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舊識
走近一扇標牌上寫着“經理辦公室”字樣的辦公室門，保安停下腳步。
禮貌地在門上叩了叩，一聲模糊地“請進”從門背後傳出來。
保安推開門，禮貌地對我做了個“請進”的動作。
放下抱着的小侄兒，拉住他軟綿綿的小手，調整了一下思緒和面部表情，我慢步踱進房間。
這是一個不奢華但卻很整潔的辦公室，除了日光燈、辦公桌、靠背椅、文件櫃和飲水機，再無它物。
我掃視了一眼整個辦公室，沒看見保安嘴裏那位要見我的人，只看見深棕色的辦公桌上，幾個直立的文件盒旁邊擺立着一個黑色高檔女士手提包和一張“經理簡藍”的桌牌。
簡藍，我印象中並沒有叫這個名字的熟人。
難道是那保安弄錯了？
我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個包，油亮的皮面和鍍金的鏈子裝飾，無一不訴說著這個手提包的名貴。我在腦子裏努力回憶着自己所知道的名牌包包的標誌，猜測着那兩個背靠背的大寫字母C是品牌還是裝飾時，辦公桌後面背對着我們的轉椅緩緩地轉了過來。
我這才發覺，椅子上竟然坐着一個人，一個女人！
一個氣質高雅，雍容華貴的女人！
看清那人的面容，我赫然驚住了。
那人竟然是林宇浩的媽媽——一個曾宣揚這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我的女人，一個視我挫骨揚灰都不解恨的女人。
雖然時光在她身上留下了很濃的印跡，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怎麼會是她？
為什麼會是她？
我獃獃地望着，想起曾經的巴掌，全身的肌膚都緊繃了起來。
多年不見，她似乎變了很多。曾經嬌媚小巧的瓜子臉因為發福變得圓潤而鬆弛，曾經明亮撩人的眼睛因為滄桑變得深沉而憂鬱，連帶着目光里往日看人那種盛氣凌人趾高氣昂的凌厲氣勢也減弱了很多。
她斜靠在並不寬大的椅子上，雙手搭在椅子兩邊的扶手上，臉上緊繃著，表情凝重，雖然威嚴十足，卻不掩內心的焦慮和疲憊，彷彿一朵經歷了狂風暴雨的牡丹，透露出一絲憔悴滄桑的氣息。
“好久不見！”眼睛掃過我，她淡淡地向我點點頭。
我吃驚地瞪着她！林宇浩的媽媽，竟然會主動見我，還主動給我打招呼——雖然很冷淡，卻是實實在在的主動！
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我上上下下再次地將她打量了一番，生怕這是我的幻覺。
也許是我的表情過於明顯，她的身體頓時僵了僵，平靜淡漠的面孔上出現几絲不自然。
“奇怪吧？我竟然會主動見你！”她笑了笑，眼睛裏卻沒有笑意。
我沒吭聲，忽然見到她的震撼讓我一時無法理清突涌而至的思緒，我只能沉默以對。
何況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一個以往見了面只會羞辱我，責罵我的女人，首次以平靜而客氣的態度與我交流，我不知道自己是該表現得冷漠不屑還是激動萬分。
發生那麼多事以後，我和她之間已經有着深深的罅隙。所以，在我的想法裏，我並不覺得我與她之間有着再見面的必要。
“其實，我也不想……”見我沉默以對，她皺皺眉，眯着眼看我，嘴唇抿出不悅的弧度，語氣凜冽而譏嘲，“如果可能……我是希望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的這張臉……要不是因為……”她驀地頓住，一雙眼睛恨恨地往我身上瞪，見我一臉無謂，神色不由得一怔，哼了一聲道：“你都不好奇……我為什麼這麼對你嗎？”
猶豫了一下，我垂下眼睛，“無所謂，我已經沒想過要與你們家有所交集，所以……”我一臉平靜地看向她，淡然道：“你怎麼對我，那都是你的事，與我無關！”九四好書網www.94haoshu.com
她愣了，估計是沒想到我竟會如此淡漠地說出這麼不近人情的話。
氣氛一下子陷入沉寂。
“這是你的孩子？”良久，她岔開話題，再次開口，目光隱忍地從我臉上挪開，轉向緊緊依偎在我身邊小侄兒，打量了幾眼，目光炯炯，犀利如鋒，直接的眼神唬得小孩子直往我身後躲。
我憐愛地看向躲在我腿腳後面惴惴如小兔的孩子，忍不住輕輕出手，撫摩了一下孩子的頭，以示安慰。
孩子卻更緊地揪住我的褲腿，哼唧着撒起嬌來。
我只得蹲下身子，將孩子摟進懷裏，出聲安哄道，“寶寶乖，寶寶不怕，婆婆不是壞人，婆婆是在看寶寶長高了沒有。”
也許我安哄孩子的言行觸動了林宇浩的媽媽，她複雜了眼神，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浩兒在他這麼大的時候，膽也很小，和我也最親，總喜歡時時刻刻黏着我……”她輕輕嘆息道，浸在回憶的光芒里，目光變得溫和憐柔，臉色也不那麼緊繃冷硬了。
聽到浩兒二字，心中一痛，我的身體頓時僵住了。
曾以為再聽見這個名字不會心痛，現在看來還是不行。
好笑啊，痴戀的迷夢早就醒了，我的心怎麼還是這麼有感覺，不過幸好……混亂心痛，僅僅只是那麼一瞬。
敘舊得看對象。林宇浩的媽媽找我敘舊，按常例推斷，十之八九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任她羞辱而無還手之力的女孩了，所以，不應該再被她牽着鼻子走了。
想到這兒，我立即抱着孩子站起來，出言打斷她，“對不起，我對陌生人的故事不感興趣！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我很忙的，家裏還有一大票人等着呢！”
她卻似乎沒聽見我的話一般，自顧自地繼續死盯着我，幽幽道：“……可惜大了……唉，天下的父母，誰不希望自己的子女過得好啊！我這也是為了他好而已，他怎麼就不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呢！唉～……死心眼的孩子……現在看到這樣……應該死心了……”
她瞥了一眼我懷中的孩子，嘆息着閉上嘴，臉色在燈光的陰影中，顯得暗沉而憂鬱。
強硬地女人，軟弱下來，比尋常的女人更具摧毀力。
看着眼前這位曾經冷酷如冰雪女王般的女人流露出為人母親的柔弱和無奈，感受着她語氣中透露出來的濃烈傷感之意，報復般的愉悅在我的心底如流星般快速劃過。
我應該敞懷大笑，我應該樂不可支。
可是，我沒有，也不想。
因為，那潮水般的愉悅褪去之後，我的心底湧上了無盡的酸澀與悲傷。
可憐天下父母心！
她曾經如此強硬而冷酷地對待於我，只因為她作為母親，太在意林宇浩而已！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不想讓自己已沉積多年的心緒再次被挑起，閉了閉眼，我抱着已生倦意的孩子，漠然了語氣，轉身向門口走去。
“不要恨我！”在我踏出房門那一刻，一句低嘆，帶着瑟然無奈，緩緩傳來。
我的腳步頓了一下：不要恨你！
怎麼可能？
我怎麼可能不恨你？
李玉蓮，你可知道我第一次學會恨的人是誰？——就是你！