這樣的頑強我很佩服,但這樣毫無理智地揮霍生命很愚蠢。”

“我,還要守護……”

“命都沒了那什麼守護!”

突然放大的聲音如雷貫耳,霖辰得以清醒些。他用臉龐貼住歲琥珀,把左手蓋在右肩的傷囗上,“放心……這麼點血,死不了。”

冰花順着脈絡生根綻放,白霜凝結成的紋路,絳紅色的點染,要比低俗的紋身要高潔美麗百倍。

“納蘭老師,你去醫務室,幫我取點葯來。”霖辰站穩腳步,從容的語氣彷彿瞬間沒事了一樣。

“你現在還敢說這種話?”納蘭宥鈺捏緊的拳頭就要剋制不住了。

“你不是常說有問題先試着自己解決嗎?這個是屬於我和小瑞之間的問題,我也不怎麼希望別人插手。”霖辰彈開的指尖,隱約落下幾滴清雨,“所以,可以相信我嗎?”

那種懦弱卻又不像在乞求的神情最拿它沒辦法,如同成全一朵初綻的白蓮在風雨中最後的倔強。

納蘭宥鈺來這學校也是第一年,還是托院長的緣故被錄用的。之前在別的學校做實習生,文靜或調皮,機敏或愚鈍,上進或自棄的學生他都見過。也許是因為年輕的緣故,比起老教師,他更容易和孩子們打成一片。

雖然教出來的成績難以出去比較,但他更注重的是內心的快樂。

這也是二十二歲的他放棄博士后的研讀,來實現學生時代的自己沒能力挽救的遺憾。納蘭宥鈺是高一四班副班主任,為了看管霖辰。離夢想的職位差一步之遙。

“作業:在我來之前不許倒下,要是完不成,以後每周多一張試卷。”納蘭宥鈺敲打身後無形的黑板,凝視着期待下課的雙眼,“必須完成。”

“這回看來沒得抄了呢。”霖辰回以最值得信賴的笑容,“老師,謝謝你。”

這個學生,就是這樣不聽話。

陽光又被雲層遮掩,黯淡籠罩,留下一地狼藉的土石和冰磕。

“小珀,你稍微退點開。”霖辰望向鐵網后奔走的背影鬆了囗氣。

歲琥珀抬爪猶豫着,“霖辰你不要勉強自己。”

“嗯。”

右肩的痛楚已經凝固了,相比起小瑞,這麼點傷口又算得了什麼?霖辰繃緊握爪的手,腦海中的思緒逐漸退潮。

風是空白的,沒有溫度也沒有氣息,如同落雪的大地。

“只能,抱歉了。”

細瞳在明黃色的眼睛中伸縮,寬大的腳掌摸索地面,一點點逼近。寬尾拖拽出一條冗長的痕迹。

頭又開始暈了。眼前的身軀正在像太陽一樣膨脹,巨大,模糊。最後視線中只剩下一隻爪子,每一步都能碎裂地面。砰砰聲和着心跳,脅迫呼吸。

肩膀處傳來的不是灼熱,而是冰冷,彷彿有冰錐子深深刺入,旋轉,一直要鑽透脖頸,封凍靈魂。

灼燒后的嚴寒是最極端的。

灰色的鎧甲近在眼前。

對不起,小瑞……愛書屋www.2shuwuxs.com

柔和的白光中,落下一具同樣潔白的身體,靜息在冰被上,沒有被泥土所污染。嵛千瑞的爪子僵滯在土壤中。

“霖辰!”呼喚蕩漾開來,這只是歲琥珀首先能想到的。就像霖辰之前呼喚自己一樣。卻似乎只是無濟於事。

他低下頭,去推霖辰的身體,彷彿碰觸到冰冷的鐵塊,這具身體的溫度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在散失。歲琥珀沒有學過任何治療靈術。他只能焦急地嗚咽着,一遍又一遍用嘴尖企圖喚醒沉睡的白龍。

從小到大頭一次,因為一隻妖如此擔憂過,心被拿捏在指尖的感覺,隨時都會破碎。

“讓一下。”嵛千瑞抬起頭。“你要幹什麼!我不會讓你再靠近霖辰的!”歲琥珀在淚花中抬起頭,眼中焚燒的是隕落的太陽。

嵛千瑞繼續上前。

利爪隨風而下,地面上多出了數條長而深的溝壑。

嵛千瑞解除斷空,雙方用同樣的琥珀色眼睛相互凝視。

“讓開!”

