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桃夭郡主
面面相覷,對於這一聲,李守禮和高舍雞皆是一臉狀況之外的神情。然而眼前的形勢顯然不容許他們有絲毫的遲疑,當下齊齊走出大廳,一撩袍子跪下,對答起來也是自如無比:“臣等參見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雖然並不清楚為何本該身在洛陽的太平公主會出現在這裏,但作為今聖面前的紅人,這位公主殿下卻不是任何人可以得罪得起的。
一身杏黃色的高腰對襟襦裙,臂間則挽着一條石榴色的絲質宮絛,雲鬢花顏,環佩叮噹,出現在人前時的太平公主永遠明艷華美。即便簪金佩玉,她也是盛放在李唐皇室的一株牡丹,國色天香,雍容華貴,只可仰望,卻從來無法親近。那樣的氣質,三分介於外貌,餘下七分,倒是因着生來便齊集的諸多寵愛。
作為武曌最心愛的女兒,她的與眾不同早已是不言而喻。
“雍王客氣了。”幾乎是步步生蓮地走近,太平公主在宴客廳外站定,看着那跪伏了一地的人,只在唇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本宮今日前來觀禮,乃是奉皇帝陛下的口諭,特意為小郡主送上滿月賀儀。諸位也不必多禮,還是快快請起吧。”
“那微臣就謝過皇帝陛下、謝過公主千歲了。”聞言,在廳中賓客都起身的當口,李守禮攜着一家大小再度拜倒,連連叩首之後才終於是緩緩地站起了身:“公主遠道前來,還請恕守禮未能遠迎之罪,如若公主不嫌棄,就請入內喝上一杯薄酒吧。”
精心修飾過的臉容之上漾起一絲淺笑,太平公主仔細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經年未見的侄兒,應得卻也爽快:“本宮原就是打着喝喜酒的主意來的,哪裏還有什麼嫌不嫌棄?雍王這話倒是太過見外了。”說著,也不多過禮讓,徑直提步就入了廳。而在她身後,李守禮一家和着眾多賓客,雖然皆是一臉莫名但也都是見怪不怪,各自收拾好心緒也就跟了進去。來了這麼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大家一時之間心裏都沒有底了。
“雍王妃手中抱着的就是小郡主吧?”精明而銳利的鳳目淡淡地掃向劉氏懷中抱着的嬰孩,太平公主淺笑嫣然,端的是一副溫柔無害的可親模樣:“來,讓本宮抱抱。”
“是。”恭聲應下,劉氏雖然心中忐忑,但也深知自己沒有半點拒絕的權利,當即緩步上前,將懷中的襁褓遞出,語氣柔婉而帶笑:“小女年幼,若有什麼不妥之處,萬望公主多多擔待。”
她和這位名義上的姑母並沒有過什麼接觸,不過身為皇家的媳婦,有關眼前之人的種種傳言她自然也聽說過不少。這位公主殿下可絕對不是好相與的角色,自己就這麼一個女兒,萬一不小心惹怒了她,那結果就是可大可小的了。
“小孩子罷了,本宮又豈是這麼斤斤計較之人。”一邊伸手接過襁褓,一邊斜瞥了一眼自己面前這個尚且才二十五六的女子,太平公主嘴角的笑意就淡了幾分。
她也是為人父母之人,自是看得懂劉氏眸底潛藏的警惕與擔憂。說實話,她非常不喜歡這樣的眼神,但想着自己此行的本意,一時之間卻也不好表露什麼,只逕自凝神看向襁褓中的小東西。不料這一轉眸,卻對上了一雙小鹿一般烏黑剔透的眼睛。
膝下已經子女環繞,太平公主早過了那個看見小孩就眼熱的年紀了。可不知為何,懷中的這個小女嬰竟是她從未見過的輕靈秀麗,粉糰子似的糯軟就不說了,偏生連性格也討喜的很,看見自己這個生人連半點驚嚇的表情都沒有,甚至還笑得咯咯有聲,她毫不懷疑,這個孩子打從開始到現在,看向自己的視線就是好奇中摻着討好的。
才一個多月的孩子……太平公主第一次覺得如此無語,到底是她這個侄孫女兒太過妖孽還是她習慣性地想太多了?為什麼總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呢?
