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與託孤
袁玖將密報看過一遍,滿意地笑了,隨手遞給身邊的孟散,“做得好,水寒衣失蹤,劉達被害,古門中再無能獨當一面之人,必定大亂,如若能將嫌疑指向那幾個尚算有用的堂主,讓他們互相猜忌,內訌起來,就最好不過了。”
“這個屬下明白,當日的書信里已吩咐他們這麼做了。”
孟散轉身將密報放在燈上燒了,仔細一看,信上寫的不是普通文字,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符號圖形——做探子買賣,往來間必有自己的一套語言法則,唯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分辨。
“還要注意追查水寒衣的行蹤,”袁玖又道,“他們自己也不可掉以輕心。”
“教主放心,我每次都將消息發到環春館,他們前去消遣時,從那些不知情的姑娘手裏獲得,用的也都是只有彼此才懂的暗語,一定安全。水寒衣前陣子一番徹查,不是照樣空手而歸么?”
孟散露出驕傲而狡黠的笑,袁玖眯着眼看他,調笑道:“虛情假意地利用那些身世可憐的姑娘,你也好意思笑得這麼開心?”
“能為教主做事,屬下自然開心。”
“哼,”袁玖冷笑,“我看這是偷腥之後,饜足的竊喜?”他傾身上前,將胳膊肘搭在孟散肩上,細長的眼角輕輕挑起,不懷好意地笑着。
“屬下惶恐,”孟散連忙做謙恭狀,“屬下自與教主相好,是既不敢想,也沒必要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袁玖剛顯出些受用神色,就聽孟散又道:“難道……教主對自己不自信么?”
袁玖一愣,故作怒意,“信口胡謅,實在該打!”
他抬起手作勢要招呼上去,卻被孟散搶先一步抓住,又將人往懷裏一帶,攬住那較以往粗壯了許多的腰身,將雙唇壓上去,“教主儘管口是心非,我知道你捨不得!”
兩人相擁而吻,無限纏綿。孟散清楚袁玖的身體無法進行太多,便一點兒也不貪心地在最合適的地方停下。四目相對,黑亮的眸子裏只有對方的存在,何等美好。
袁玖臉色微紅,眼中泛着點點情動的痕迹,據說懷胎之人較平日敏感,難道真是如此?至少孟散的技巧一向平平,誰料如今,不過隨便吻了幾下,他便有些無法自持了。
不再糾纏於此,他緩了緩,突然道:“日後若不在人前,你就像信里那樣,喊我表字。”
孟散眼神一亮,喜道:“好啊,青玉青玉……”他擁着袁玖的肩,一臉幸福像個孩子。袁玖這麼一看,不由地反省,難道自己平時給予他的太少了?
誰料孟散很快便得寸進尺,又將老黃曆翻了出來,“我叫你表字,那你呢?”
言下之意,就是要兩方平等才好。
袁玖心知肚明地勾起嘴角,這是翅膀又硬了?
“我自然還叫你小散,無論何時都叫你小散,上次你不是也說過,就喜歡我那樣叫你么?”
得意地甩開孟散的手,起身走開不再理他。
孟散無奈,那日袁玖突然那樣叫他,他當然高興。可後來一切轉好,他便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如若以後當著孩子們的面,袁玖仍舊“小散小散”地叫,那他這個當老爹的多沒面子?!