歲琥珀被沉鍾般的聲音震懾到,臉頰的毛髮濕潤,凹陷下一道痕迹。對視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難以形容的淚滴,但比空氣還要稀薄,不為人知地往裏滲。

冰花從白龍的右爪蔓延到地上,紮根,凝結出小顆的透明水晶。這些精緻的水晶被毫不留情地踩碎,嵛千瑞用嘴尖輕觸冰花的根源。

真傻。

從肩膀到脖子,嵛千瑞沒有感受到靈力流動,所以血液到這裏被截斷了。霖辰用之前給他處理傷口時等量的靈力來封凍,完全沒考慮過體質和受傷程度的差別。這樣愚鈍的腦子活該缺氧。

嵛千瑞抵住他的脖頸,身體緩緩升溫。

“霖辰……”歲琥珀踮起腳,繞到另一側。自己除了叫喚一無是處。

遠處的教學樓傳來了下課鈴。

“走吧。”嵛千瑞摸索白龍的臉龐,轉身。

歲琥珀睜大眼,柔弱的聲音幾乎無法聽見:“去,哪裏?”

“先回他家再說,我不方便背着。”

注視着干斤重的寬尾壓彎枯草,歲琥珀蹲下身,呵護最脆弱的生命般把霖辰弄到背中間。

嵛千瑞環視周圍,“你先走吧,我清理完這裏就來。”

“那你……”歲琥珀害怕地停住嘴,朝鐵網外高聳的建築望了望,叼起散落地上的衣物,躊躇着躍起。

爪子越過圍牆的一刻,大地開始顫抖,放出悲鳴。錯雜的石柱開始倒塌,如同災后廢墟,塵幕揚起,一切晦澀都化為土灰。就算是隆隆聲也會被認為是旁邊工地的施工。

最後,傷口癒合。但願癒合的不只有大地。

嵛千瑞向孤僻處走去,一顆玉蘭樹下,由虯根圍成的小塘中還有積水,是兩天前雨後留下的。還有他們從狩界踏上現實土地的倒影。

有生以來第一次踏上現實的泥土,他是帶着排斥的。大地母親一樣可敬,但這裏多了人類的骯髒。同族與人類私通的事他根本無法忘記,沒有妖能告訴他背後的秘密,唯一能知道答案的方法就是親自走一趟。

短短的兩天裏,他一刻不停地進行調查,無奈天生腿短,拖着沉重的身體也擴大不了範圍,兇惡的樣子讓許多小妖也都急於避退。幸虧遇上一些年邁好心的樹精與河龜。

在嵛千瑞出征的時候,崑崙鱷族長岳百川來現實交涉,而且十分湊巧地同樣來到這片區域,更準確一點,是現在的翼溪村。梧桐樹精記得不太清楚,同行的似乎還有一隻龍。

接下來是老河龜的記憶。他在翼溪邊上不經意聽到了人類和崑崙鱷之間的對話。大致談論的內容是有關靈術,還有些生活瑣事。唯獨有一段對話老河龜記得十分清楚:

“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狩界那邊難道發現了?”

“畢竟是兩大冤家之間,有些妖想在從中作祟。”

“你是指?”

“我不知道,這次回去恐怕就出事了。”

“不要這樣說,你畢竟還是族長。”

“對方可能可能比族長還……”

“我沒看錯的話,對岸是只河龜嗎?”

當他們提到自己時,老河龜向他們招了招手,緩緩退去。

最最重要的,是和白龍在一起。那晚離別後,嵛千瑞奔走了兩天,到處都是熟悉的靈息,卻找不到一鱗半爪。

萬萬沒想到那個在林子中被自己冷落的人類,語氣,動作一模一樣……自己對人類真的厭惡到這種程度了嗎?

對霖辰的不光是救命之恩,還有一些其他的情感,就像……如期而至的雨季。

心裏就像被淤泥堵塞般難受。一圈牆面開始溶解脫落,嵛千瑞從中鑽出。尾尖拖帶的灰塵消散,牆下的泥土堆砌凝聚,堵上缺口,完好如初。

“霖辰!”不到一秒的間隔,納蘭宥鈺從鐵網門外跑來,手中是一個小型醫藥箱。

空蕩蕩的操場,沒有石柱,沒有冰凌,更沒有影子。破碎的草桿隨着微風擦身而過。

“老師,”何瀟雨從後面趕上來,“霖辰同學他……”

納蘭宥鈺沉默在原地。

褲兜里傳來了振動。

他拿出手機,點開未讀短訊:

“老師,記得幫我請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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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龍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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