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交談
第三章
紅焱看何夕坐在那裏瑟瑟發抖，不是他害怕，是他在發冷，即使是仲夏之夜，湖泊中間還是非常冷的，更何況他的衣裳在剛才落入湖水裏的時候弄濕了。
他於是在何夕面前蹲了下來，也目不轉睛地反盯着他，道，“為什麼總是到這裏來？”
何夕愣了一下，然後趕緊露出一個笑容來，原來白慘慘的面龐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害羞浮上了一些紅暈，他依然睜着一雙大眼望着紅焱，回答他，“我是來找你啊，我想再見你。”
他說這句話也在微微喘氣，他深吸了一口氣，希望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至少應該給他留個好印象。
紅焱並不太理解他，但是看他面頰上升起潮紅，不由有些興趣，他居然伸手碰了何夕的面頰一下，發現是暖暖的，帶着柔軟的感覺，這還是他第一次這樣碰人類的肌膚，心中很是好奇又有種奇怪的悸動，他冷淡地道，“見我做什麼？”
何夕發現面前的這隻美人魚的手指是冰涼的，碰在臉頰上，像是一塊冰涼的玻璃碰上來，他那瞬間心就提起來了，聽他問自己為什麼要見他。
何夕不由鼓起了勇氣，想到這一年以來的思念，其實只是一廂情願地喜歡上了一個心中構思的人而已，不由又悲從中來，以至於那雙大眼也微微垂下了眼帘，“只是想見而已啊。不見一面，我覺得死了也很不甘心。你是我生命里遇到的最特別的存在，是我特有的經歷，見了你，即使我死了，我也不後悔。”
紅焱這不是第一次見何夕，應該說，他已經看到他很久了。
這個湖，在有月光的時候，是有靈氣聚集的，雖然微弱，但是他可以從靈界那邊過來，他喜歡在這裏來游一游，雖然這裏水面狹窄而且水不夠深。
他幾乎算是看着何夕長大，十幾年前第一次偶然來的時候，有見到這個孩子從那棟房子裏跑出來，在地上摔倒了，然後被一個大人把他抱了回去。
紅焱那時候只是看了一眼，然後轉身游進了深水裏。
之後也有幾次看到他，也有看到別的人，但是他沒有任何要和人類有牽扯的意思，也不願意他們看到自己，所以每次都是沉到深水裏，或者直接回了靈界。
直到去年，他又看到了何夕，發現他喜歡坐在那個陽台上發獃，紅焱確定他是在病中，紅焱一向感情並不豐沛，但是唯獨對他有種奇怪的執着，他想要看看他。這種陌生的感覺讓紅焱覺得奇怪而且不可控制。
於是，去年，在有月光的夜晚，他每天都過來，他能夠在湖中央清楚地看到何夕坐在陽台上望着他。
似乎是互相凝視的樣子，但是紅焱知道他其實看不到自己，心中有種失落的感覺，但是這種感覺並不強烈，紅焱沒有在意，卻在湖心逗留不去。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何夕的陽台上架上了一個奇怪的東西，何夕坐在這個東西面前看他，紅焱有強烈的感覺，自己被他看清楚了，他想，應該離開了嗎？
但是卻並沒有離開。
他眼見着何夕從草地上跑過來，看到他費力地划著船划向自己，他看到何夕白皙的面孔因為用力而泛起的紅暈，看到他大口喘氣，他心中居然煩躁了，心想，游過去推他的船一把，但最終沒有過去，他隱入了深水裏。
他聽到他輕聲呼喚自己的聲音，心中起了波動，他發現這樣是危險的，他想，不能和人類有牽扯，於是，轉身回了靈界。
他之後一直再也沒有過來過，直到這一天，他心中若有所動，不自主地就過來了。
他在水中看着他的眼淚落入水裏，不知怎麼胸口有輕微的痛楚，他想，他那麼想見自己，那就讓他見一見。
浮出水面的時候，他還有些後悔，但是在何夕看到他，並對他伸出手的那一霎那，他就知道，別無選擇了。
紅焱看何夕冷得瑟瑟發抖，就伸出了手，何夕看他把手伸向自己，那手寬大，指節修長，而且指甲也很長，不由愣了一下，然後迷惑地看向紅焱，紅焱什麼也沒說，只是將他的手握住了，握住的那一刻，何夕冷得顫了顫，繼而心中是一種莫名的溫暖和安心。
因為他發現這人魚是只溫柔的人魚，並沒有傷害他的意思。
他能夠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以可見的速度迅速幹掉了，因為水都被這隻人魚吸過去了。
衣服干后，紅焱就把手拿開了，他在船上坐下來，即使渾身赤/裸，他也並無一絲異樣的感覺，就像是衣冠楚楚地坐在高位一樣自在而傲然。
他問何夕道，“現在好些沒有？”
何夕愣愣地看着他。
紅焱有些不耐煩地繼續問了一句，“現在還冷？”