袁玖在利用劉達的一計上佔盡先機,果然不出所料,古門群龍無首,現今最大的幾個頭目由於利益紛爭,鬧起內訌,原本已是一盤散沙,如今更加四分五裂,頗有大限將至之態。
江湖上其他曾受古門威逼強迫的門派,此時秉承“牆倒眾人推”的傳統,都虎視眈眈伺機報復。
水寒衣彷彿真的消失了,探子們追查多日,均一無所獲。
但如今他已是孤家寡人,無法再興風作浪,袁玖也不急着,一邊加強內部穩固,保證現今所有實力,一邊繼續消磨古門的力量。然後準備選個合適的時機,利用凌中南吊水寒衣出來,一擊致命。
自上次從密所逃回,靜養了十數天,胎兒愈見穩固,肚子也大了不少,一眼看去便是七八個月的模樣。上次跟孟散說了最壞的打算,話有些重,弄得兩人心情都不甚好,但事實卻是近來一切順利,皆是文斗,無需袁玖親自體力操勞,兩人反倒耳鬢廝磨,過得很是愉快。
孟散一面照顧他,一面幫莫竹青等人研製解藥,雖不懂醫理,但卻將採摘草藥、看火清掃、買辦東西等雜事一力包辦。袁玖雖不言語,但安慰的笑整日掛在臉上,郁景兮也時常誇獎孟散,不經意間便跟齊江天更加恩愛,大有攀比之勢。唯獨莫竹青沒好臉色,遠遠地看見丁雁翎都要繞路走。
這樣的日子可遇不可求,或許是因為袁玖與孟散劫數未完,這夜兩人在院裏賞月聊天,袁玖卻突然昏倒,人事不省。孟散大驚,郁景兮、莫竹青連忙診治,卻一直未查出原因。
莫名其妙地暈厥,用了多少辦法均不見轉醒。孟散嚇壞了,呆立在床前,看着那兩人忙碌,冷汗出了一身,才驚覺自己必須做些什麼。哪怕只是喊喊袁玖的名字也好……
都說相愛之人能心靈相通,他們夠愛了,心靈相通,也很容易?
默默叫着袁玖,將真心話都說給他聽,卧房裏分為動靜兩處,互不侵擾,卻共同努力着。
莫、郁二人辛苦一夜,又是診治又是商量對策,整夜無眠,孟散守在袁玖身旁,更是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第二日早晨袁玖終於醒了,卻已是病來如山倒,只一晚,便虛弱地起不了身。
他握住孟散的手,虛弱地對他笑,也叫他對自己笑。孟散努力良久,能保證平常神色已是不易,要笑,還真是難為了他。硬生生地扯了扯嘴角,實在比哭還難看。
“好了好了,”袁玖無語,頓了頓,又自嘲起來,“沒想到我還沒死,你就不聽話了……”
孟散心裏咯噔一下,那個字對現在的他來說是禁忌,昨晚的狀況讓他不寒而慄,細細想來,袁玖能那樣毫無預兆地暈倒,自然也有可能毫無預兆地就……
緊緊握住那人的手,他語氣哽咽,“別胡說!莫竹青和郁景兮醫術高明,一定會治好你!”
袁玖嘆了口氣,“我雖一直抱有希望,卻不得不面對現實,”他拉着孟散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壓着他去感受胎兒的動靜,“如今我只求能多活兩個月,報了仇,生了孩子,我就滿足了。”他望着孟散已經微潤的雙眼,“你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撫養孩子們長大。”
“青玉……”他聲音顫抖,心內已是極痛,千言萬語,在這人面前卻說不出半個字。他已看清了自己的所有心思,不待自己表白,便已將全部的話封死。
“答應我,”袁玖答道,“那麼小的孩子,失去一位至親,還不夠苦么?”
“可是……”他曾親口對袁玖說,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便死,怎麼能夠食言?
莫竹青和郁景兮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也不知看了多少聽了多少,或許是因為不忍,其中一人咳了兩聲,將掙扎於兩難選擇中的人解救了出來。
孟散回頭一看,便似看到了救星,興奮問道:“怎麼樣?有辦法了嗎?”
然而事實卻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那兩人的表情已經能說明一切。袁玖似乎早有預料,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欣然接受。而孟散,卻將整顆心摔得支離破碎。
冰冷地沉默一陣,郁景兮走上前,道:“袁教主,我與莫公子決定,一個月之後為你催產。”
袁玖與孟散俱是一驚。
“袁教主你提前毒發,包括昨夜突然昏倒,如今身體虛弱氣力衰竭,恐怕皆是因第二次懷上胎兒負擔過重。況且你身上的毒會過給孩子,因此催產對你和孩子都是好事。”
“胎兒可會有危險?”
“教主可會有危險?”