而不同於她的啞然失笑,李守禮等人看着高坐在上首卻兀自抱着嬰兒出神的女子,內心的惶恐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自從李賢被指謀逆以來,李守禮就知道自己恐怕一輩子都得活在武曌的監視之下了。所以,不管是流放巴州亦或是幽閉深宮,他始終都活得卑賤而低微。他的生父頂着那樣大的一個罪名,他不指望說自己還能如何,卻絕對是拼盡全力也要讓自己的孩子過得無憂無慮的。
如今,在沒有摸清太平公主來意的前提下,看着自家女兒笑得毫無防備,他的一顆心都揪了起來。只希望,皇姑姑她還能念着一點和父親當年的兄妹之情,好歹不要對奴奴下手吧。
“我不喜歡她。”看着那通身高貴優雅的太平公主,縮在一旁角落裏的李承寀卻是語出驚人,嘟着小嘴,他清秀的面龐透出忿忿,毫不在意身邊高仙芝驟然失色的臉孔:“妹妹都沒有沖我這般笑過,她憑什麼……”
原來是因為這個……
剛想探出去捂他嘴的手不由停下,高仙芝同樣稚嫩的一張臉上浮起笑意:“你是哥哥,哪有跟妹妹計較這麼多的。”說著,他稍稍頓了一下,待發現壓根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邊,這才繼續往下說道:“公主殿下是長輩,理當敬重,就算不喜歡,也不能說出來的。”
父親說過,禍從口出,無論什麼時候什麼場合,多看少說,總是不會錯的。
“哦,我知道了。”依稀記起自家母親也說過這樣的話,李承寀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旋即也就乖乖地閉了嘴。大哥和二哥都說過要自己跟懷瑾好好學着點,那他聽話就是了。
並不知曉自己一時的舉動會引來如此之多的反應,太平公主逗弄着憨態可掬的小女嬰,頭也不抬地問了一句:“小郡主可取好名字了?”這個小傢伙挺合她心意,這一趟算是沒白來了。
“閨名就叫奴奴。”半躬着身子回了一句,李守禮回答得謹慎無比:“這孩子出生的時候體弱了點,學尋常人家的做法,取個粗名也好養活。”至於為什麼非得是這個奴字,他想,眼前之人應該是明白的。
“李奴奴……”虛眯了一雙鳳眸,太平公主眼帶深意地在李守禮身上逡巡了一周,到底是滿意地笑出了聲:“倒是個好名字,喊起來順口得緊呢。”
“公主謬讚了。”一點不錯地觀察着她的神態,聽到這麼一句,李守禮頓覺心頭的一塊巨石落了地:還好,這個名字看來是取對了。
示意一直立於下首的劉氏將孩子抱回,太平公主站起身來,卻是笑着自袖中掏出了一塊黃澄澄的金鎖:“難得小郡主合了本宮的眼緣,這個,就權作是本宮的賀禮了。”說完,也不待劉氏表態,走下幾步就將金鎖系在了嬰兒的頸間,自顧自高興地打量着。
“微臣多謝公主!”雖然並不清楚那金鎖的具體來歷,但也知道太平公主身上無一凡物,李守禮微愣之下趕忙行禮拜謝。有了這東西,那就相當於奴奴得到了她的承認,這以後的日子,無疑是要好上許多的。
擺了擺手,太平公主不甚在意地行至大廳中央,那負手而立的傲然姿態,全不同於之前的隨和,不經意間就已經帶出了上位者的威嚴赫赫:“來人,宣讀皇上聖旨!”
“是!”一青衣小侍應聲出現在院中,手中高舉着的,正是那一道明黃色的絹書!
“臣等接旨!”廳中眾人立時又呼啦啦地跪倒一片,對着眼前發生的這一連串的變故,心中皆是驚疑不定。這太平公主,今日到底是幹什麼來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雍王守禮,離京多年,恭敏仁孝,不負朕望。為表朕心之慰,特封雍王之女為桃夭郡主,享公主俸祿,許自由出入皇城之權,欽此!”
看着那幾乎是被一道聖旨震翻了的一干人等,太平公主唇角微勾,目光卻是不經意地就飄向了雍王府的院牆之外。好個桃夭郡主啊,這個季節,可不就是長安桃花開得最盛的時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