何夕趕緊點頭，反應過來又搖頭，“不冷。”
紅焱將腿伸進水中，船沒有任何人划，卻開始向岸邊慢慢行去，紅焱又問何夕，“你剛才說死。怎麼這麼快就要死了？”
據紅焱所知，人類的生命雖然短暫，但不至於短暫成這樣，而且，何夕看起來並不老，不僅不老，而且非常年輕，甚至是稚嫩。除了比他弟弟來得柔和沉默，似乎也就像他弟弟那樣稚嫩。
何夕沒想到紅焱問起這個問題來，不由慌了一下，然後又鎮定了，心想自己都活不了多久了，為什麼不給他留個很好的印象呢。
“我身體一直不好，不久就要做手術了，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
紅焱因他的回答放在水中的腿輕動了一下，甚至船也停了下來，他低聲說了一句，“人類的身體真是弱。”
他的面目冷清，聲音也冷清。
何夕看着他，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雖然很弱，但是，我覺得也夠了。謝謝你今天讓我實現了願望。”
“願望？”紅焱讓船繼續動了起來，船不是駛向之前的那個岸口，而是走向了一片被樹叢擋住月光的陰暗之處。
何夕微微笑着，神色在月光下異常柔和，他的眼睛黑黑的，讓人覺得安詳溫暖。聲音也很柔和輕盈，“是啊。我的願望就是能夠再見你一次。”
紅焱心想人類的願望真是渺小。
船已經靠到了岸邊，因為這裏的岸比較高，所以何夕根本沒有辦法自己上岸去，紅焱並不避諱地上前把何夕抱了起來，何夕被他冰涼的手臂抱住，怔了一下，然後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樣，他想，在死前和他多多接觸，於是非常自主地將手摟住了紅焱的頸子，紅焱倒被他這個動作惹得很詫異了。
但他也只是頓了一下，就從船上像是飛了起來，一下子上了岸，而且才幾下，他就已經帶着何夕來到了他的陽台下面，然後一個跳躍，就到了何夕的二陽台。
紅焱將何夕放了下來。
何夕看着自己居然被紅焱送了回來，又是感動又是激動，然後就抓着紅焱那冰涼的手臂不放了，問道，“你知道我住這裏？”
紅焱側頭看了一眼何夕那架望遠鏡，道，“我看得到你在這裏坐着。”
何夕激動了，心想自己注意他的時候，他也是在注意自己的嗎？
他一激動就心臟受不住，於是趕緊平息激動，並且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紅焱看他似乎很難受的模樣，不知道該做點什麼，所以只好什麼也沒做，他坐到了那架望遠鏡面前去，從目鏡看了出去，當清楚地看到湖心的時候，他驚訝了一下，然後不由感嘆人類雖然很弱，但是不得不承認他們在製造工具上的聰明。
何夕看他看望遠鏡，就為他解釋道，“這個是夜視望遠鏡，只要有一點光，就能夠看清楚遠處的東西。”
紅焱沒有應他，又移動望遠鏡看了一陣，就回過頭來看何夕，道，“現在不是你睡覺的時間么？”
何夕心想自己在他在的情況下怎麼睡得着，當然，即使他走了，自己也照樣睡不着，於是就搖了搖頭，道，“我不想睡。你能再陪我一陣嗎？”
紅焱並無表示，但是的確並沒有馬上離開。
何夕推開了進卧室的紗窗，然後邀請紅焱道，“要進我的房間裏看看嗎？需不需要喝點什麼？”
紅焱遲疑了一下，的確跟着他進去了，屋裏鋪着柔軟的地毯，一切佈置古色古香，還有一個不小的矮書架上放着很多書。
怕引起傭人的注意，何夕不敢開大燈，但是去把床頭燈和小桌上的枱燈打開了。
然後，在這種情況，他算是很清楚地看到了紅焱的身體。
他瞬間就臉頰緋紅，紅焱發現他在看自己，而且感受得到他整個人的溫度驟然升高，不由回頭看他，問道，“你這是生病？”
何夕兩隻手在背後握緊，然後非常不自在地把臉轉開了，道，“要喝什麼嗎？我可以去為你倒咖啡，果汁，牛奶……”
紅焱不知道這些是什麼東西，於是道，“不用。”
他對何夕房間裏的擺設其實是有些興趣的，於是就四處打量，而且還伸手拿起了何夕放在床頭柜上的繪畫本。
何夕看到，趕緊道，“不要看。”
但紅焱已經拿起來翻開看了，他發現上面畫的全是人魚，有從水裏出水的模樣，有躍起來在空中的模樣，甚至還有在草地上坐着身邊伴着一個人的畫面，這個人是何夕自己……，但是裏面的人魚都沒有臉。
紅焱的手指在畫紙上劃過，問道，“為什麼沒有臉？”
何夕抿着唇望着他，那雙黑眸含着一些水氣，看在紅焱眼裏，不知怎麼，就讓他心臟似乎驟然縮緊了一樣。
何夕輕聲回答，“因為今天才看清楚你啊。”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