袁玖與孟散異口同聲,一個問孩子,一個問大人,兩人對望一眼,雖不言語,心內早已萬千波瀾。郁景兮莫竹青這兩個旁觀者也甚覺酸楚。
“那時胎兒已快九個月大,只要悉心照料,絕不會有問題,至於教主……”莫竹青欲言又止,終究還是不說不行,“教主身體太虛,強行催產恐怕會有一番罪受,產後……我們自當儘力就是。”
“這,這是什麼意思?”孟散大駭,莫竹青是說……盡人事,聽天命么?
“只因這毒……我們至今仍無辦法。”郁景兮也是左右為難,看着袁玖的身體一天天破敗下去,他既是醫者又是朋友卻無能為力,實在太難受。
孟散啞然,如此兵行險招,難道袁玖真的一點兒活路也沒有了?
此時此刻他該怎麼做?多少愛,多少珍惜,多少不舍與痛心,這些東西,能夠挽回袁玖么?
曾幾次三番地想過去找水寒衣搏一搏,甚至想過私自拿凌中南跟他交換解藥,可勝算多少先不論,即便成功了,恐怕袁玖也會責怪他一輩子;更別說在這種時候,他真的不想離開袁玖,更不想讓袁玖為他擔心。為難至此,他一夜一夜睡不着覺,終究耽擱至今。
突然,袁玖撐着身子從床上下來,在三人不明所以的眼神中,走至莫竹青和郁景兮面前,單膝跪下。莫竹青嚇得退了半步,自己也要跪,郁景兮想扶他起來,袁玖雙手一攔,將兩人都擋住了。
“你們稍安勿躁,先聽我說。”
堅持讓他倆受這一跪,袁玖道:“今日,我將冬兒和腹中這孩子的性命託付給二位,請二位務必替他們解毒,至於我,只要有口氣撐過兩個月,則此生無憾矣。”
“教主你……”莫竹青將袁玖拉起來,方才的悲痛不止已化作堅定不移,“教主放心,我莫竹青若在此立誓,倘若做不到,我誓不為人!”
郁景兮也道:“袁教主,你我朋友一場,你的孩子,我一定將他們親子對待!”
袁玖雙手搭上二人肩膀,嘆道:“與你二人相識,乃我袁玖今生一大幸事!”轉頭看向孟散,那輕鬆的笑容,彷彿將兩人帶回曾經無憂無慮吵鬧打趣的日子,“小散,我吩咐你的事也要記得做到!”
孟散一怔,方才看他託孤,才終於體會到,袁玖對他和孩子的愛究竟有多深。
過去一直疑心袁玖沒有真心的他,是有多笨多蠢?
他攥緊拳頭,事到如今,一定要讓袁玖安心,一定要時時刻刻與他站在一起。
他決定了,如果真有那一天,他會照袁玖說的,照顧好兩個孩子,然後待他們長大成人,就了卻殘生去陪伴袁玖。他相信,那人一定會在奈何橋邊等他,無論多久都等他。
莫竹青和郁景兮退了出去,袁玖與孟散依偎在一起,靜靜地看着窗外。
曾經在那個小村落里,袁玖也是站在這個位置,手拈早春的梨花,勢在必得地笑着,勸孟散跟他共謀傳宗接代的大事。如今……春景換了秋景,當初生機勃勃,現下卻葉落枯黃一片凄涼。
人,也時日無多……
“小散,”袁玖輕聲叫他,嘴角帶笑,雙目溫柔,孟散驚覺,此時的袁玖,要美過平日千百倍。
“小散,我們把冬兒接來。”
孟散怔了怔,袁玖逕自說下去:“什麼都不要告訴她,只是想看看她,再多相處一會兒。我是怕,再不見,就真的沒機會了……”
作者有話要說:嗚嗚嗚小九~~~~~~~~~撫摸乃~~~~~~~~~~~~~~這個時候小散最苦最苦啊~~~~~~~~~~~
PS,明天安排的比較忙,恐怕沒沒時間更新,提前請個假~大家MUA~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